一旦發芽，我就哪裡都去不了啦

狐

狸停下腳步，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面前是一大片森林，黑沉沉的看不穿。筆直的樹榦刺向藍天，狐狸要用力仰頭才能看到樹尖。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大一片森林？

狐狸轉頭想叫兔子和河狸，可是兔子和河狸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真奇怪，剛剛明明還在的……

狐狸舔了舔鼻尖，想了想。不如進去看看吧，畢竟就在眼前。兔子和河狸應該很快就會跟上來的吧。

一踏進森林，狐狸就覺得被濕潤的涼意包圍了。森林裡光線黯淡，就連狐狸都覺得看東西會有些吃力。地上是柔軟的細草和濕潤的泥土，裡面混雜著腐爛樹葉的氣息。狐狸的指尖陷進了泥土，細膩又有些涼絲絲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氣味有些熟悉。

為什麼會覺得熟悉呢？狐狸晃了晃耳朵，又搖了搖頭。他小心邁開步子試探著往前走，但還是踩到了什麼尖尖的東西。

狐狸低低痛叫了一聲，抬起前腳。腳趾上扎著一根硬刺，掛著個小小的果殼。

狐狸小心摘下果殼，試探著趴下，舔了舔腳趾上沁出的小血珠。那顆小血珠在昏暗的樹林里，看起來像是一顆小小的黑色漿果。

這

是歐洲水青岡林呀，狐狸想，我曾經走過這樣的樹林，也被果殼上的刺扎到過腳。可是奇怪啊，歐洲水青岡林，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狐狸想不明白。他坐起身，向身後看去。身後也是密密的林子，看不到邊界，看不到陽光，也看不見兔子和河狸。

「更奇怪了。」狐狸自言自語，「我明明走進來沒有幾步呀……」

像是聽到了狐狸的話一樣，樹林安靜了下來。剛才還偶爾能聽到的鳥鳴都消失了，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也不復存在。狐狸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呼吸的聲音大得有些刺耳。狐狸轉身，小心計算著步伐，向來路走去。

可是來路消失了。只有水青岡樹一棵棵像哨兵一樣傲然挺立，延伸到看不到的盡頭，在地面冒出粗壯的根來。地面依然是柔軟的細草和細膩的泥土，可是狐狸覺得似乎空氣中的溫度也下降了。

狐

狸坐下來，用後腳撓撓耳朵。大尾巴有點煩躁地掃過地面，掛起了幾顆硬果殼。

狐狸困惑地歪歪頭，睜大眼睛找了找，可是沒有找到是誰在說話。「你是誰呀？我看不到你呀。」

聲音重又響起，像是在左邊，又像是在右邊。「你已經看到我了呀。」

「是嗎？」狐狸回答，皺起鼻子仔細聞了聞。依然還只是泥土、青草和樹木的氣味，沒有其他的氣味了。「你在哪裡呀。」

這次聲音來自四面八方，聲音裡帶著輕輕的笑意：「我就是這片森林啊。」

「是呀。」那個聲音像是在狐狸的腦中說話，「其實你已經看見啦，只是以為自己沒有看見。你記得我嗎？」

「我……今天第一次見到你吧？」狐狸眨眨眼睛，「是第一次吧？」

「我們以前見過的。」歐洲水青岡林說，聲音不疾不徐，「上次你被我的果殼扎了腳，還和我說了很多話。」

「以前……」狐狸更迷惑了。「我以前的確是路過一片歐洲水青岡林，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也不是在這裡，而是在歐洲呀。」

「我只是換了個地方，你就認不出我來了嗎？」森林的聲音似乎有點委屈，「無論在什麼地方，我依然是我呀。」

「倒不是……」狐狸不大知道該怎麼解釋，「可是，可是，你應該在歐洲啊，一片森林怎麼會跑呢？」

「這個嘛，」森林說，「會不會是你跑來找我了呢？」

狐

狸突然覺得一陣迷惘。似乎的確是自己跑來這片森林裡的，好像還走了很遠的路，好像遇見了許多動物，好像說了很多話……好像的確是這樣？

「那，你說，」森林說，聲音像是充滿了整個空間，「你說你想找到自己的快樂，那麼現在你找到了嗎？」

狐狸眨眨眼，舔了舔鼻尖。「找到了吧？我覺得很開心啊。」

「為什麼你的語氣這麼不確定呢？」森林慢慢說，「你說你很開心，這就是快樂嗎？」

「我也不知道。」狐狸低下頭，「有時候我也會問自己，可是也找不到答案。我覺得應該是快樂的吧，畢竟……畢竟我能想像到的，都已經成真了。兔子、河狸和鼴鼠都很好，和他們在一起很開心……」

「可是還是覺得不大對勁？」森林很快補上了一句。

「是啊。」狐狸點頭承認。「有時候——特別是在睡覺的時候，會懷疑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更適合我的生活，也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去尋找……」

「我

呢，一開始只是一顆小小的果實啦。」森林換了個話題。「到處都可以去。可以掛在狐狸尾巴上搭便車，也可以借著風滾來滾去。」

狐狸回頭看看自己的尾巴，上面幾顆裂開口的果殼像是在對狐狸笑。

「然後，再找到合適的地方以後呢，我就開始發芽了。」森林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再然後，慢慢長啊長啊，就有了這麼大一片森林。」

狐狸眨眨眼睛。

「一旦開始發芽，我就哪裡都去不了啦。」森林繼續說，「這個地方可能不是最適合我的，但是能讓我在這裡發芽，就已經夠好了。」

狐狸想了想，慢慢點點頭。「你是說，找到讓自己滿意的地方就好，不要再去找其他地方了？」

「不是啊。」森林笑了起來，像是風吹過的沙沙聲。「我只是植物啦，扎了根就沒有辦法再走。可是你是動物啊，生來就可以走來走去的。」

「那，你是說，我該去繼續尋找嗎？」

「這要看你自己啦。」森林說，「你覺得夠好了，就不必再去尋找了；要是你依然不甘心，就去找咯。」

「可是……」狐狸晃了晃耳朵，「可是這裡有兔子、河狸、鼴鼠，還有獾醫生、翠鳥他們，我很捨不得他們的啊……」

「要是你往前走，總會有些會留在身後。」森林說，「比方說腳印和記憶。只是，你想要走嗎？在這裡你找到你的快樂了嗎？」

「我不知道。」狐狸承認，覺得眼前有點模糊。「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是吧……但是……」

「你可能會找到你的答案的啦。」森林說，「只要你去找，答案總是會出現的。你的朋友們來啦。」

森

林靜了下來，狐狸覺得似乎有什麼突然離開了；接著，熟悉的森林又回來了：鳥鳴聲，水流聲，樹葉的沙沙聲。狐狸靜靜聽著，還能聽到小動物窸窸窣窣跑動的聲音。

還有別的聲音……「狐狸！狐——狸——！」是兔子在叫，「狐狸！快出來啦！」

狐狸答應了一聲，覺得自己的身體猛地向下一墜。狐狸輕輕叫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兔子的聲音還在叫。「狐狸！懶——狐——狸！該起床啦！」

狐狸張望了一圈，發現自己還是在自己家裡。初夏的風吹進來，有點點熱，又帶著好聞的水氣。

所以剛才……是個夢嗎？狐狸晃晃頭，站起身來。

「狐狸，快出來啦！你不出來我就進去了呀！」

狐狸仔細擦擦臉，把眼角的濕氣擦乾淨。「來啦！」狐狸說，邁開步子走出家門，換上一副笑容。「今天我們要去哪裡呀？」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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