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李白》的笑與淚

話劇《李白》的笑與淚

近日慵懶得很，加之日前陪客人吃了頓重慶火鍋，肛腸的素疾發作起來，再好的熱鬧也是不打算參與的了。然而，搞文化教育的朋友此前邀請說去看一看濮存昕先生的戲，我覺得臨時變卦還是暴殄天物的，於是驅車趕去。人藝大名鼎鼎，劇場的大門我卻找不準確，結果一頭扎進大鵓鴿衚衕里幾乎出不來，在裡面抖擻了十二分的精神並使出了渾身解數，才又兜出來，總算用試錯的心態再往前開，才看到了首都劇場的招牌，門衛事先登記有車牌號，立即放行，才算結束了一番掙扎。

戲劇家光會講故事，那恐怕還不行。李白的故事有什麼稀奇的呢？表演家如果一味泥古，恐怕也不行，把古人表演得像紀錄片一個樣，又有什麼值得圍觀的呢？話劇《李白》作為北京人藝的經典話劇，承蒙郭啟宏創作，于是之刪改，蘇民執導，自1991年開始在首都劇場上演，27年里長盛不衰，走過大江南北，吸引過男女老少，主演濮存昕實力自此奠定，攬獲 5 項文華大獎，被北京人藝納為經典保留劇目之一，2007年更與《茶館》等32部話劇成功入選中國「百年經典」話劇之列，一方面人氣不衰，另一方面排演必氣人（因為一票難求），其中的奧妙，恐怕不親眼看一看是無法知道的。

李白是個神仙級別的人物，「斗酒詩百篇」的李白，「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在我看來，「詩仙」李白就是盛唐的精神化身，是大唐的悲喜交集，是大唐的尷尬和扭曲。「自古詩人多薄命」，即便是胸襟開闊的盛唐，也寧可選擇悲催，從而塑造一個破落的然而不能說落魄的偉大詩人，千古一人的詩人。沒有李白，中國人要認識大唐，恐怕平均年齡要晚上不止五年。李白讓中國人看到月亮想起他，端起酒杯想起他，談仙論道想起他，指點江山想起他，激揚文字想起他，乃至於談兵治國也可能會想起他，但哪一個是真正的他呢？那樣一個時代，活生生為我們孕育了李白這樣的奇人，然而李白越是神奇，後人越是詛咒那個時代。這就是歷史的兩難之處。

話劇《李白》的觀演過程，每場結束，或是其間高潮，總有掌聲響起，謝幕之際更是掌聲如潮。然而，讓我不能釋懷的，是看它，你必須準備好眼淚，也必須貢獻出笑聲。而那眼淚，那笑聲，都是在共鳴中煥發的。這劇必然是寫得或者表演得，有讓人感觸的地方。

即使再偉大的時代，成功也是有局限性的。漢代李廣，英名赫赫，然而不能封侯。我們不能用「糞土當年萬戶侯」來切責他。我們怎能理解他的痛楚。「天子呼來不上船」的李白的那份驕傲，當天寶七年（748年）寫給王昌齡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的李白的那份心情，而至德二年（757年）李白因永王李璘事坐獄，長流夜郎，「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我們如何可以想定李白的理想是成就一名詩人？詩人往往不是逼迫出來的，多是閑在和愁苦出來的。李白是、杜甫是，辛棄疾也是。劇中李白的夫人宗琰說，詩是文字的靈性組合。李白的台詞：嗯,是這樣的!你還記得夔門灧澦堆上「朝我來」三個字嗎?那三個字排在一起就是詩!彷彿主宰天地的神靈!可以讓你流波順軌,也可以讓你葬身魚腹!

灧澦堆被炸毀前

第六場，李白蒙赦，於是有《早發白帝城》：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結合劇情，我們再讀這樣一首詩，慢慢都是悲涼。詩中越是興高采烈，事實上就越是悲涼。因為，對於一個英雄而言，東歸的源頭和起點在哪裡呢？是李白的報國情懷嗎？那時代又是如何報答這種情懷的？所以，李白在出世入世中傾向於選擇入世，即使六十歲了，還想到郭子儀軍前效力，他活到了六十歲，詩界神仙，著作等身，然而他不甘心。

愁腸有酒又如何 困頓夔州心有不甘的李白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好吧，我們只能說這是巧合，這是杜甫在三峽留下的更外一次興高采烈，我們比較著看，是不是裡面也有一種無奈和悲戚呢？他們的志向在乎報國，然而事實上走得路是如此遙遠。遠到要靠文字的靈性，把那「還」字說得如此輕鬆。「朝我來」！我們應該記得，那塊石頭還有個名字，叫作「猶豫」。「有心殺賊，無力回天」，劇情到了，我們聽到了「做不到」三個字，品味出了猶豫。直到，第九場，采石磯頭，李白在金黃的月亮里舞蹈，謝幕。他的人生故事，從「小時不識月」開始，把「欲上青天攬明月」來抒懷，在「窗前明月光」中深沉，靠「舉杯邀明月」解憂，寫「飲弄水中月」而魂歸的傳說。

閉幕前李白的造型

話劇李白還不斷提及「莊子」和「屈原」。「莊子」是要「逍遙遊」的，而屈原呢？是「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游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的生活，換作莊子會如何呢？

於是乎，「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詩人也可以如此哲學。

如果我們認為《李白》是悲劇，那麼這出悲劇千百年間一直在演著，並不是這二十幾年的舞台的事。如果說是喜劇，這正是更多人所認為的，難道還有別的王朝和世道，可以培養出李白嗎？很多人痛罵所處的時代，時代受傷了沒有呢？

劇終後濮存晰出場謝幕

李白一路行吟，不在枯槁，讓我們高興地感受了逍遙，接受了歷史，永遠忘不掉他。時代或好或壞，終將過去。然而文字和靈性勢同永恆。無論如何我們寧可失去一百個王侯將相，也不打算失去李白。所以，我們哭得出去，也笑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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