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庵,黃家營鎮駱駝項村的千年小寺廟
從黃家營沿彎彎曲曲的桃溪河再下行5公里,有一個很小不起眼的大約30戶左右的依山而居的小山村,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南田灣。地圖上找不到,就算你把百度地圖放大到N倍,河口、駱駝項,商河,石家坎,商坪都可以找到,就是找不到南田灣,其實 ,也不是找不到,是只能根據想像認為就是那兒了,因為地圖上標註的是爛田灣。商庵就在南田灣西邊後面的半山腰上,站在商河的下半村隔河相望就可以看到商庵的房子和高高蔥綠的柏樹。
商庵(shang an ),如今是一座破落的小寺廟。自小聽村裡人都是這樣讀,這兩個字這樣寫可能最接近或者最準確。建於那個年代?為何而建?何人所建?這些我至今都不清楚。這裡是我和我同齡的夥伴們放年啟蒙上學讀書學習的地方。南田灣村子前面有一大片開闊地,平坦,一直延伸到石家坎的最下村,土質富含黃泥,經千百年溪水浸泡,土質發黑肥沃,適合種稻穀,確實這裡出的大米軟和好吃。村子後面是巴山綿延下來的一個小山坡,不高。村西邊有一條溪流,從後面田溝村裡面的大山裡潺潺流出來,清澈見底終年流淌。跨過這條無名小溪,沿著羊腸小道上行,再爬百十米的山脊樑,到半山腰,就是商庵的所在,孤零零的一個四合院的小寺廟。 70年代山區沒有幼兒園,和我一起的同齡人都沒有可能上幼兒園,我6歲半直接上小學一年級,啟蒙的數學老師是肖老師,語文老師是何老師。當時上學的學校就設在商庵。
進寺廟,首先要經過寺院最下端一個有些殘缺的大磨盤,上面部分的石碾自我第一次見到時就沒有,至今都沒弄明白,這麼大的石頭是怎麼運到這半山樑的?上面的石碾滾哪裡去了? 磨盤後面一塊籃球場大小的呈三角的平整的地面,當時這是我們上學時的操場,課間在這裡嬉戲玩耍,依稀記得有音樂課,沒怎麼上體育課,三年級前根本沒有接觸過籃球這些,沒法玩,操場兩邊是雜草,荊棘叢數學要學珠算打算盤,不注意滾到兩邊山下去,要找回來都很費事。
從操場上十餘步石條台階,高大的木門進去是寺廟下殿,不足80個平方,四壁有色彩斑斕的羅漢壁畫,青面獠牙殺氣騰騰。一年級的教室就設在這簡屋子裡。一個個對讀書的渴望的稚嫩的孩童規規矩矩坐在那裡,虔誠而崇拜地傾聽著老師傳授知識,空洞的大腦開始接受1+1等於2和上中下人口手的啟蒙灌輸,愉悅!新奇!興奮!對未知世界的了解從這一刻開始了,沒有任何雜念,絕對的單純,只知道學習很好玩有意思。
下殿和上殿中間有個不大的方正的中間院落,兩顆高大的柏樹對稱的高高聳立,無法考證樹齡年月,樹下共生的是幾株帶刺的月季,花朵小,並不艷麗,山裡長大的孩子對花花草草見多了而成了視而不見。左邊是有一顆高過房檐的本地比較稀少的琵琶樹,偶有年份會掛果,果子金黃。
上殿比下殿大些,門檻寬大,小個子孩子跨過去有些吃力。附近田溝、商河、南田灣三個生產隊的過了6到7歲的孩子都到這裡上學,一、二、三年級所有學生總人數不到100人。三個年級,兩個老師,語文數學是主要課程,語文要學寫毛筆字,數學要學珠算打算盤,那時候基本不知道學校除了學語文數學還要學習體育音樂美術等等課程。二年級和三年級是在這一個教室上課,一個老師上兩個年級的課,老師二年級這邊講課,三年級那邊聽得清清楚楚,往往是二年級和三年級的一起在學習,二年級的學生提前學會了三年級的課程,三年級的學生反覆在學習二年級的課程。
