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歲苦守60年,但這個手藝還是失傳了
鏡里流年。
綠變華顛。
謝西山、青眼依然。
藤漆皮枕
入目是一片喜慶的紅。
紅色的小床、
紅色的紗帳,
紅色的喜帕···
連銅鏡中也泛出道道紅暈;
喜帕下是一張羞紅的臉,
濕噠噠的睫毛低垂,
一旁的阿娘偷偷揩去眼角的淚,
搓磨著手故作開心地念叨:
「等你爹把那對兒金家皮枕拿回來,
就齊了。」
三坊七巷的福州人,
最講究「福氣」。
老年代裡,
不論男婚女嫁、家中添丁,
長輩都會去金字招牌「金福盛」,
挑幾隻上好的藤漆皮枕,
既寓意美好,彩頭吉利,
夏天枕起來還十分涼爽舒適,
一度成為福州人的嫁妝必備。
然而百年光景倏忽而過,
人們的床上開始有了各式各樣的枕頭,
羽絨枕、太空枕、乳膠枕······
這隻略顯笨重、
又不合時宜的藤漆皮枕,
在殘燈下落寞而孤立,
一如它身邊的主人——金德祥。
今年87歲的金德祥,
是「金福盛」第三代傳人,
也是福州、乃至全球
最後一位藤漆皮枕手藝人;
他最後一次製做的這隻皮枕,
也很可能是世上的最後一隻了。
別說我們,
95%的福州人都不知皮枕為何物。
藤漆皮枕以木為骨、
以藤為筋、
蒙上牛皮、再髹漆繪畫,
外顯山水之墨韻,
觸之光滑清涼,
講究「亮如鏡、滑如冰」
結實又富有彈性。
小小皮枕看似簡單,
製作工藝卻極其複雜。
足足53道步驟,
耗時半年,還要靜置一年,
涉及木工、藤編、縫製、漆藝、國畫
等多種中國傳統工藝形式,
方寸雖小,暗藏乾坤。
製作者不僅要有超絕的手藝,
也要有十足的精神和體力。
年過八旬的金師傅,
因身體原因早已收山,
但為了配合央視《手藝》紀錄片的拍攝,
讓更多人、尤其是年輕人,
可以看到這門即將失傳的手藝,
當即答應:
不管再難也要做一個。
一大早,
80多歲的金德祥就騎著三輪車,
往木材市場趕去,
他要買到最合適的板材——
陰乾5年的上好杉木,
來製作皮枕的骨架——龍骨。
市場上只有一家店還在經營這種需求少又利潤低的板材,正是他曾經一直光顧的那家。
老闆看到多年未見的金師傅,很驚訝,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你又要做皮枕啦!真是好久沒做啦。」
雖然許久未做,金德祥對皮枕的要求,卻絲毫沒有降低。杉木既要彈而不彎,還需質地厚實,只有這樣的木材才能確保睡上幾十年不會變形。
挑好的木材,
塞滿了金師傅的小三輪,
他費力地跨上,用力一蹬,
慢慢消失在人海。
誰能想到,
這個清瘦、淳樸又有點木訥的老人,
竟是如此難得的大師級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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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里有「庖丁目無全牛」,
用在金德祥身上一點也不誇張。
傳統皮枕不用鋼釘固定,
只用斧頭與鑿子製作的榫卯結構,
將龍骨拼接成形,
不用畫圖,
形狀尺寸早已瞭然於心,
手起刀落,嚴絲合縫。
骨要正,筋要韌,
緊密纏繞在骨架外的藤條,
便是皮枕的筋絡,
又稱枕筋。
一般藤條達不到要求,
須用產自兩百公里外安溪的上等粗藤,
才能保證幾十年不被壓斷。
年少時的金德祥,
幾乎每月都要往返安溪一次,
挑選最具骨力的藤條。
皮枕採用纏繞式的編織工藝,
每一圈藤條,
在金師傅的捏合把握下,
緊緊地貼合在一起,
沒有訣竅,全靠多年的手感,
如此編織出的藤面,
才能既結實又平滑。
判斷一個藤漆皮枕好不好,
最重要的考核因素就是牛皮包面。
最好使用黃牛肋部的頭層皮,
這樣的皮料不但輕薄柔軟,
且具有彈力、透氣性好。
但價格不菲,
500斤的黃牛,
僅產一斤肋部頭層皮。
幾十年的手藝讓金師傅的指甲早已劈裂
正是因為從木材到藤條、
再到牛皮,
好的原材料越來越難得,
才讓金德祥的堅守變得越來越艱辛:
「沒有好的材料,
寧可不做,
不能砸了祖宗招牌。」
把柔軟的牛皮,
仔細縫合在枕頭外,
一隻藤漆皮枕已初具形態。
然而真正讓這個皮枕化普通為神奇的,
是接下來關鍵的一步——
中國傳統漆藝的加入。
漆料配比是金師傅的獨家秘方,
用小毛刷一層又一層,
一次又一次反覆塗抹,
從生漆、再到加了紅薯粉的漆、
刷平原本凹凸的表面,
再陰乾、打磨,
再用加了硃砂、桐油的漆料,
最後再刷清漆,
最終達到「亮如鏡、滑如冰」、
如絲綢般光滑的境界。
整個過程急不得,
耐得住心性,
時間會給出最好的答案。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
時間也是最壞的殺手。
2005年,
製作最後一道工序,
負責畫皮的師兄王萬通去世了,
從嚴格意義上講,
藤漆皮枕已無法完整傳承。
為了保留住最後一絲希望,
當時75歲、痛心疾首的金德祥,
決心自學畫皮工藝。
畫皮是指在刷好漆料的皮面上,繪製圖案,讓普通皮枕更具備美學觀感。
最為講究的畫皮手法,是把金箔鑲嵌在皮層上,然後再在金箔上勾畫圖案。著色完成後,還要再塗上生漆,陰乾7天才算完成。
這種用金箔作畫,
再嵌入皮面的絕技,
因為畫師王萬通的去世而徹底失傳。
2009年,
其他兩位師弟金啟明、
金文哲也相繼離世,
自此,金德祥成為藤漆皮枕的唯一傳人。
紛紛墮葉飄香砌。
夜寂靜、寒聲碎。
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華如練,
長是人千里。
愁腸已斷無由醉。
酒未到、先成淚。
殘燈明滅枕頭欹。
諳盡孤眠滋味。
都來此事,眉間心上,
無計相迴避。
今年87歲的金德祥,
最痛心的就是藤漆皮枕的傳承問題。
面對骨感殘酷的現實,
兩個兒子都不願意繼承,
曾經的徒弟也都不幹了,
如今再想重新收徒,
最少需要8年才能出師,
他害怕自己的精力,
已經無法對抗那樣漫長的時光了。
更讓他糾結的是,
單憑他一人所學,
已無法完整傳承金家的全部絕技,
被列為非遺又能怎樣?
這樣的傳承,
是否對得起金家祖先,
成為金德祥最大的困惑。
如果60年前,
金德祥能預見今天的結果,
或許他不會選擇這樣的人生,
他覺得此生是有遺憾的,
因為他從未想到
自己會成為藤漆皮枕最後的手藝人。
再沒有一種遺憾,
比看到一個手藝的消失,
更令人心痛了。
讓絕技不「絕」,
不單單只是喊口號、列名單那樣簡單,
我們需要做的,
還太多、太多····
來源:匠心之城
※晒晒我的新家,滿屋大白牆,衣櫃沒有門,還有比這更寒酸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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