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此生不負此情綿長;後來,韶華如夢柳碎花殤
「出了何事,你們身為官兵怎可毆打百姓?」一輛朱輪錦帷的華麗馬車在街邊停下,隨行的丫鬟走上前,問正在打人的官兵。
幾個官兵認出了車主的身份,忙低頭行禮。被打的小販還是個少年,才十四、五歲的模樣,見官兵鬆手,也顧不得身上的傷,慌忙撿拾零落的物什。
「啟稟王妃,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這傢伙兩個月沒交銀子了,若再讓他擺下去,豈不是助長不正之風。」
「還請官兵大哥寬限幾日,我祖母身患重病,買葯的錢還未籌夠,手頭實在是……」
「夠了夠了,誰有功夫聽你訴苦,快滾!」官兵怒斥道。
「等等。」織錦車帷撥開一條縫隙,蔥白般細膩的指尖被陽光照得近乎透明:「香兒,這些珠花還挺好看的,你給我挑一些。」
丫鬟會意,隨手撿了幾朵珠花,便遞給小販一包銀錠。
「這、謝謝王妃!」小販跪在地上磕頭不矢,眼中閃著淚光。
「快交了銀子,給你祖母治病去吧。」她聲音輕柔,宛若被微風吹拂的荷葉,冰瑩的露珠搖漾著,動人心弦的聲響。
「王妃的大恩大德小民謹記在心,他日定當竭力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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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間可千萬看好了,別讓她自盡,否則凌遲之罪就得落在你身上!」牢頭示意來當班的小獄卒趕緊過去看著。
「唉,看這事弄的,怎麼說也是髮妻,居然要凌遲。」幾個年長的獄卒喝多了,便開始閑話。
「貴妃真不愧是錢丞相的女兒,這般狠毒的手段,以後還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
「她進來四天了,一直病懨懨地躺在牆角,要是熬不到行刑,不會算在我們頭上吧?」
幾個人面面相覷,一陣陰風吹過,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喂,你快進去看看,她還有氣不?」
小獄卒點點頭,用鑰匙打開牢門,輕輕走了進去。這間牢房是尾間,常年陰暗滲水,臭味比其它牢房更甚。瘦弱的女子躺在茅草上,髒兮兮的面頰好似蒙塵的夜明珠,可惜眼睛緊閉著,一隻蟑螂飛到她手背,順著纖細的手臂緩緩爬著,她卻沒有動彈,彷彿是等待下葬的屍首。
「娘娘,你還好么?」小獄卒心生惻隱,幫她趕走手上的蟑螂,見她依然毫無生氣,便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氣若遊絲。
小獄卒連忙倒了杯水,又不能喂她,思量了一下,用手絹沾了水,滴在她的唇上。
「手絹是乾淨的,你喝一點吧。」看著女子虛弱悲苦的模樣,他心裡格外難受,除了同情之外,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愫,好像似曾相識。
「……謝謝。」良久,她乾澀的嗓音方擠出兩個字。
他愕然,手中的茶碗摔得粉碎,儘管這聲音已經暗啞凄愴,但他起伏的心潮告訴自己,絕不會有錯。
「娘娘,你可有什麼心愿?我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東方未明,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座皇城。
廢妃死在了囚牢中,她的頭顱竟不翼而飛,負責看守的小獄卒更是蹤影全無,只剩下一件血跡斑斑的殘破衣裳。
其餘幾位獄卒已被嚇得魂飛魄散,直說夜半時候陰風陣陣,詭異得讓人窒息,他們忽覺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曉了。
一時間眾說紛紜,傳得最神乎其神的說法是「飛頭術」:倘若人心怨根深重,臨死前仍得不到消解,便會用所有的怨念將頭顱飛出,替自己尋仇。