東邊廂房的兩間幾個平方的小房間是老師備課批改作業的地方。課餘飯後趕緊批改作業。下午天黑前放學,學生走了,老師也回家去了。那時候不懂得當老師的艱辛;不懂得老師還分公辦和民辦;不懂有人可以不當農民不種地只當老師教書;不懂得山外還有更大的世界;不懂得可以用上比煤油燈更亮的電燈照明(一直到1987年左右整個黃家營鎮所轄地域才先後通上電),不懂得老師黃昏一個人在半山腰的寺廟裡批改作業里其實心裡是害怕的,寺廟下半山腰全是墳場,夜裡山間貓頭鷹的叫聲被當地村民渲染成誰誰去世後沒有被閻王爺收編入冊成了遺忘在人間喊冤的孤魂野鬼。天差黑就很少有人到寺廟去了,說那裡煞氣太重。
西邊廂房是老師自己燒水做飯的地方,屋子裡有煮飯的土灶,水缸,堆放著做飯的材禾。放學了,孩子們都回家吃飯去了,老師自己動手燒水做飯湊合一頓。老師是幾公里外的民辦教師,農忙的時候全部放假,老師和學生都各自回去和家裡人一起收割和播種,農忙過了再統一回學校。如果遇上放假後連續下雨天,無法下地幹活,那就相互轉告,統一到校繼續上課學習,等天晴了雨住了再放假。
端午前後是收割麥子的季節,也是多雨的季節。上學路上一個個小小的個頭,各自頂個竹子編的碩大的雨帽,斜跨個印製有「為人民服務『』字樣的黃色的挎包,更多的是背著媽媽親手一針針用花布頭拼湊的小書包,冒著小雨,小心翼翼地走過窄窄的泥濘田坎,爬上霧氣瀰漫的學校。早上到校上學2節課,和農村作息時間一樣,10點左右放學回家吃早飯,中午在到校上4節課。下午4點左右放學,沒有晚自習。
窮孩子喜歡夏季,夏天是快樂的,除過下大雨後桃溪河水暴漲,平時是一條不寬的溪流,河水不深,同齡十多個小孩一起,光著屁股洗澡,捕魚,搬開石頭找螃蟹,帶著竹片做的夾子秧田邊上捅黃鱔,一個夏天曬的皮膚油黑。70年代末80年代初,全國都先後實行生產責任制,家家大人們幹勁十足,盤算著過好各自的小日子。家裡稍微大一點的孩子在周末和寒暑假的時候,都要幫家裡干力所能及的農活。記憶最深刻的事情就是放牛,那時村裡基本家家有耕牛,吃過早飯,幾個小夥伴結伴而起,趕上各自家的牛,找莊稼少、青草豐腴的地方放牛,成群的牛在山坡上、小溪旁吃草,夥伴們開始自由玩耍了,玩撲克,講故事,看小人書,找野果吃。其中最大膽的是一起拾些柴禾,找個寬闊的平地,點燃一堆火,燒包穀(玉米),燒洋芋(土豆),燒黃豆,燒芋頭。這些食物都是偷偷的在別家地弄來的,大家一致約定打死都不能泄露秘密,被偷的基本是和某某家不和的看不順眼的所謂有仇的,或者附近另一個生產隊某某家地里的。分工明確,各負其責,為了搞到好吃的,多跑一段山路,甚至多翻一座山都甘心情願,反正是開心的快樂的,有用不完的力氣使不完的勁。
那時,土地政策剛剛放開,只要是勤快肯干,吃飽飯問題很快就解決了。鄉里到處都是淳樸善良大方的人家,只要不是破壞性的浪費,即便是孩子偷點瓜果蔬菜,誰也不會過分追究,誰家沒幾個孩子呀?誰家的孩子不調皮搗蛋?不是餓的發慌,不是嘴饞,小孩子們也沒有那麼大膽子偷偷摸摸的找吃的。那時,一方面父母一天農活繁重,沒有過多時間精心管教孩子,另一方面,計劃生育最嚴格的年代還沒有到來,普遍一家都有好幾個孩子,相差1歲2歲的,父母下地幹活,家裡孩子大帶小,村東到村西,找同齡夥伴一起瘋狂的玩耍,捉迷藏、打沙包、打仗、踢方,滾鐵環,打槍豆,射竹箭、打撲克,偷桃,掏鳥蛋……一個個小土匪,只差把整個村子翻個底朝天。用今天生活在城市的眼光來看,那時我們就是散養的一群無法無天的野孩子,調皮搗蛋,說粗話、罵人等等,很多農村孩子的陋習不同程度的都相互傳染共同擁有了。然而,內心最根本的底色,純樸善良的本色是先天性的,是表面的貪玩胡鬧所抹殺不了的。健康熱情,聰明睿智,勇敢擔當,吃苦耐勞、團結合作等等優秀的個性都是那時候不知不覺中完善養成的。粗獷的農村教育環境,醇厚樸實,善良勤勞,積極向善的性格從出生那刻起就被深深烙上印記,即便步入不惑中年,天南海北在商海打磨多年,至今依然無法認同心狠手辣的厚黑處世方式,時時自我提醒,仍然相信因果報應,世事禍福輪迴!
