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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載回首,望中猶記——寫在姥爺逝世三周年

又是一年初夏。三年前,也是這個季節。天下著大雨,我接到了母親的電話,說姥爺身體不行了,讓我回家探望。我立刻回家,一路馬不停蹄。次日趕到已經是傍晚,母親帶著我走進姥爺卧躺的書房,我無比忐忑,有點怯弱的走過去。姥爺平躺在炕上,雙眼緊閉,微弱的氣息急促。我俯下身,說:爺,我潤澤。看姥爺沒反應,便提高了聲音說:爺,我潤澤啊!姥爺終於微微抬起眼皮,半張著雙眼,費力的張著嘴。還沒聽清姥爺說了什麼,我就被母親拉了過去:就說你回來有事,順便過來看爺。旁邊的姨娘說:不知道能認出來吧,人糊塗了。而等我再去看,姥爺已經閉上了眼睛,只有嘴微張著,費力的吐著氣。我知道,姥爺肯定認出了我,我也知道姥爺要說什麼。

走出書房,這個我無比熟悉的小院顯得有些殘破,院角已經長滿了雜草,是啊,姥爺生病卧床這麼長時間了,哪還有人去管那些。而眼前的這個小院不知記錄了多少事情,多少姥爺的笑語,小院的任何角落,都殘存著記憶。

二十年前,母親抱著剛剛足月的我第一次來到這裡,姥爺也第一次見到了我,他的大胖孫子。姥爺見到我時的心情,是無法描述的喜悅。一方面他的大女兒初為人母,替她幸福,另一方面,自己有了孫子,做了姥爺。姥爺顫顫巍巍地從母親的手中抱我過去,深情的望著懷裡的我,此時我張開小嘴,奶氣地露出傻傻的笑。老家有足月姥爺給外孫剃頭的習俗,姨娘舅舅拿著早就準備好的小玩意兒在一旁逗我以轉移注意力,姥爺握著剃刀在一旁小心翼翼。密密麻麻的汗珠從姥爺額頭上滲出來,旁邊的姥姥笑話道:剃孫子的頭又不是你的頭。這是我們爺孫倆的第一次合作,我又哭又鬧,一點都不安生,可把姥爺折騰個夠嗆。

當然,第一次剃頭,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也都是後來聽母親和姥爺講的。等到四五歲才有了斷斷續續的記憶。

姥爺家離我們家有三十多公里,但是姥爺不管多忙總是會來看我,那時候交通不方便,姥爺需要步行好幾里地才能到公路,然後蹲坐在路旁等來每天只有一趟的公共汽車,來看望他的孫子。每次來姥爺總能給我帶一包蛋糕,那是小時候我最愛吃的東西。那時生活條件很差,為了買一包蛋糕姥爺都要省吃儉用。每次姥爺看完我要回去了,走在我家門前的路上,而我落寞地蹲在家門口看著姥爺離去,背影越來越小,姥爺依然不時回頭看我,不斷揮手讓我回去。學前班上美術課,我畫了一個一身黑衣服的背影,戴著一頂平沿帽。老師問我,你畫的人怎麼沒有眼睛鼻子呢?我盯著她看,認真的說,姥爺要回去的時候走在路上我看不見他的臉。

後來大一點,每年假期,母親都要將我送到姥爺家住些日子。寒假裡,等我們做公共汽車搖搖晃晃到了去往姥爺家的路口,姥爺一定會牽著牛車在路口等我們,天冷,姥爺在車上鋪了厚厚的被褥,用一個大大的玻璃瓶裝滿了開水放在被子里,從車上下來的我很快就鑽進了被窩,特別暖和。暑假裡,姥姥姥爺很早就起床了。他們要上地做活,又不忍把我吵醒,姥爺就將我連著被褥一起抱起來放在架子車(老家的一種人力車)上,拉著車以及車上的我一起去地上。每天醒來,我總是光著屁股睡在姥爺的架子車上,而架子車一定在某棵大樹的陰影下。這時我就大聲喊一聲:爺!而姥爺總是很快的答應一句:哎!,我大(方言:姥爺對我的昵稱)醒來了…然後放下手裡的農活,大步流星的跨過來,一邊幫我蓋好被子,一邊說:我大再睡陣陣,牙會(方言:待會兒)我們就回家。

姥爺家後面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果園,裡面有很多蘋果樹與梨樹,還有兩棵大杏樹。回家之後,姥姥開始做飯,我就拽著姥爺去後面的園子里摘蘋果。姥爺把我舉起來,讓我騎上他的脖子,我在上面指揮著他,每次都想摘最大最紅的那一個。摘到之後遞給姥爺,姥爺用衣服擦擦,又遞上來給我,說:我大趕緊吃。摘完了果,姥爺把我舉起來順勢滑到背上,就那麼背著啃著蘋果的我,撥開梨樹、杏樹,一路回了家。

那時,好多人家都有果園,陸陸續續都砍掉種了農產品,那樣更有收益,而姥爺一直留著沒砍,別人勸他,他只說留著,留著孫子來了吃果子。

後來,父親買了摩托車,去姥爺家方便多了。再也不用姥爺套車來接我回家了。每次,父親將摩托車停在家門口的路旁,我跳下來,快步跑過家門口的小橋,邊跑邊喊「爺,爺……」,有時姥爺在院子里,聽見我的聲音,便打來門笑呵呵的迎出來,說:我潤澤來了。我提了提手裡的母親買給姥爺的禮物,說:爺,吃好吃的走。姥爺笑道:我大趕緊打開吃起。

