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品金融的商業模式

作者｜黃雋「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

文章｜《中國金融》2018年第10期

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和人民收入的不斷增長，百姓對精神文化和財富管理的需求越來越強烈，而優質的藝術品恰好是集兩者為一體的上佳載體。在德勤和ArtTactic共同發布2017年《全球藝術與金融報告》中，針對財富經理的調查顯示，88%的財富經理認為藝術品和收藏品應該是財富管理計劃的組成部分，藝術品進入資產配置的理念正在升溫。

藝術品資產的特徵

能夠重複交易的藝術精品才能夠真正實現保值增值和資產配置效應。一般來說，只有優秀的藝術品才能夠進入到拍賣市場。研究表明，在10年內，在拍賣市場上能夠重複銷售的藝術品不足10%，能夠保值增值的藝術品只是少數精品。與股票、債券等主流資產相比，藝術品資產有以下特點。

第一，藝術品市場具有較強的「行為異象」（Behavioral Anomalies）。藝術品是一種展示人個性和情感的精神產品，其價格上限由慾望和收入水平決定。藝術品創作和市場往往呈現出不規則和非理性的特質。所以，對藝術品市場價格、收益和風險的分析，不能完全依賴主流經濟學關於人的理性、自利、完全信息和效用最大化等假設，而需要更多地納入社會學、心理學等內容。在很多情況下，行為經濟學比主流經濟學更適合解釋藝術品市場。

第二，藝術品是非標準化的，信息透明度和流動性較差，風險較大。藝術品投資的專業門檻遠高於傳統資產，成功的投資需要專業知識的積累和對市場的長期關注，這有賴於投資者對市場未來趨勢的敏銳觀察和把握。藝術品種類繁多，壟斷性強，投資者主觀偏好性大，即使是同一作者或同一流派的作品之間替代性也非常低，這也使藝術品投資成功經驗難以廣泛複製和推廣。除了在拍賣等交易場所外，畫廊、博覽會等私下交易的信息透明度不高。藝術品的異質性使藝術品投資的風險呈現多樣化和多變性的特點。

第三，藝術品是動產。與不動產相比，藝術品是方便移動的，由於藝術品體小价高，便於攜帶，成為富裕家庭或企業財富配置的重要選項。有學者研究清代富裕家庭的資產情況，發現伴隨著資產總量的增加，田地房產等不動產的比重顯著下降，而古董、瓷器和玉器等資產的比重上升。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法國，藝術品的價格指數遠遠高於股票和債券，成為人們爭相追逐的對象。可以看出無論盛世還是亂世，藝術品的特質使之可進可退，在不同的收藏動機之間自發轉換。

第四，投資藝術品可以得到精神回報。藝術品可以潛移默化地滋潤人們的心靈，給予人們獨特的精神愉悅和思想啟迪。收藏藝術品是一種生活方式。藝術品區別於其他資產的、得天獨厚的優勢在於它的精神回報。藝術精品除了具有投資收益回報外，還是擁有者高層次的文化品位和社會地位的象徵，具有炫耀性消費的效應。

藝術品消費金融

就廣義來說，只要因為喜歡藝術品而產生的消費，都可以認為是藝術品消費，與價格無關。但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約定俗成地認為藝術品消費是花費在價格較為便宜、面向大眾、用於裝飾和欣賞等目的的藝術品。藝術品消費不以保值增值為目的。

最近十年，中國消費升級的特徵非常明顯。城鎮和農村居民的消費結構均呈現出由生存型向享受型和發展型升級的態勢。藝術博覽會遍地開花，從觀展人數的大幅增加可以看出人們對文化藝術的喜愛明顯提升。藝術屬於個性化的小眾追求，而設計是面向大眾的。設計是藝術的普及和延展，設計通常將藝術與實用消費聯繫在一起，具有設計創意的輕奢用品受到人們的普遍追捧。藝術開始進入學校、社區和醫院，成為舒緩和調節精神健康的重要載體。藝術與商場、酒店和商業地產全面融合，通過個性化、差異化的特色經營，提升了商業的品質和價值。

2013年興起後快速膨脹的文交所主導的郵幣錢幣卡交易，是資金門檻較低、類股票的藝術品金融模式。作為中國獨創的藝術品高頻交易模式，初衷是希望更多的普通人可以邁過藝術品高價門檻，參與到藝術品市場中來。郵幣錢幣卡交易在藝術品交易的標準化和大眾化方面進行了不少創新和嘗試。但是，由於郵幣錢幣卡投機性強，存在大量的暗箱操縱和交易，對文化產業基本沒有實質的促進作用，2017年被政府監管部門全面叫停，進入清理整頓狀態。

