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遊記之洛陽牡丹和洛陽美人
劉禹錫說，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牡丹是否真國色，應是因人而異，各花入各眼，好比環肥燕瘦，各有所長。但花開時節動京城，卻不假。四月的洛陽，是牡丹的天下，在交通發達的今天，動的不只是京城，而是全世界了。一年春色推殘盡，再覓姚黃魏紫看。東南西北乃至全世界各種膚色的閑人們，都在暮春時節，像一群蜜蜂一樣趕往洛陽，流連牡丹花叢。
洛陽城，因為一朵花開而成為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時節，這朵花開了千年不謝，為洛陽的「雞地屁」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牡丹花的栽培，始於隋，鼎盛於唐，宋時甲於天下。她生逢盛世，綻放在中國詩詞最好的時代，於是，那些古代騷年們，用他們激蕩的才情和荷爾蒙，來誘惑著現在的騷年們。古往今來，讚美過洛陽牡丹的詩詞歌賦有多少？車載斗量，不計其數。袁枚說，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事實就是，你再怎麼努力學人家，也僅是苔花的自我安慰而已，牡丹就是牡丹，她是名門範本的存在，這是牡丹的驕傲。
洛陽的牡丹園好幾個，我選擇了國家牡丹園。一到門口，嗬，人比花多！熱辣辣的太陽下，人們潮水般湧進牡丹園，人頭攢動，仿若鬧市。主角還未登場，卻先看到垃圾遍地開花，整個環境雜亂無章。心，不由的先涼了三分。
終於見到牡丹花，一片一片被鐵籬笆圈著，籬笆外圍滿了各式各樣的人們，男人們大多匆匆一瞥而過，女人們則舉著自拍神器，在花前各種搔首弄姿（以50歲以上大媽居多），她們恨不得撲到花上去，然後把自己粗鄙的臉同牡丹花容一起裝進手機屏幕，如果沒有那一圈鐵籬笆圍著的話。而即使有鐵籬笆圍著，有些人還是想方設法地爬進去，花間留下一道道足跡踩踏出來的疤痕。工作人員說，很多老牡丹樹就被人踩死了。
好惋惜啊！
再看看她們，一個個舉著自拍神器眉飛色舞，自我陶醉，就是沒有一個人好好地、安靜地看一朵花開的樣子。瞬間，我為牡丹花感到悲哀。任你如何國色天香，或是有那麼多的詩詞為你傾倒，可在一群美盲的眼裡，你什麼都不是。瞬間，我亦明白了，美其名曰去洛陽賞牡丹的人，賞的其實都是她們自己。他們，並非都是愛花惜花之人，也並非感念於詩詞的美好，醉心於文學的魅力。花心愁欲斷，春色豈知心？春色不知，我亦不知，這麼被人糟踐，花兒們可會感到悲傷憤怒？
我舉起相機拍了兩張照片，嘆息著走過。
時已暮春，有部分牡丹花已有些頹敗了，在太陽下病怏怏的，耷拉著花朵，像一個即將顏色褪盡的中年女人，雍容華貴里透出幾分憔悴，幾分凄楚無奈。
盛開期即將過去，我來晚了幾天。
還好，轉過一條小徑，眼前驟然一亮，另一片牡丹花色尚新。粉的、白的、紅的、紫的、橙的，奼紫嫣紅開遍。大朵大朵的花兒怒放著，娉娉婷婷立於綠葉之上，裊娜如仙子。綠艷閑且靜，紅衣淺復深。碗口大的花朵，層層疊疊的花瓣，開成牡丹獨有的傾城好顏色。
五顏六色中，我獨愛白牡丹，雍容華貴里透著冰冷清淺。去年曾在家裡種過一棵白牡丹，可惜水土不服，只開了一朵很小的花後，便香消玉殞了。今日見了洛陽的牡丹後，才知道她原本應該是這樣的。一方水土養一方花朵，花和人一樣，都有其適合的位置，不可強求。
