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權與中國女權
我有一個很好的異性朋友，在微博上經常轉發一些和女權有關的內容。我時常也會點進去看，可惜認同感不多。一個時事熱點，經過那些那些女權博主一番煽動性極強的時評性文章，讓底下的評論要麼就是充滿怨氣地認同，要麼就是充滿怨氣地不認同。其實認同與不認同都是常態，一個社會必須要容納不同的聲音和傾聽不同的訴求。但若是表達的方式都充滿怨氣，那就說明我們只做到了發出不同的聲音，卻做不到包容聲音的不同。而那幫女權博主看到評論區的怨氣，很多時候並沒有試圖讓怨氣少一點，反倒是試著去支持甚至放大那些由所謂不幸所帶來的怨氣。就這一點，讓我對她們實在是無多好感。
我是一個崇尚和諧的人，所以我也覺得所有的什麼人權也好民主也罷，最終是為了讓人與人之間能夠實現真正由平等所帶來的互利和幸福。而在細談到女權主義之前，我想先分享一個我父母的故事。
二十五年前，就在我母親即將進入產房的時候，父親在產房門口和我母親說了一句話。這句話不但不帶有丈夫對即將承受分娩之苦的妻子的關愛，反倒是充滿冷酷無情和思想愚昧。
「生下來要是個女的就離婚。」 我的父親對即將進行剖腹產手術的我的母親這樣說。
而最後我的母親誕下了一枚男嬰，也就是我。據說父親在手術後走入產房，對我母親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你是我們家族的功臣！」
這件事是我外婆在我六歲還是七歲那一年偷偷告訴我的。在我得知之後，我真的希望我母親當初誕下的是女孩。我不希望她做什麼家族的功臣，我希望她離婚，因為我覺得那樣她應該會更幸福。從此以後，我對父親的怨恨與日俱增，他酗酒，他愚昧，他不負責任......所有負面的標籤，我都會想方設法地貼在他身上。怨恨真的很恐怖，它會讓好的變成壞的，讓壞的變得更壞，從而讓一個人盲目，除了恨什麼都不屑。
但我的母親終究沒有和父親離婚，這些年來雖然爭吵不斷，「離婚」二字也是爭吵時出現頻率極高的詞，但無論風雨飄搖還是名存實亡，終究他們還是沒有分開。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畢竟在這二十幾年來，我有過不少次和母親語重心長的談話，其核心內容只有一個，就是希望我的母親可以更幸福地活著，而如果和父親分開是一個能讓母親幸福的決定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支持。但每次面對我的苦口婆心，母親都是這麼一句話：
「這麼多年了，不容易。」
我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至今也不知道。畢竟我沒有「這麼多年」的閱歷，也沒有「這麼多年」的感情。中學時代，我無數次高舉著男女平等的旗幟批判父親，用渴望自由和幸福的熱忱去試圖打動母親，結果他們卻仍是未曾分開，然後用他們獨有的相處方式繼續過著「這麼多年」的日子。但我看得出來，母親每一次和父親爭吵都充滿真實的痛苦，可是若要想讓母親離婚，那種真實的痛苦似乎又成倍加劇地打在母親臉上。我不忍心看到母親如此痛苦，因而我覺得用狂熱的平權思想去給母親洗腦是對她的一種折磨，但我始終沒有放棄為我的母親謀求幸福和快樂。於是我選擇了另一種方式，一種和人權無關的方式，那就是做個有出息的兒子。
一個星期前，我拿到了UCLA的畢業證書，暫時結束了我長達六年的留學生涯，在未來的日子裡或許我會繼續求學，又或許我會進入社會開始謀生。但在這之前，我當然是要慶祝一番，為的不是我自己，而是現在正在飛機上即將前來參加畢業典禮的母親。在美國求學的這幾年，我和父親的關心也不斷地完善，我對他的態度從口誅筆伐變成循循善誘，竟也能成功地讓他漸漸有了平權意識，也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當初對身邊所愛之人所造成的傷害。現在的他總是會讓我多點關心母親，總說母親是個不容易的女人。面對著這份我曾經奢望無比的家和，我很欣慰，這同時也讓我相信，有時候愛和努力會比只是怨和恨更能讓無知者和愚昧者學會理解和尊重。
