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赴上海：尋找40年前50元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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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震麟（坐者）在上海民警幫助下尋找恩人

40年前，一對杭州夫婦帶著兒子赴上海求醫，一對素不相識的上海夫婦給了他們一個「家」，不僅讓他們留宿，還資助他們50元。在那個年代，50元可稱得上是一筆「巨款」了——這份恩情，杭州夫婦銘記了一輩子，40年後他們兩赴上海尋找恩人……

赴滬求醫，好心夫婦以家相留

78歲的徐震麟是浙江杭州建德市人，從小家境貧寒。15歲時，懂事的徐震麟在父母的幫助下，到當地一家搬運站幹活。在那裡，徐震麟認識了年齡相當的吳鳳娟，相戀一年多後他們便辦了簡單的婚禮。

婚後，他們先後有了兩個兒子。小兒子徐小剛1969年出生，1歲多時因高熱不退，徐震麟夫婦帶他去醫院做了一個全面檢查，結果被確診為腦癱。

夫婦倆頓覺晴天霹靂，他們不相信這個事實，帶著徐小剛去了好幾家醫院，診斷結果都一樣。徐震麟把大兒子徐大剛送到父母家暫時撫養，夫妻倆連工作也顧不上了，全力以赴，帶著小兒子四處求醫。

他們跑遍了杭州、金華、寧波等地，只要聽說哪裡有名醫，不管中醫還是西醫，他們都會慕名而去，決不放棄任何希望。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小剛的病情越來越重，10歲時他已無法獨立行走。

1979年冬天，一個偶然的機會，徐震麟去一個建築工地打零工時，聽到有人說上海有家醫院的醫生能治療腦癱，已經有不少孩子的病情得到了緩解。徐震麟當即放下手裡的活，脫了工作服跑回家。「鳳娟、鳳娟，快收拾東西，咱們去上海。」聽到徐震麟的叫喚，吳鳳娟趕緊動手準備行囊。

第二天清早，徐震麟一家臨行前，他過去的同事蔣開奇匆匆趕來，給了他們一個上海朋友的地址，說可以到這個朋友家暫住。

蔣開奇是徐震麟的同事兼好友，這些年來一直很關心他們一家。得知徐震麟一家三口要去人生地不熟的上海，蔣開奇趕緊聯繫了自己的朋友江阿毛，江阿毛聽聞徐震麟家的遭遇後，非常熱情地邀他們住到自己家。

終於找到恩人江阿毛的兒子江敏（右一）

「太感謝了，我們從沒去過上海，心裡沒個底，如果有朋友幫忙，膽子就大多了。」徐震麟和蔣開奇道別後，把江阿毛家的地址放進貼身衣袋裡，帶著妻子和兒子出發了。

到達上海時已是黃昏，徐震麟抱著小兒子，吳鳳娟拎著大包小包，看著車水馬龍的大上海，一下子迷失了方向。「你好，請問這個地方怎麼走？」徐震麟拿著蔣開奇寫的小紙條一路問過去。他們轉了好幾趟公交車，走了好幾次岔路，終於走到了江阿毛家附近——黃浦區北京東路和新閘路交界處。

「新閘路57弄，怎麼找啊？」徐震麟犯了難，突然，遠遠看到一個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子向自己跑來，人還沒到跟前，招呼聲已經飄了過來：「你是浙江來的徐震麟嗎？」

「是啊，你是……」

「我是江阿毛啊，快快，到我家去，天太冷了，家裡暖和。」江阿毛說著，一把抱過徐震麟懷裡的孩子，把自己的圍巾裹到孩子身上，一路引著徐震麟和吳鳳娟前行。

「謝謝你啊，江阿毛大哥，我們素不相識的，真是不好意思。」吳鳳娟一路小跑跟在江阿毛身後，覺得麻煩人家很難為情。江阿毛回過頭，笑著說：「不管認不認識，看到別人有困難，誰都會搭把手。」

兩個兒子雖然不在了，徐震麟夫婦一直記得曾經的恩情

萍水相逢，一杯黃酒化淡苦厄

很快，江阿毛家到了，江阿毛妻子田佩雯早已在門口等候，她一把接過吳鳳娟手裡的行李，貼心地說：「這一路辛苦了吧，回家了就好。」聽到一句「回家」，吳鳳娟的眼淚忍不住涌了出來，徐震麟怕妻子失態，連連拉扯她的衣袖：「別讓人家看笑話。」

