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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銷售的獨立音樂人

可能是因為我們過去寫的故事有點喪吧,有一天我忽然在後台看到一條留言:「我是個廢物,來採訪我吧。」

我覺得這一定是個有故事的男人,於是我真的去採訪了他。

我在石家莊音樂學院附近的一家酒吧里找到了小范,他已經在這裡待了兩年了,他現在是一名吉他老師,朝九晚九,一周工作六天,上社保,與廢物的形象相去甚遠。

在吉他老師之前,他的身份是「獨立音樂人」,「獨立」就是沒工作的意思,再之前是銷售,再再之前,他是一名國際金融專業的本科生。

國際金融是父親親手為他選的專業,因為無論是國際還是金融,聽起來都非常高端,給人一種在CBD的寫字樓落地窗前端一杯咖啡俯瞰萬家燈火的感覺。這倒沒錯,金融業本來就是很高端的,只是這些高端的公司招聘簡章里要求都有一條「985碩士起步」,很不幸,小范去的是三本,這些公司唯一會考慮他的崗位是保安。

於是,小范畢業後找到了一份銷售的工作,「賣廣告,一份一萬塊,我拿一千提成,不過我三個月一份廣告都沒賣出去。」回憶剛工作時的情景,小范一臉痛苦。

我問他你一個學金融的為什麼要去做銷售呢,小范反問我,「不做銷售做什麼呢?難道做新媒體嗎?我就是給新媒體公司做銷售的,公司里有的寫手是重點大學哲學系畢業的,學了四年康德黑格爾,但每天上班寫的都是『什麼樣的女人,最讓人想撩』,這難道不比做銷售更痛苦?」。

看到我悲傷的表情,他才意識到剛才那些話的不妥,慌忙解釋「我不是說你哈,你連我這種廢物都願意寫,說明你是有操守,有良知的新媒體人。」

他告訴我,之前他也聯繫過一些「非虛構寫作」的公眾號,他們上來就問他「做銷售發財了嗎,有沒有在北京買房?」「玩音樂的時候會不會和女粉絲那個?」,他說沒有,他們就不理他了,因為他的故事沒有爆點。

「真實的生活哪有那麼多爆點呢?」小范說,提到銷售,大家講的都是銷售之神的故事,什麼一個月成交一百萬,一年做到一個億,但現實是殘酷的,多的是三個月一單未成自覺離職的銷售。他就是其中之一,他性格孤僻,酒量差,也不擅長在聊天中對貿易戰和韓朝關係發表深刻的見解,所以客戶對他都很冷淡。

終於有一次外出拉廣告時遇到一個熱情的老哥,兩人歡快地聊了一個小時,最後他很不好意地告訴對方他其實是銷售,結果對方也是銷售,賣理財產品的。

老哥憤怒地說:「TMD,怎麼到處都是銷售,經濟是不是不行了。」小范說:「不知道,我就是學經濟的,我也不懂。」

小范想起了自己的西方經濟學老師,大一那年他通過一系列嚴謹地計算得出了房價泡沫太大,沒有上漲空間的結論,然後賣掉了自己的房子租房住。

後來他得了抑鬱症,書都教不了了。

做銷售的三個月里,小范一單生意都沒做成,但認識了十二位做銷售的老哥,其中不乏名校畢業的學生,「大家都是銷售,賣的東西不同罷了,有賣廣告的,有賣房子的,還有賣走私超跑的。」

「最賺錢的還是給老人賣保健品的,尤其是子女在外面打工的老人,你只要把他們當爹媽供著,每天陪著聊一個小時的天,沒事再給他們送幾個雞蛋,這些平時買個韭菜都要為一毛錢爭一個小時的老人,2萬塊一張的磁療床墊說買就買。」

「所以銷售賣的不是產品,是人性,像我這種不想利用人性的銷售,是賺不到錢的。」三個月一個單子都沒談成的銷售小范展現了他深刻的見解。

每天早上上班時,公司的低音炮就會循環播放《我的未來不是夢》和《我相信》,穿著廉價西裝的銷售們就在店門口集合,喊口號,做早操。

上一次聽到這些歌是在大一學生會招新的時候,那時他還沒有玩音樂,激昂的旋律讓他心潮澎湃,看著台上西裝革履的學生會主席,他夢想著自己有一天也能成為穿著西裝聽著《我的未來不是夢》的人。