我一直認為我們國家的女權問題，本質上是選擇權的問題。政府（external）也好又或者傳統文化下的意識形態（internal）也好，女性的選擇權都沒有得到足夠的賦予和保護。但其實說到feminism，國內的男性不了解，很多女性其實也是一知半解。比如其實男人出軌是道德問題，和女權本沒多大關係，但要是男人出軌後，婆婆以「家醜不可外揚」為由不讓女方離婚就是對女權（選擇權）的侵犯；相親本身和女權沒多大關係，但要是未經同意的強制相親，就是對女權（選擇權）的侵犯。而現在，我國很多女性對女權的了解都不源自教育，僅僅只是看了一些微博和公眾號，於是就斷章取義地把所有和男性有關的利益損失統統歸咎於女權問題上，這就是最大也是最可怕的無知。比如她們認為一腳踏兩船是女權問題，離婚家產的分配是女權問題，婆婆稍微使喚了一下自己是女權問題，甚至男朋友答不出先救掉在水裡的女朋友還是媽媽都能成為女權問題。這就是我一直想強調的，當你談到feminism，你是在談政治，而政治多少又涉及哲學，涉及哲學多少又涉及邏輯和critical thinking，而我們國家在critical thinking這方面的教育可以說還十分落後，從而導致很多女性在看了微博的一些女權文章後難以理解透徹，只能斷章取義地抽取一些尖銳的維護女性的言辭作為維護自己權益或利益的盾牌，卻不知在很多時候，她們在權益和利益上的損失其實根本和人權沒多大關係，而她們卻受了斷章取義的影響，打著女權的旗號，去利用男性對女權的忌憚（或尊重）來謀取利益。
我曾經說過，如果一對夫妻在「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模式下相處得和諧而恩愛，那麼就沒必要去說服女方追求所謂獨立；就如父母若是徵得女兒同意安排相親，那麼相親就不應該受到批判。真正的女權，不應該是一味狹隘地強調獨立，而是在社會上和法律上賦予女性更多的選擇權，從而讓她可以既選擇做個相夫教子的賢內助，又或者做個獨立自由的female，這兩個選擇彼此之間不應該有優劣之分，更多的應該是互相理解和尊重。
雖然我不支持女德，但我不認為西方的女權思想就應該完全凌駕於傳統的價值觀。在中國古代，也有很多像「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這樣的值得提倡的美好的愛情觀。這裡很多中國的偽女權主義者或許會跳出來diss我，因為她們其實看不到「相敬如賓」其實也是一種選擇。就像我一直強調選擇權那樣，男主內女主外本身沒有錯，「相敬如賓」沒有錯，錯就錯在我們國家的傳統價值觀沒有賦予女性在社會上選擇獨立的權利。
除了選擇權，另外一個嚴重的問題就是中國的男人。在這裡我說的「問題」不是指question（需要解答的問題），而是problem（需要解決的問題）。比如說「老公出軌可以老婆則不行」這樣的十分扭曲的價值觀，這就是對女性選擇權赤裸裸的藐視與侵犯，但這種價值觀卻在我國很多男性的意識里根深蒂固，甚至還把其奉為他們愛情觀里理所應當的一部分。有男人會說自己再怎麼出軌都會回家，而老婆或是女朋友要是出軌了一般都是一去不回，因此兩者不可一概而論。的確，男人和女人在看待性與愛上的確有著生理以及心理的不同，但男人似乎也未曾意識到，當老婆出軌的時候，很可能是老公已經讓她失望了很多次。當然也不排除一些女人因為錢而放棄一段婚姻，但無論是誰對誰錯，解決問題的方式不應該是利用自己在社會上性別的優勢去藐視甚至去壓迫，而是在互相理解和尊重的前提下，選擇原諒或分開。我不知道我國的男人是裝傻還是真傻，因為所謂的大男子主義，應該是在女性需要幫助或保護的時候挺身而出，而不是利用自己在社會和力量上的優勢，以統治的極權態度自以為是地去「愛」一個人。
開頭我之所以和大家分享我父母的故事，想表達的其實很簡單。考驗一個意識形態能不能在惡劣的社會環境里野蠻生長，除了針尖對麥芒的能力，還有變革者或變革團體本身的愛和包容。所謂女權運動，最終目的不應該是通過激烈的言辭和手段去推翻或者試圖凌駕於男權從而反轉男女的社會地位，而是通過呼籲、運動以及抗議，去讓異性之間有更多的理解、尊重和愛。要知道紅衛兵的批鬥並沒有讓社會變得更好，反倒是讓很多無辜的人含冤而死。強制的平等就是不平等，非自願的平權就是變相地極權。男權一樣，女權也一樣。我最終的希望是中國的女權運動可以讓更多的人變得寬容、有素質和有文化。我希望國人們可以多看書少看知乎、長微博或者公眾號（打臉），從而可以明辨地從傳統的價值觀里去掉「男尊女卑」而留住「舉案齊眉」，再從西方的女權思想中去掉偏激極端而留住獨立自由，繼而產生一種融合的，創新的，更為完美的道德觀。通過增長知識而豐富思考能力，讓女性的各種選擇在這個社會上都能得到應有的響應和享受，最終達到讓人與人之間能夠更加彼此理解和相愛的目的。這樣，或許微博上的戾氣就會少一點，社會的矛盾就會少一點，取而代之的，或許是更優秀的公民素質、網路環境以及和諧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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