2016年，有信託公司與年輕藝術家的作品經營機構「聯姻」，推出了藝術品消費信託。信託公司幫助具有藝術品消費情懷的客戶選擇優質的藝術品商家和服務機構，同時搭建供需平台。藝術品專家普及藝術品鑒賞的專業知識，消費者通過「團購」獲取價格優惠。在信託計劃運行期間，投資者享有若干次藝術品的消費選擇權。消費信託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更好的消費藝術品，沒有任何保值增值條件。就藝術品消費者來說，可以用較為便宜的價格享受到優質藝術品的購買權和服務權。就藝術品供應方來說，有利於培育年輕藝術家的市場，從而促進藝術品消費市場的繁榮。就信託公司來說，有利於布局和探索個人金融服務市場。在實踐中，藝術品消費信託更像是投融資信託產品附加的增值服務。

2018年3月，「京東藝術」電商頻道上線，所有作品背後都有藝術家。京東針對藝術品消費進行了一次用戶調研，結果顯示，超過四分之一的用戶對藝術品相關領域感興趣，會逛線下的藝術場館，關注藝術領域資訊。之前的藝術品電商成功率不高與整個的宏觀環境以及美育教育不足有關，而這一狀況正在發生變化。如果「京東藝術」銷售能夠達到一定規模，則可以和京東分期付款的其他商品一起搭上消費金融資產證券化的快車。即以分期付款作為基礎資產，通過將信貸資產打包出售，形成一個一定期限的資產池（SPV），通過風險隔離和擔保增信等手段，在證券市場上發行債券進行融資，以各資產還款的未來現金流來實現債券的還本付息。

藝術品財富管理

藝術品投資是高凈值人群的小眾舞台，理解和喜愛藝術品、用收藏的心態來購買藝術品是藝術品投資的前提。如果投資人對藝術品本身沒有興趣，把藝術品當成投機標的，只看重藝術品的投資回報率，建議不要選擇藝術品保值增值，因為藝術品交易範圍小，流動性差。

伴隨著藝術精品的價格不斷上漲，藝術品市場從「散戶市」向「機構市」的轉變是未來發展的趨勢。企業的藝術收藏不僅是企業資產配置、財務安排的有效手段，也是對企業品牌、企業文化、企業社會責任的一種戰略性建設的投入。

藝術品市場的繁榮、專業性、不規範和缺乏透明，為財富管理機構業務發展提供了很大的空間。在中國，持牌的金融機構更容易得到客戶的信賴。藝術品的財富管理不僅有客戶和金融機構兩方，藝術品專業諮詢機構也會參與其中。財富管理的專業機構作為受託人處於客戶和不規範的藝術品市場之間，幫助客戶降低風險。

私人銀行

私人銀行客戶一般是在銀行凈資產超過100萬美元或者600萬元人民幣的高凈值客戶，他們能夠承受更高的風險，也希望得到更高的收益。歐美有不少大型金融機構不僅自己收藏藝術品、贊助美術館和年輕藝術家，還可以為客戶提供藝術品諮詢、鑒定估值、保管保險、藏品管理等專業服務，組織客戶參加藝術展和拍賣會，代客買賣等。歐美國家很多私人銀行為客戶提供藝術品質押貸款融資。藝術品服務對於很多私人銀行來說不是主要的利潤來源，而是獲客渠道。因為很多藏家的收入和財富水平較高，私人銀行通過提供藝術品質押貸款等服務，希望吸引高凈值客戶將更多的資金帶入到銀行。由於私人銀行客戶有足夠的凈資產在銀行，所以銀行並不擔心藝術品質押融資的違約風險。