皇上和貴妃雖將此事斥為無稽之談,卻還是請了一批術士做法,貴妃更是命人將那間牢房燒毀,又在自己的寢宮中貼滿了黃符。好在幾日之後都未有任何異樣,她才漸漸安下心來,催著皇上立自己為後。
因前陣子懼怕鬼魂尋仇,總是不敢睡沉,冊後大典那日,貴妃起得有些晚,宮娥們趕緊為她換衣梳妝,忙作一團。
「娘娘穿上鳳袍真是雍容華貴、光彩照人。」宮女討巧道。
貴妃掩口而笑,向紅檀雕花鏡飛了個眼風,果真儀態萬千。她抬頭望向窗外,陽光明媚,從那個女人宮院移栽來的煙雲花開得正盛,絢爛濃艷的色澤,一掃之前的陰霾。
哼,你註定鬥不過我,既已葬身火海就好好化為灰燼吧。貴妃驕傲地起身,卻聽「啪嗒」一聲,一件物什從半開的綉窗外掉落,閃爍著點點柔光。
「是什麼?」
「娘娘,是一支珠花。」宮女上前撿起,遞給貴妃。
「這珠花好別緻。」貴妃拿在手中細看,笑了起來:「怎會從窗外掉進來,外邊有人么?」
「哎呀,準是皇上派人給娘娘驚喜呢。」宮女笑著,走過去將綉窗推開,未及反應,眾人已是驚叫一片。
「鬼、鬼……」貴妃慘叫著,臉色蒼白的跌坐在地。
廢妃的頭顱靜靜地停在窗欄上,微閉的眼眸正對著仇人,彷彿等著吞噬她的魂魄,黑紅的血水從窗緣緩緩滴落,詭異至極——
侍衛匆匆趕到,驚魂未定的宮女們才稍稍緩神,上前攙扶貴妃:「娘娘、啊!」
貴妃的胸口刺著一支飛鏢,殷紅的鳳袍被鮮血染得愈加詭艷,秀目圓睜著,永遠停在她的皇后夢裡。
冊後大典準備就緒,群臣在儀門恭候,等著行朝拜之禮,誰知竟傳來准皇后被厲鬼奪命的消息,錢丞相當即暈厥。
「皇兒,你都做了些什麼啊,生生把賢淑的嫡妻逼成了厲鬼。」太后痛心疾首:「國(運)為大,此等不祥之事,該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皇上沉著臉出了太后的佛堂,下令御察司徹查此事,不論是人是鬼勢必捉住兇手。
沒想到不過一個時辰,便有侍衛來報,說兇手已在貴妃的宮院找到。
「還不趕快把人押過來,朕要親自拷問!」
「皇上,那刺客在花園裡拔刀自盡,臣等雖及時給他止血,但傷得太重,定是活不成了。」侍衛頓了頓,聲音變得很輕:「他一直抱著廢妃的頭顱……」
「什麼!」皇上氣結,火速趕往貴妃的宮院。
年輕男子躺在草地上,臉色慘白如紙,雙手卻依舊死死護著那個美麗的頭顱,生怕她再受到任何傷害。
「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失蹤的獄卒,貴妃是我殺的。」男子用最後的力氣為廢妃解釋:「她沒有殺任何人,更不會變成厲鬼,她只是有一個願望,想再看一眼陽光下盛開的煙雲花,我就帶她來了。」
「她不知道我是誰,但我受過她的恩惠,我要竭力相報。」
「朕想起來了,你是幾年前、那個被毆打的小販。」皇上的目光落在廢妃微閉的眼睛上,那恬然入睡的模樣,他突然覺得恐懼,一種跌入寂寞深淵的恐懼。
男子有些詫異,但也不是很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反正自己的願望已經達成了,闔目睡去,安寧永逸。
感卿一時恩,拼將一生休。
皇上默然佇立著,幾年前的景象如一幀幀畫卷般從眼前淌過。
那時,他和她還是互相慰藉的甜蜜夫妻,他被朝中的爾虞我詐弄得心煩,她便悄悄帶他出了王府,去東郊賞花。
「煙雲花是我最喜歡的花,它們在陽光下絢麗綻放,嫣紅的色彩盡情蔓延,彷彿沒有盡頭。」她幸福地靠著他的肩:「王爺,不論將來如何,我都會一直陪著你的,希望你的快樂就像這煙雲花一樣,連綿不絕。」
「這寓意真好,我們把這些花移回府中吧,以後你每天都可以看到,也寓意我們每天幸福開心。」
她聞言,粲然而笑,柔美的笑靨愣是把霞光般絢爛的花叢給比了下去。
一陣雷聲打破死寂,頃刻間大雨滂沱,灼灼盛開的煙雲花好似被澆滅的火焰,繽紛的花瓣如愛情般凋零,化為塵埃。皇上閉上眼睛,他知道他生命中的很多東西,就在這場大雨中永遠的消失了——
此情已消歇,此愛喚不回。
餘生空虛度,往事不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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