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花街往事》：等老了的時候，想想年輕時的愛情
惦記了好幾年，今年終於讀了路內的《花街往事》，這是我讀他的第五本書。
路內是我最喜歡的七零後作家，暫時沒有之一。他實在太會寫小說，讀他的文字，很容易發現王小波和余華的影子。他的書，是悲觀絕望的，讓人覺得無盡悲傷在心底，然後又會慢慢釋懷。這種悲傷其實是暗爽的，你知道過去終究會消逝，一切都會煙消雲散，可是，那些逝去，是隨著時間流淌你唯一能抓在手裡的東西。
《花街往事》依然發生在戴城，在戴城的薔薇街，人們的生活窄而無趣，彷彿一眼可以望盡。故事瑣碎，人物眾多，時間跨度從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小說以主人公顧小山的視角展開，可以概括為「在顧小山記憶中的這些人、那些事」。
簡介上說這是「一部個人的成長史，一部愛情的傳奇錄，一部家族的紀念館，一部時代的風尚志。」比起家族的變遷和人物的成長，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依然是那些卑微的、瘋狂的、純潔的、勇敢的、怯懦的、猥瑣的……各種愛情。
先從帥了一輩子的爸爸顧大宏說起。這個斯文美男是個職業攝影師，還是個舞蹈高手，中年喪妻之後，帶著兩個孩子，依然引來眾多女性特別是「大破鞋」關文梨的愛慕。
跟妻子李蘇華在一起的時候，顧大宏是勇敢而機智的。妻子去世之後，這個帥氣的爸爸變得十分孤獨，只剩下了徒有其表的好看。
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爸爸，全書里我幾乎看不到他對女兒顧小妍和兒子顧小山發自內心的親情。
這個男人一輩子都是稀里糊塗的，他一輩子就是在猶豫，等到沒辦法了，胡亂選擇一下。
喪妻之後的十幾年裡，他其實有很多結婚的機會，卻始終單身。他的深情全都花在了李蘇華身上，以後不管遇到了誰，總是讓他覺得差了一點勇氣。
至於關文梨，他們在一起跳了那麼多年的舞，他們之間是不是存在愛情？周圍的人勸他們兩個結婚，顧大宏一直不為所動。他們應該結婚，這件事並不難，然而兩個曾經在舞廳里如此風光的人，全城唯一在公開場所跳探戈的老帥哥和老美女，無法接受以這種方式落幕。結婚倒像是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這種羞辱太折磨人。
直到他為關文梨挨了一頓打，顧小妍問他：「你到底想娶哪個女人?」攝影師把照相館的捲簾門拉下來，鎖好，往巷口走去，用他三十多歲時一貫平靜的語調，頭也不回地對女兒說：「老子去結婚。」我覺得五十多歲的顧大宏，終於真正帥了一回。
再說說全書中我最喜歡的人物顧小妍。路內很會寫聰明的小姑娘，顧小妍是他寫的最成功的一個。這個女孩子，從她讀小學的時候敢打欺負她弟弟的壞孩子起，我就喜歡上了她。
她年輕，洒脫，渴望遠方，叛逆勁十足。書中寫了兩個跟她有感情糾葛的人，詩人牛蒡代表著她藝術和精神上的嚮往，拉門先生陳勉代表著她對生活和物質的妥協。可惜這兩個不靠譜的人先後入獄，剩她一個人在世間掙扎。
顧小妍看似霸氣，其實內心特別脆弱。她從來沒學會安慰別人，也沒學會安慰自己。她把所有的愛給了她身邊的兩個男人，一個是她爸爸，另一個是她弟弟。
她從小喪母，偏偏爸爸和弟弟心智又都不成熟，有時候我覺得她才是這個家庭的主心骨。因為有了她，爸爸才沒有完全迷失，弟弟也才能稍微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顧小山說：每當他看到姐姐的樣子，就會覺得所有人都在時間中，時間就是命運，除此別無他途。
時光之後，她變得無情且堅韌。「姐姐推著自行車往前走，走了一段，她覺得孤獨了，她從來沒有感覺到孤獨但那次孤獨找到了她。她撂下車子，站在街上大哭起來。」讀到這一段的時候，我真是心疼這個姑娘。
最後再說小說的主人公顧小山。一個天生歪頭的孩子，這個外在的殘疾使他在童年的時候飽受別人的歧視，培養了一顆自卑的心，一直影響到他的未來。
殘疾，是那個時代的一個代名詞，僅僅是薔薇街上就有三個殘疾的小孩，一是顧小山，二是方小兵，三是同街的一個呆卵。其他的孩子也或多或少有這些缺陷，比如穆巽的獃滯，羅佳的色弱……
他的歪頭給他帶來的只有侮辱，很少有同情，他甚至慶幸自己沒有被玩弄而只是被嘲笑，然而他必須接受事實。
「像你們這種正常人，非要把自己的頭髮剃了，把好好的東西弄殘了，才能像個叛逆。我什麼都不做，站大街上就是人類叛逆。」
書中有三段把顧小山比作土豆的描寫，我覺得很有意思。「那段時間他和聾子就像兩個剛從地里拔出來的土豆，獃頭獃腦髒兮兮地扔在某個角落裡。」；「他們的日子過得太無聊了，像一鍋白水煮著三個土豆。」；「羅佳說：『你不早熟，我比你早熟，你就像個土豆，而我是菠菜。』」。因為他本質上是個土豆，所以在薔薇街上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喜歡路內小說的人，肯定還會記得《少年巴比倫》里那個叫做路小路的人物。他變換面目混跡於路內的多部小說，時而在工廠里浪蕩，時而在技校里消沉，時而奔上社會尋找理想，時而又成了歪脖子男孩。即便混得屎一樣，異性緣還是特別好，身邊總有那麼幾個不著四六的姑娘相伴相隨。
顧小山身邊的女孩是羅佳和野兔子。
羅佳，男生絕佳的暗戀對象，外表乖巧，可是偏偏又有神秘感。普通女孩野兔子，則是男生不願將就的成長經歷。
關於顧小山和羅佳談戀愛的情節，我不是很愛看。我不太理解也不太喜歡無疾而終的愛情，而路內小說的主人公幾乎都經歷過一段刻骨銘心卻最終無果的愛情，路內一定是一個有厭世情結的人。
歪頭男孩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與羅佳分享秘密的人，唯一一個可以安慰她的人；羅佳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對歪頭男孩說：「過來讓我看看你的頭是不是更歪了」的人。但最後兩個人還是沒能在一起。
年輕時候的愛情，命中注定就是要錯過，這或許就是它美好的原因。
看到結尾的時候，我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時候我大概在讀初中二年級，暑假結束前班上轉來一個很帥的男生，只待一個月就離開了，我甚至都沒記住他叫什麼名字。我從沒跟他說過話，只記得有一次放學，我騎自行車回家，後車輪被人撞了一下，我回過頭，看見了那個男生，他抱歉地對我笑了一下。這個笑容，我記了很多年。
讀路內的書，總讓我回憶起青春時期一些不起眼的片段。那些曾經讓你刻骨銘心的人，現在你還記得嗎？
看完這本書的那個晚上，陪老媽在樓下散步，廣場上有很多人跳舞，其中有一對老人配合的很默契，兩人隨著舞步移動，那種旁若無人的自信，讓我羨慕不已。我看了很久，只當他們就是顧大宏和關文梨。
失去羅佳的顧小山，希望他以後能像爸爸顧大宏一樣繼續瀟洒地生活。
但願我老了的時候，能有人陪我跳舞，也能偶爾想起年輕時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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