藝術品基金與第三方擔保

藝術品基金大都遵循低價買入有潛質的藝術品、經過發現和挖掘其價值後高價賣出的商業模式。藝術品基金屬於私募範疇，主要面向高凈值的合格投資者。

伴隨著藝術精品價格的持續走高，知名拍賣行與金融機構的關係越來越密切。一些藝術品基金開始涉足藝術品拍賣中的第三方擔保。在國際藝術品市場上，尤其是全球藝術品中心的紐約和倫敦市場，頂端藝術品銷售份額佔比趨高，對於拍賣行的宣傳和收入舉足輕重。知名拍賣行為了競爭藏家手中的「生貨」和「尖貨」，通常會採用先行支付給藝術品持有者保證金的方法對拍品進行鎖定，相當於承諾給委託人一定的保底拍賣收入。雙方可以約定對拍賣成交高出委託保證金的部分進行分成。這個保底收入通常是最低估價，或者在最低估價附近區間。假定拍賣行自己擔保，那麼拍賣行需要對市場走勢以及需求方的出價有較為準確的預測和判斷，如果拍賣不成交或成交額低於委託保證金數額，拍賣行就會賠錢。拍賣行為了降低自身風險和減少財務上的壓力，在公開拍賣開始之前，可以找一個場外願意以保底價購入拍品的第三方簽訂協議，這個價格是不公開的。通常情況下，第三方擔保者不參加拍品的公開競標。如果最終公開拍賣成交價低於保底價或者流拍，則場外第三方必須以拍賣前允諾的價格購入這件作品，並且不可撤銷。如果最終成交價超過保底價，則擔保方可以從超出部分中提取一定比例作為對擔保方保證的收益，分成比例雙方協商確定。一般來說，擔保方需要抵押一筆資金。擔保方往往是藝術品金融機構或者得到金融支持的機構。

家族信託與家族辦公室

最近20年，在中國藝術品市場上，藝術精品的價格不斷攀升成為家庭財富的一部分，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與此相伴的是，名家精品的持有者或者藝術家的去世而引發的家族為爭奪藝術品巨額遺產的事情屢見不鮮。藝術精品的持有者或者知名的藝術家可以在在世的時候，在家庭中採用公開透明的方式，藉助專業的家族信託，較為穩妥地安排包括藝術品等財富在內的傳承問題，避免家族矛盾。良好的家族信託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因去世、婚變等引發的財產爭端，幫助客戶實現家族財富的保值增值、代際傳承和企業的基業長青。

家族或家族企業委託人可以通過設立信託，將家族資產（包括房地產、有價證券、藝術品、企業、專欄和版權等動產和不動產）委託給受託人，受託人根據信託合同，以信託的形式進行投資、繼承和公益事業等方式管理資產，合同的受益人享有信託的利益。其服務涵蓋投融資安排、股權設計、法律諮詢、稅務籌劃、子女教育、慈善公益、財富傳承等多方面。家族信託通過將信託財產的所有權、管理權、處置權、收益權等相分離，將風險隔離，同時根據委託人的意願進行收益的分配。

家族辦公室是為超級富有家庭提供整個家族綜合的和定製化服務的財富管理機構。在藝術品財富管理方面，家族辦公室定位於為熱愛藝術品的家族提供有效的管理服務。家族辦公室會認真考慮客戶的經歷和理念，提供包括藝術品流傳考證（盡職調查）、法律歸屬、定價估值、買賣程序、資金進出、稅收謀劃、保險保管、專業運輸以及潛在陷阱提示等全方位專業的策劃和諮詢服務。

藝術品基金會與慈善公益

2016年9月，《慈善法》實施。2017年2月，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修改《企業所得稅法》的決定，將原來規定的只允許企業捐贈在當年稅前扣除，調整為可以結轉到以後三年扣除。2017年7月，《慈善信託管理辦法》的頒布，標誌著我國慈善公益規制和激勵體系基本建立。

信託公司作為商業機構的介入，將有效地提升中國公益慈善事業的專業性、效率性和規範性。信託公司和慈善組織基金會具有各自的比較優勢，信託公司是資產管理、專用賬戶運作等方面的專業機構，慈善組織在開展慈善活動方面具有專業的素養和渠道。對於中國正在轉型的信託公司來講，慈善信託的「免計風險資本+免予認購信保基金+監管評級加分」等多重導向和激勵，將促進信託公司開拓主動化程度高、風險可控的新業務模式。高凈值家族通常採取「家族信託+基金會+慈善信託」的模式進行運作，藉助專業機構，協調和實現家族財富的保值增值、代際傳承和社會責任等多個目標。慈善信託與基金會彼此獨立，相互合作，均享有免稅待遇。

目前，國內信用環境不佳和法律法規盲點較多，專業的藝術品財富管理才剛剛開始。任何市場的良性循環一定是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上的。金融服務是藝術品市場發展的推動器和加速器。金融與藝術品市場結合應著眼於夯實基礎，培育和支持藝術品生產、消費、評估、質押、流通、保管、保險、物流等方面規範的產業鏈形成，為鏈條提供上下游的金融服務，鼓勵建立有公信力的評估機構，促進流程制度有序建立。金融服務應該選擇眼光長遠、踏實理性的藝術市場參與者，下力氣培育和激發消費主體，提升自身的專業性和服務水平。■

（責任編輯　張曉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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