改革開放帶來的思想解放,生活條件的改善,左鄰右舍對人、對事的態度顯得更加寬容和大度,很少為雞毛蒜的瑣事斤斤計較了,起早貪黑辛勤勞作,累,但開心!整個鄉村沉浸在幸福忙碌的氛圍里,那時,不管誰對誰家的小孩都是真心喜歡和真心愛護的,串門遇到別家先做好飯,吃飯的時候,一般嬸子奶奶都會熱情的盛一碗熱騰騰的飯,拉著邀請一起吃飯,你和她家孩子一起吃飯,她會很高興,你把拔腿就跑不吃不喝,那以後很久雙方父母相遇一起,這事都是他們快樂的話題,「我家飯菜不好吃,都舀出來端上桌了娃都不吃」 ,「你家娃教的聽話」,農村婦女閑暇天一起拉家常,聊莊稼,聊柴米油鹽,聊孩子,聊家長里短。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日子終於過去了。的確,不餓肚子能吃飽飯是那時候最偉大的好政策。
剛剛解決基本溫飽問題,但家家物資匱乏,僅僅靠單一的農作物,和單薄的勞動力,很難改變一家人的吃喝用等基本開銷,冬季,田間地頭沒啥農活,想辦法搞點副業貼補家用成了每個家庭要考慮的頭等大事。有燒炭的,種藥材的,養羊的,給人幫工蓋房的,琢磨養魚的,開荒種樹嫁接板栗的,清理荒山栽種龍鬚草的,上山挖藥材的…….八仙過海,只要政策不限制,都有人去嘗試。
商庵,依舊是平靜的。現在想來,之所以把學校安排在這樣的一所寺廟裡,最主要的原因是附近幾個村子裡確實沒有合適的可以做教室的房子。文革期間清理四舊,留下了整個空蕩蕩的院子,完好的寺廟結構的房子敞亮清凈,遮風擋雨教書育人再好不過。附近幾個村裡的孩子走不了多遠的路,可以自己到校,不用大人每天接送。
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就懂得讀書的辛苦,10年寒窗,寒冷才是最難對付的日子。冬天的陰冷遠比夏天的炎熱讓人難忘,節氣過了霜降,開始一天比一天冷。陰天,呼呼地刮北風,寒風輕而易舉就刮進破舊的小棉襖,開裂的小手不時要擦去禁不住不斷留下來的鼻涕。晴天,早上乾冷,路邊枯黃的草地和田間綠油油的油菜葉上一層厚厚的白霜,說話的時候嘴巴鼻孔直冒白煙。為了抵禦嚴寒,上學提火,一種只有那時山裡小孩上學才可以看到的獨有的現象。烘籠,竹子編織的,中間編進去一個陶土碗,早上家裡大人會在陶土碗下墊一點柴木灰,再放燃燒通紅的木炭,再上面薄薄一層草木灰覆蓋,一方面防止火力過大不安全,另一台方面可以有效控制木炭燃燒速度,儘可能保證幾個小時不熄滅。事實上,大部分孩子並沒有提這種烘籠,更多的是家長找一個破舊的洋磁碗,碗沿上鑽三個孔,用細鐵絲在上面做一個提手,一個可以提炭火取暖的簡易裝置就弄好了。老師在前面講課,學生課桌下面有從家裡提來的一碗炭火,有火烤,小手始終是暖和的。
孩子終歸有孩子貪玩淘氣的天性,家裡姐姐或者媽媽用完的雪花膏的小鐵盒子,偷偷拿走,洗乾淨,再抓幾把生黃豆,一起帶到學校。下課期間,把鐵盒子放在提來的炭火上,放進黃豆,用小樹棍開始翻炒,很快香噴噴的半生半熟的炒黃豆出鍋了,香!大夥一搶而空。不解饞,再來第二鍋,剛放進去,上課哨聲吹響了,老師大步走進了教室,「起立」,「老師好」,「同學們好」,「坐下」,沒來得及攪動的黃豆頃刻間糊鍋了,課桌底下黑煙直冒,整個教室瀰漫著焦糊的黃豆氣味。
還有,不知啥時候,有調皮膽大的同學發現了另外一個更加好玩刺激的玩法,烘籠不適合玩,但簡易的這種提炭火的裝置就非常好玩了,放學回家的路上,隨地可以拾到樹枝敗葉,放進沒有熄滅的炭火上,開始使勁輪圈,甩得炭火呼呼生風,很快樹枝就燃燒起來,隨著不斷的快速輪圈,頭頂已經是一個圓形的火環,好比馬戲團里耍的帶火的流星球。膽小女同學遠遠觀看,膽大的男孩子有跟著模仿的,開始一比高下的一起輪圈。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就不覺得冷了。