「先住一段日子再說，就當自己家一樣。」江阿毛把懷裡的小剛放到床上，「這是我兒子江敏的床，以後就你們睡。」

「那江敏怎麼辦？」徐震麟看到，不到30平方米的屋子，總共才兩張床，燒飯的廚房是好幾戶人家共用的。他們一家三口的到來，讓屋子更加擁擠了。

「沒事，我兒子可以打地鋪。」江阿毛說，「江敏放寒假，去同學家玩了，恐怕又要瘋到吃晚飯才能回來。」

這天的晚飯，真的很「晚」了。晚上8點多，田佩雯燒好了一桌子菜，當時12歲的江敏也回了家，很有禮貌地喊著「徐爺叔（上海話叔叔的意思），吳阿姨」。

田佩雯做了上海特有的萬年青，還炒了一盤鄉下親戚送來的雞蛋，四五個菜加一個湯，色香味俱全。徐震麟和吳鳳娟有些拘束，簡單吃了一點。江阿毛夫婦知道他們一路勞累，囑咐他們早點休息。

相處兩天後，徐震麟夫婦和江阿毛夫婦就熟絡了起來，徐震麟得知江阿毛比自己年長3歲，在上海黃浦江邊的十六鋪碼頭幹活。

到上海的第3天，徐震麟終於掛上了上海一家醫院的專家號。夫婦倆帶著孩子看了專家後，被告知孩子的病情不容樂觀，治癒的可能性很小，只能先用藥物進行控制，再做進一步打算。

從醫院回來的那天晚上，徐震麟夫婦心裡特別難過，整夜睡不著。徐震麟起身，悄悄走到陽台上，迎著冷風長吁短嘆。突然，他感覺背後有人給自己披上了一件衣服，轉身一看，是江阿毛。「徐阿弟，你不要太難過，醫生也不是說沒有辦法，凡事都是有希望的，你要對未來有信心。」

徐震麟看著江阿毛的神情，夜色中，這個大哥的話特別鼓舞人心，也很溫暖。他感覺，雖然到江阿毛家才短短几天，但江阿毛夫婦彷彿就是自己的親人，便一股腦地把內心的苦悶向江阿毛傾訴。

徐震麟一家在江阿毛家的第4天，江阿毛從碼頭幹完活，特意買了一袋小黃魚，進門就遞給妻子：「把小黃魚紅燒了，給徐阿弟一家嘗嘗鮮。」

這頓飯，徐震麟和江阿毛還喝了一點上海黃酒。徐震麟感覺，那是自己吃過的最鮮美的海鮮。徐震麟動情地對江阿毛夫婦說：「阿毛大哥，我們明天就要走了，謝謝你們這些天來的款待，不管我兒子的病看不看得好，這次來上海能認識你和嫂子，還有江敏，是我們一家的幸運。」在一旁的吳鳳娟又抹起了眼淚，不會喝酒的她，也敬了江阿毛和田佩雯夫婦一杯黃酒。

第二天清早，江阿毛借來一輛「黃魚車」（上海人稱三輪車為黃魚車），親自騎車載著徐震麟一家到上海北站坐火車回杭州。臨別前，江阿毛塞給徐震麟一個信封：「這錢你拿著，孩子要看病，以後用得著。」徐震麟連連後退：「我們已經很打擾你們了，這錢不能收。」江阿毛說：「這是我這個當爺叔的送給小剛的，以後我們還要去建德找你們玩，你們別嫌我們麻煩就好了。」

在江阿毛的再三堅持下，徐震麟只好收下。坐上火車後，徐震麟打開信封一數，裡面居然有50元錢，當時一個普通工人的月工資也才30元左右，這50元，是一筆很大的數目啊……「阿毛大哥真是好人，我們要一輩子記住他，以後有機會，是要報答恩人的。」徐震麟對妻子說，吳鳳娟點點頭，緊緊摟著懷裡熟睡的小剛，內心久久無法平靜。