寫洛陽的牡丹，是無法不想起洛陽美人的。那些如星辰般綴在歷史時空里的美人，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自古洛陽女兒惜顏色，首席美女非洛神莫屬。曹子建筆下的洛神甄宓，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姣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綠波……不管是容貌還是姿態，就連裝束都達到了美的極致。這麼濃墨重彩的《洛神賦》，把女人之美描繪得淋漓盡致，再無人出其右。也如同那些濃墨重彩盛讚牡丹花的詩詞和畫作，是現實美的提升和完善放大。
洛神只是一個神化了的人物，可以無限制地想像她的美麗，但牡丹是真實存在於現實世界的，凡事存在於想像之中，必當美好千萬倍，一旦落入現實，距離總是無法忽視的。好比花開得多了，花香也成臭的了，像一個噴了太多香水的女人，不討喜。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關於牡丹花和女人，不能不想起另一個人，她就是能「羞花」的楊玉環。雖然楊美眉不是洛陽女兒，但提起牡丹花，誰能繞過她？楊三千寵愛於一身，可以讓君王為她從此不早朝，可結果呢？還不是三尺白綾自掛梨花樹！像眼前那些被人摧殘的牡丹花，愛與痛並存。悲喜輕重，看你自己選擇了。
我的鏡頭對準一朵半敗的牡丹花，恰好一片花瓣離開花朵悠悠然飄落。
落花猶似墜樓人。
腦子裡就跳出這句詩來。對了，洛陽還有一座金谷園，金谷園裡還住著一位名叫綠珠的絕世美人呢。很多人都讚美綠珠對愛情的忠貞，她寧願跳樓，也不願意委身於孫秀，但誰知道綠珠當時的真正心情呢？她是石崇用了三斛珍珠買來的一個姬妾，長得美，得寵很正常。但也因為美，禍福相依，被人惦記垂涎。
《晉書.石崇傳》記載：崇謂綠珠曰，我今為你得罪。綠珠泣曰，當效死於官前。石崇這話聽起來，有點歇斯底里 ----都是因為你這個禍水，我才得罪了別人，才落得今天的下場。面對昔日愛人如今極度的埋怨加威脅，絕境之下的綠珠唯有絕望表態----我以死謝罪吧，把命還你。到了那一刻，他們還有愛嗎？不見得。在很多首寫關於他們愛情的詩歌里，我想，只有杜牧是懂綠珠的：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繁華易散，流水無情，跳下樓去吧，一了百了。
金谷園已毀圮無遺，據說在洛陽只留下一條以之命名的大街。我沒去過。如同今天，我沒有見到現在的洛陽美人。想當初的金谷園裡，肯定是種著牡丹花的，大多時候，弱女子的命運，等同於一朵花，強者用手輕輕一折，就斷了。
歐陽修寫有《洛陽牡丹賦》，說，天下真花獨牡丹。竊以為，牡丹雖美，天下為獨之說還是過了，各花有各花的美，不可比。況且，今日之洛陽，牡丹還是那美麗的牡丹，比之古代，品種更多，花色更艷，可惜人心已經不古。比如，管理混亂，比如亂忽悠。舉一小例：買票時附加的一張60元的精品牡丹門票，結果只是在園區內搭了個花棚，裡面擺了幾盆遠不如園子里好看的牡丹花，謂之精品。實在是坑爹又坑娘，讓人失望之極。
宋人王溥有詩云：棗花至小能成實，桑葉雖柔解吐絲。堪笑牡丹大如斗，不成一事又空枝。這嘲笑的語氣，思之不無道理。因愛之深，便有殷殷期望。真心希望洛陽的文明建設和文化傳承能不負歷史所託，有牡丹，更有美。不要讓人最終產生「不成一事又空枝」的感嘆。也希望，我們每一個去賞牡丹花的人，都能惜花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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