夢想實現了,但小范並不快樂。

音樂結束後,老闆就會訓話:「你們做銷售的,沒有單子就沒有收入,到時候不要我提醒,自己走人。」於是小范最後主動離職,然後在租的房子里躺了大半年。

在此期間,他全靠爸爸打給他的生活費維持生命。「感謝爸爸,爸爸我愛你。」小范對著我的手機說,他以為我在拍攝他,「稿子發出去後我是不是就能出名了?」小范問。

小范對出名有著極其強烈的渴望,主要還是因為他獨立音樂人的身份。

他在躺屍的半年內不斷看到班級群里傳來遠方同學成功的消息,一無所有的小范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

由於大學時搞過樂隊,小范開始幻想成為一個搖滾巨星,或者知名民謠歌手,像宋冬野李志那樣,「出場費就一百萬了,憑什麼啊。」

小范找出自己大學時寫的一些歌,大多是「這個世界不會好」這種硬核朋克歌曲,跟李志「這個世界會好嗎」式的柔軟產生鮮明的對比。

兩首歌做完,小范把歌發到網易雲,等待著爆紅。但一個月過去,無人問津,即便他到處轉發自己的歌。

小范覺得不能火是因為自己的作品不夠多,必須一直寫歌,保持更新,長此以往,他就可以成功了。

要保持更新,那就得一直問父親老范要錢了,於是在親朋好友嘴裡,就有了廢物、不孝子的傳說。

「現在的人很奇怪,如果我為了生活和夢想找我爸要幾千塊錢,他們就說我是啃老,是廢物。但如果我為了買房子找我爸要幾十萬,他們就會說我有出息,有事業心。」

「為什麼不上班攢錢業餘時間做音樂呢?」我問小范。

小范說:「你不是在上班嗎,每個月攢得到錢嗎?」

我說:「攢不到。」

小范說:「那不就得了。」

我問小范他是否覺得自己是個loser,他答道:不,我還有夢想。

他引用了《麥田守望者》里的話,不成熟的人會為理想而死,成熟的人會為理想卑微地活著。

小范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卑微的人。

小范的音樂夢想,老范是知道的。

和傳統的望子成龍的父親不一樣,在工廠待了一輩子的老范對兒子的夢想表現出了少見的寬容:「有啥不好的,又不是進傳銷組織。」

當然老范也有不滿意的地方,「但他的歌真的很難聽。」

老范總是嘗試去理解兒子,他說:「他不想上班就像我意識到我上了一輩子班一樣吧。」他開始每天在朋友圈分享兒子的歌,並且每月給兒子五千塊。父子二人就這樣因為上班的問題達成了和解。

這是啃老嗎?

老范倒也看得開,他說:「給兒子買房算不算啃老?有幾個父母不給孩子買房呢?我買不起房子,兒子的夢想總要支持一下的。」

過去一年,小范在父親的支持下做了六首歌,反響平平,不過他在網易雲上有五千粉絲,網易雲上像他這樣心懷夢想的年輕音樂人大概有五萬個吧。

小范並沒有意識到,獨立音樂人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了,民謠和搖滾已然不是主流,現在是說唱和電音,快手和抖音的時代。

但他應該也意識到了什麼,在採訪快要結束時,他提醒我:「現在的人啊,你別看喜歡在朋友圈發憂傷的句子,分享傷感的民謠,但其實並不喜歡負能量的東西,他們只是想讓自己的悲傷被人看到,但對於別人的悲傷,他們其實並不關心。你們公眾號的文章我看了,寫得其實挺好,但是太負能量了,沒人願意轉的,你們就給我寫個正能量的結局好了,比如『他最後有了穩定的工作,但仍然堅持自己的夢想,讓我們一起祝福他。』這樣的。」

我想起了魯迅的那句話「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年初時,小范的父親退休了,退休金只有工資的一半,無法再支撐他的音樂事業。於是他在石家莊找了一份教吉他的工作,又上起了班。

鹹魚不上班怎麼行呢?小范說。

但鹹魚也是有夢想的。小范又說。

我的夢想就是不上班。採訪的最後,小范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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