「還給徐爺叔打酒。」相見那一刻，江敏（左）告訴徐震麟

白蓮清雅，恩人雖逝情誼浩然

回到建德市家裡，徐震麟夫婦繼續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小兒子。之後的好些年，徐震麟不時寫信給江阿毛，講述家裡的近況。江阿毛也曾回過幾封信，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之間的聯繫越來越少。

雖然小兒子的病情讓徐震麟夫婦憂心，但大兒子徐大剛上學、工作、結婚、生子，一路走來還算比較順利。不幸的是，2014年11月徐大剛因身體不適去醫院檢查，被確診為肝癌，兩個月後便去世了。

大兒子去世，給徐震麟夫婦又一次沉痛打擊。奇怪的是，徐小剛似乎知道哥哥去世，變得懂事多了，有時候還會自己吃幾口飯。這讓徐震麟夫婦感到一絲安慰。

這麼多年來，徐小剛一直被徐震麟夫婦悉心照料著。建德當地派出所教導員張劍曾到徐震麟家走訪，他考慮到徐震麟夫婦年紀越來越大，提議可以介紹專門的機構幫忙照顧徐小剛，但徐震麟夫婦婉拒了，他們捨不得和孩子分開，也不想給政府添麻煩。

2017年9月，48歲的徐小剛因長期患病導致器官衰竭，離開了人世。三年間痛失兩子的徐震麟夫婦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徐震麟說：「這輩子，最遺憾的是沒能聽到小剛叫我們一聲『爸、媽』。」

多年來，雖因照顧生病的小兒子脫不開身，但徐震麟夫婦心裡從未忘記過上海的恩人。「我始終記著我父親曾和我說的一句話——樹要根好，人要心好。我想找到阿毛大哥！」徐震麟對妻子說，吳鳳娟也有這個心思，十分支持丈夫。

12月，當時已77歲的徐震麟和妻子一起來到上海，來到新閘路57弄，未料這一帶已經拆遷。他們向周圍人打聽，但誰也不知道江阿毛一家搬到了哪裡，徐震麟夫婦只好回到建德。吳鳳娟提議，求助當地派出所，說不定能從網上查到江阿毛家的信息。

為了給警方提供更多的線索，徐震麟把當年江阿毛寄來的信都翻了出來，從信中找到一條比較有用的信息，江阿毛曾說兒子江敏讀完書後，進了上海寧國南路77號的第四碾米廠工作。

在建德警方的搜尋下，查出江阿毛戶籍所在地是上海黃浦區公安分局南京東路派出所轄區，但江阿毛夫婦已分別在2007年、2011年去世了。

得此消息，徐震麟和吳鳳娟悲痛萬分：「我想過的，他們可能都不在了，不管怎樣，我還是要見見他們，哪怕是照片也好。阿毛大哥啊，我來得太遲了，我該早幾年就來找你的，我要把錢還給你，我現在說聲『謝謝』，你也聽不到了……」

為了彌補徐震麟夫婦的遺憾，建德警方和上海警方聯手，找到了江阿毛的兒子江敏。

2018年2月9日，徐震麟前往上海，在上海黃浦區公安分局南京東路派出所見到了49歲的江敏，徐震麟一把抱住江敏，老淚縱橫。他把專程帶來的建德特產白蓮送給江敏。

平靜下來後，徐震麟給在建德家裡的妻子吳鳳娟打了電話，吳鳳娟因身體欠佳無法去上海，她拿起電話，就聽到徐震麟激動得顫抖的聲音：「人找到了，江敏就在我身邊……」吳鳳娟不知該怎樣表達內心的情緒，連連說了無數個「好……」，江敏接過電話說：「阿姨，您的兒子不在了，我的父母也不在了，今後就把您和徐爺叔當成父母，有空去看你們，我到時候還給徐爺叔打酒。」

江敏回憶：「當時我12歲，我爸爸和徐爺叔吃飯時，都是我去弄堂口小店打的老酒。」在江敏眼裡，父親是個老好人，左鄰右舍有什麼困難，他都會去幫忙。這次見面，江敏還道出一個秘密，他不是江阿毛和田佩雯夫婦的親生兒子，他是3歲時被他們領養的，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父母待他如親生。

臨別，徐震麟和江敏約好，2018年清明節他和吳鳳娟再來上海，和江敏一起去江阿毛夫婦的墳前磕頭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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