進入三九,滴水成冰,學校放寒假了,冷!但這怎麼能禁錮孩子們貪玩的心呢?滾冰滾!又是一種玩法。背陰的水田,最冷的一段時間上面結冰,多天不融化,大約3厘米多厚,冰面上可以行走。拿鐮刀啄開,取一個直徑30厘米到40厘米左右的圓餅,修正成圓圓的,中間啄開一個小洞,穿一根桑樹枝條,折彎成推車把手形狀,推上自製的冰軲轆到處跑,挑戰其他夥伴,看誰做的好,誰推上跑的快。整個過程雙手都一直在接觸刺骨冰塊,凍的發紅的小手,刺骨難忍的寒冷。最終總算成功了,主要是可以在夥伴之間炫耀,內心的喜悅和寒冷比起來,快樂大於一切,似乎寒冷從來就沒有存在過。對於一個小孩,獨立完成這樣一件事情是不容易的,不算厚的冰面上有不小心掉水裡的時候;也有好不容易取出來的冰塊修圓的時候破了;也有做好沒推上跑幾步碰到不平的路面裂開了。生氣、發火、謾罵,末了還是只能小心翼翼重新再來。
爺爺去世的第二年夏天,我以優異的成績讀完了三年級,轉校到駱駝項小學開始讀四年級。後來沒幾年,各種原因撤銷了商庵這所學校,大部分學生到設施比較完善的駱駝項小學讀書了。
大約我讀高中的時候,發生了件嚴重變故,讓這所文革期間沒有遭到破壞的寺院,受到了毀滅性破壞。大致是臨近村裡一個年富力強的青年人,精神失常了,瘋瘋癲癲到了商庵,犯病時見啥打啥,折騰了好多天,院落牆壁門窗等不同程度受到破壞,還爬上屋頂,把上下殿屋頂的裝飾雕塑,屋檐四角的吊腳全數打的稀爛。一座古剎,就這樣毀了。
隨後,隨著年齡越大,離家越來越遠,商庵,這所我啟蒙求學三年的學校,慢慢從我的記憶中淡忘了。
前幾年春節回老家,再次登上這所記憶深處的學校,眼前的一切顯得實在是凄涼荒蕪。原來的操場長滿了一人高的野草,順著歪歪扭扭石條台階上去,下殿和上殿的大門是敞開的,裡面擁擠的供奉著佛像、菩薩和羅漢塑像,有釋迦摩尼佛、阿彌陀佛、藥王爺,財神爺,關二爺,有文殊、普賢、地藏、觀音菩薩,送子娘娘,還有說不上名字的羅漢。儘管凌亂擁擠,但從地上香蠟紙燭燒過的灰燼痕迹判斷,這裡這些年香火旺盛,來這裡求神禱告的村民不在少數。
現在回憶,幼小讀書那時,上殿、下殿沒有供奉塑像,四周牆壁上有青面獠牙的羅漢畫像,但記憶里沒有絲毫恐懼感。是求知心切無暇顧及其他?還是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的坦然?其實,都不是,就是一個小屁孩,無知無畏屁事不懂。隨著閱歷的增長,見多了世事滄桑,大多人到寺廟,看到各種菩薩佛像和羅漢雕塑,神態各異的神仙,以及寺廟獨特的建築和空間布置,頓時會增添莊嚴的神秘感,內心會不由自主產生一種虔誠的膜拜,甚至是敬畏的恐懼感,這也許是中國人一直以來對神靈的崇拜和信仰。
商庵,原本就是一座寺廟,也許應該回歸它原有建造時的初衷。每個人的成與敗、得與失,內心需要一個自我平衡。隨著社會日新月異,快節奏的生活讓很多人跟著時代奔騰不息的潮流一去不復返,幾乎沒有絲毫停歇一會的念頭,幾乎沒有站在局外審視過一次自己,貪婪和執著讓一些人迷失了方向。在追求財富的過程中;在追求幸福的過程中;追求權力的過程中,怎麼自我內心平衡?怎麼調整自己?什麼事情可以做?什麼事情不可以做?底線在哪裡?…….千百年來,這永遠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話題。
通往商庵的小路,被荊棘雜草掩蓋的更窄更難行了,但是自己只要願意去,還是可以過。人需要有信仰。每逢回家,都會抽空去寺廟看看。儘管那裡沒有了授課的老師,但是,一尊尊莊嚴不語的佛像不正是最好的老師,默默教導著天下蒼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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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靖,洋縣黃家營人,農民,無緣大學,江壩高中畢業,奔波多年,現居重慶,經商。偶有小作,純屬自娛自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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