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怎樣跑得比達爾文魚快

層層推進的情節、流暢的平行切換鏡頭感，看著小說就可以自行腦補翻拍電影的情形啦

文/崔友

芝加哥大學研究生米勒（S.L.Miller）在他的導師尤里（H.C.Urey）指導下，於1952年首次做了一個至今仍有影響力和爭議的實驗。他用甲烷、氨氣、氫氣、兩個燒瓶和一些玻璃導管模擬原始地球大氣，以火花放電模擬電閃雷鳴；持續一周的實驗獲得了20種有機物，論證了自然演化形成生命起源先決條件的「原生湯」的可能性。丹·布朗把這個著名的「米勒－尤里實驗」、熵理論和人工智慧（AI）裝進新出爐小說《本源》的最大懸念里，直到小說結尾才抖開這個最大的包袱。翻開書的人必須有心理準備——這次，他寫的是大問題，根本性問題，或言哲學口頭禪：我們是誰？我們到哪裡去？

生活在幾乎沒有原教旨意義的宗教信仰的世俗社會的人，可能很不容易想像類似阿拉伯、西班牙和義大利、或者美國南部那種千百年來的宗教仍然在人們的無論肉身和精神生活中根深蒂固的滲透；所以也可能難以理解以熱力學理論加持下的量子計算模擬實驗否定神創論給各個宗教的虔誠子民帶來的震撼——即使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神與宇宙萬物包括生命的關係本是形而上領域的高深莫測話題：在亞里士多德那裡，神是第一動因、不動的原動者；在牛頓那裡，神是第一推動；在愛因斯坦那裡，上帝不擲骰子。以上哲學和科學大牛想的都是一個方向：神即自然本身，是宇宙的一種最高秩序、終極規律，而非凡夫俗子所理解的人格化的神明。「我信仰史賓諾莎的上帝，他以萬物之秩序示現，不會幹涉人的命運和行為」，愛因斯坦的這封電報，再精闢不過地闡釋了理性主義的神人觀念。作為宗教和科學調和主義者的丹·布朗大概也是這種觀念的擁躉，因為最後那些宗教與科學、有神論與無神論的對抗故事線全變成了煙霧彈……而書里蘭登對威廉·布萊克47字母詩行的刻意重新解讀更是直白到雪白了。

按照達爾文主義的觀念，進化使人類經過三十億年的漫長時間後從有機物分子演變為今時今日掌握原子能和航天技術的高等智慧生命，而人類知識的增長也逐次將原始信仰、泛神論、一神論逐出了主流意識形態的核心地帶，甚至無神論也甚囂塵上。換言之，達爾文魚不停追趕了自己的造物主，並試圖吞噬之。丹·布朗安排蘭登教授在古根海姆博物館對那幅粘土泥板畫大加讚賞並樂於誨人不倦是自然是別有深意。這種追趕是否如芝諾定義的阿喀琉斯與烏龜賽跑尚未可知，但確定永無休止。被刺殺的未來學家埃德蒙·基爾希聲稱技術的進步將令人類進化為人工合成智能化的「一個雜交種，生物與技術融合的產物」。可是這條達爾文魚也可能趁人不備咬你一口，不要忘記，會浮點運算、操英國口音的溫斯頓才是殺人放火、囊括所有驚險橋段的總導演。

較之以往的「向後看」，《本源》似乎是「向前看」。雖說相對少了些歷史秘辛，記號學（我不認為是符號學）、謀殺、追殺、宗教、藝術這幾把丹氏板斧一如既往鋥亮，尤其是他對於藝術的熱愛再次得到體現。畢爾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館這次取代了盧浮宮成為兇殺場景發生地，對博物館內部場景和諸多當代藝術作品不厭其煩描述肯定會讓到過現場的讀者感覺十分親切。同樣引人入勝的還有巴塞羅納和聖家族教堂的情節（這部分內容都幾乎可以當成導遊手冊了），高迪的粉絲們拿到這本小說絕對心花怒放。不過我特別感興趣的是西班牙王室的讀後感，如此直言不諱涉及到國王、太子和敏感歷史話題，這得有多大的包容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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