童年的時光過得快。上了初中,課業繁重,父親也搬家到了縣城,我跟姥爺見面的機會便少了。但每隔一段時間,姥爺還是會跟十幾年前一樣坐車來縣城看我,來時一定買一大包吃的,母親總是囑咐他,不要買,家裡都有,姥爺說:娃娃念書辛苦,爺就能給買點吃的了。有次我去車站送姥爺回家,竟然發現我跟姥爺差不多高了,我跟姥爺開玩笑:爺,你看,你現在能背動我吧?姥爺上下打量我一番,也不說話,只是笑,頭微微顫著,眼睛笑成一條線。

2012年端午節,母親同我一起去看望姥爺姥姥。傍晚,姥姥做好了飯。正值初夏,屋裡太熱,姥爺便將平時吃飯的方桌搬出來放在小院里招呼我們先吃,這是姥爺的習慣,一輩子都是這樣,讓我們先吃然後他才吃。我先吃完後退坐在屋檐下,姥爺面向小院蹲坐在台階上,細瘦的雙腿彎曲著,支撐著身體,腰前弓,破舊的汗衫顯的肥大,即使如此,後背的骨頭還是像乾柴一樣的輪廓分明。一手端著碗,另一隻手裡的筷子費力的把碗里的面撥進嘴裡,動作緩慢而笨拙。此時天色暗下來了,蹲坐在台階上的姥爺就像一尊常年累月被風吹日晒的雕像,單薄而脆弱,風燭殘年。

看到這樣的姥爺,心頭一悸,我從來沒有仔細看看他,甚至模糊了他的模樣。而我記得的姥爺,能將沖向他的我抱起舉過頭頂,能在作坊里揮起鐵鎚征服鐵器,能駕著牛車健步如飛,能為生計每早步行數公里去工廠做工。那日,回家的路上我問母親,姥爺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那麼瘦小,那麼笨拙。母親說:爺老了。

爺老了,七十年,姥爺一路走來多少艱辛,他都扛過去了,可他終究沒能敵得過歲月。而這樣的現實,無法接受,卻也不得不接受。

高考以後,我學了駕照,一次開車送姥爺回家。路上我從後視鏡看姥爺,他也看著我樂,我問:爺你笑啥?姥爺說,二十年頭裡,你媽抱著你到屋裡,才一尺長,嘴上的口水都沒幹,現在都能開車送爺回家了。那時,姥爺臉上分明洋溢著幸福與欣慰。而這時,姥爺已經病重了,而家裡人都瞞著他。是啊,二十年,您看著我一點點長大,而我確沒有陪著您變老。我從您的懷裡,背上,到與您同高到高您半頭,而您卻越來越佝僂,越來越矮小。二十年前,您抱我到架子車上拉我上地,二十年後,我攙扶您上車送您回家。

在家裡數日之後,因為學校有事,我準備好了行李準備回北京。在車站買票時,父親打來電話說,姥爺走了。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回京。心想,姥爺彌留之際我也算是在身邊,這樣姥爺還是能理解的。趕路的一整天里,雖有些許悲傷,卻也覺得姥爺這個年歲了,走的也算是安詳。

當晚在火車上,一個人靜靜的躺在床上,回想姥爺生前的一幕幕,內心的情感一下湧出來,傷心欲絕,那個最疼愛我的人,遠去了。我再也見不到他,也聽不見他說話了。我蜷縮在床上,攥著被角,任淚水湧出來。二十年前,我來到這世間,第一聲啼哭,他知道,我不知道。二十年後,他離開了這人世,我的痛哭,我知道,而他不知道,我也無法再告訴他了。

爺孫隔代,註定有許多遺憾。而我所遺憾的,不是姥爺沒看見我成家,福兒孫之福,樂天倫之樂,而是沒有以更成熟的姿態聽姥爺分享他一生所受坎坷,他一生所得意之事。我時刻想像,與姥爺同坐一席,聽他講述七十年過往,七十載深情,七十載博愛。孫固然不能參與他的一生,但我惟願做一個痴心的聽眾,聽姥爺道來。

三年里,總是在夢裡看見姥爺,依舊慈愛。總是夢見我去了姥爺家,打開破敗的木門,快步衝進明亮的小院,痛快的喊一聲:爺!話音未落,姥爺已高高掀起門帘,迅速探出頭來滿臉笑意,道:我潤澤來了!

不管何時,無論我多少年歲,這場景會一直在夢裡出現。

後記

戊戌年四月十三日,家裡舉行了儀式,紀念姥爺離世三周年。古時候有守孝三年以回報襁褓照顧之恩情。現在雖然形式消亡,但是心底里對故去之人的懷念猶在。今年,我又不在場,甚是遺憾,只能將哀思寄託於寥寥文字。當然,舉行紀念儀式一方面是對去世之人的緬懷,追念其生前對家庭對兒孫的無私的廣博的愛。另一方面則是對離世之人的感恩,而感恩才是一切愛的本源。畢竟,逝者已矣,最實際的意義,還是希望親人之間能夠愈加珍惜友愛。最後,希望姥姥、爺爺、奶奶安康,父母以及舅舅、舅媽、姨娘、姨夫們生活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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