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里的小屁孩們
《世說新語》里的小屁孩們
文|權紅閣
童言無忌，童言也不可欺，《世說新語》里的小屁孩們真是聰明又率真。
他們或對答如流，堪稱絕妙；或諧趣橫生，令人捧腹。徐孺子九歲月下戲，有人說:「若令月中無物，當極明邪?」月亮里有暗影 ，影響亮度嘛。徐不以為然，「不是的，就好像人眼中有瞳子，沒有這個一定看不見。」小小年紀想像豐富，煞有見解，還表達如此形象，難得。魏文帝見鍾毓鍾會兄弟倆，毓面有汗，帝問其故，對曰:「戰戰惶惶，汗出如漿。」一句話，嚇得。這孩子也許真是膽小，也許就是玩嗨了出一身汗也有可能，不管怎樣，這句話魏文帝是愛聽的，龍威在啊。不過他很奇怪鍾會沒出汗，「卿何以不汗?」「戰戰慄栗，汗不敢出。」見了您我的汗珠子也嚇著了，哪裡敢出來面聖啊。這個十三歲的孩子有點小狡黠，他應該是不害怕的，也明明是編瞎話，但卻讓人會心一笑，暗自讚歎。
鍾會身上是有些非正統的東西的，二人在更小的時候，曾趁父親白天睡覺時偷服藥酒。老爸其實也醒了，姑且裝睡，看兩臭小子怎麼喝。鍾毓比較乖，行過禮才喝，鍾會飲而不拜。父起問其故，毓曰:「酒已成禮，不敢不拜。」這位可教，是個比較知禮的小偷。會曰:「偷本非禮，所以不拜。」是啊，起始的行為就不合禮，裝什麼裝，還真是非禮得徹頭徹尾啊，不虛偽不造作，真實洒脫，又帶著點熊孩子的邪性，還真是可愛得有趣。
大人們有時是挺無聊的，就愛逗小孩子玩，讓你生氣，給你難堪，看你咋辦。最好呢能大發雷霆，甚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然後看他們的笑話。不過這對一般孩子有用，若遇到厲害角色的，那可就要自取其辱了。
八歲的張吳興門牙掉了，一些長輩就開他玩笑:「你嘴裡為什麼開了個狗洞?」小孩子有時對這種戲耍不買賬，人家也是有自尊的好不好。張應聲答曰:「正是為了讓你們從這裡出入。」小孩子一本正經地反擊，你想像得到那些大人僵住的笑容和拂袖而散的樣子嗎?不過這怪誰呢，他們先侮辱人的。
陳元方小小年紀也詞鋒銳利，不容小覷。父與友約日中行，友遲到，父捨去。朋友不樂意了，「非人哉，與人期行，相委而去。」簡直無視人家還有個兒子在跟前，也是，誰會在意一個七歲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君與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則是無信；對子罵父，則是無禮。」直接回擊，一語中的，說得友人萬分慚愧，下車引之，元方余怒未消，入門不顧。誰讓你自己做錯還遷怒於父親，就是不想理你。小孩子脾氣大起來，也是不買大人帳的。小孩子的存在感還真不弱，有對父子就沒意識到這一點。張憑之的祖父曾對他父親說:「我不如你，你有個好兒子。」祖父愛孫子本無可厚非，可孩子聽了不高興了。「爺爺，你怎麼能用兒子來戲弄父親呢?」什麼意思嘛，變相說我父親不好，愛我你就抱抱我，不要拿俺爹說事。就算是爺爺，說我父親就是不行。這孩子，還真能聽懂話外之音，並替父親出頭，難得，可貴。
這其中最不好惹的是孔融。本來十歲的孩子與父親拜訪名士應該不幹其他人的事，陳韙就不服氣。主人李膺問：「您和我有什麼親戚關係?」孔融回答說：「從前我的祖先孔子曾經拜您的祖先老子為師，所以我和您是世代通好。」李膺和他的那些賓客都很驚奇，這孩子扯這麼遠都能套上近乎，拉關係拉得還挺自然。陳韙很不屑：「小的時候很聰明，長大了未必很有才華。」孔融說：「我猜想您小的時候一定很聰明吧。」這下可好，讓人家孩子懟了個灰頭土臉，當眾出醜。陳韙小瞧了孔融的智商，咎由自取，還當了近兩千年的反面教材，貽笑大方，反襯了孔融的聰慧。
言語迅疾有味說到底也只是口舌之能，他們不容小覷的遠不止於此。王戎不像其他小孩競走取路邊繁盛李子，為什麼?「樹在道邊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這孩子能從果溯因，由表推里，還這麼淡定不盲從，自信自己的判斷，豈不是氣度與聰慧並存?當然，還有比他更沉穩的，那就是孔融的兩個兒子。看著父親被抓，兩孩子依舊玩琢釘戲，一點也不恐懼。父親向差吏求情，希望保全兒子性命。兒子從容上前，「大人豈見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果真拘捕兒子的人也隨即到了。九歲的孩子能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這種名士風度相較於大人，更為真實純粹。顧雍喪子，忍，神氣不變，以爪掐掌，血流沾褥，何苦來著。謝安兒輩破賊，看完書信，默默無言，慢悠悠看棋局，意色舉止不異於常。你就作吧，心裡不知美成啥樣了。
晉明帝坐在元帝膝蓋上，看父親哭，問其故，具以東渡意告之。又問孩子長安和太陽哪個遠，「太陽遠，沒聽說人從太陽那邊來只聽說有人從長安來。」第二天當群臣的面又問了一遍，「日近。」答案又不同了，不過理由也很充分，「舉目見日，不見長安。」不見長安，這個小小的孩子心裡，生髮的是故國難見的悵惘和傷感，這也是未來君主應有的情愫和擔當，不僅僅是聰明所能涵蓋的。
這些小屁孩們，有的是未來的名士，有的是名士的後輩；有的純真可愛，有的言語機敏；有的淡定從容，有的至孝愛國。一言以蔽之，小時皆了了，異於常人。他們在大人們所謂的魏晉風度里，不刻意造作偽裝，耍二狷狂，也不時時顯擺逞能，炫耀虛弱，顯得得格外真實可感，自然真情。這是名士們，也是我們最該有的初心與赤子之情。此心不改，此情不變，方為君子。
權紅閣，中學語文教師，渭南詩詞協會會員，臨渭區作協理事，多篇詩歌散文小說發表電子刊物。喜歡遊走文字的快樂，追求心靈的自由真實，篤信文學能復興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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