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產房：十年前，在醫院生下新生兒，十年後，回醫院尋找孩子
在我們醫院的婦產科，夜班從晚上5點鐘開始，到第二天早上8點結束。
每一天的深夜，在產房，都發生著不同的故事……
那是20多年前的一個六月天。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這天夜裡，我們急診收治了一位陰道出血的孕婦，病人很年輕，20歲不到，儘管看上去很憔悴，還是掩蓋不住漂亮秀氣。一檢查，懷孕已經9個多月了，在給孕婦進行胎心監護檢查發現，胎心不好，需要馬上做剖腹產手術。
「你丈夫呢，家屬在不在？」我給產婦做例行的術前談話。按照常規，手術需要家屬簽字的。
「不在。」產婦搖搖頭。
「需要家屬簽字，不然沒有辦法做手術。」我解釋說。
「不在，就我一個人。」產婦低聲說。
我還要說話，胎心監護儀的警報響了，仔細一看，產婦的胎心監測數值結果出現了異常，心跳正一點點下降。正常胎心率應該在每分鐘120～160次。而產婦腹中胎兒的胎心率呢，短短几分鐘內就從120次/分掉到了90次/分。
肯定有問題，我顧不上再問什麼了，趕緊進行陰道探查，發現產婦出現了臍帶脫垂。
正常分娩都是胎兒先出來，然後順次是臍帶、胎盤產出，但臍帶脫垂的產婦則是臍帶先產出下來。這事，對於產婦而言，倒沒有什麼致命的影響，但對於胎兒來說，可是件要命的大事兒。要知道，在媽媽肚子里，小傢伙的生命可不是靠自己的嘴，所需要的氧氣和營養，全部來自於臍帶，那是寶寶生命的供應線。如果它先搶了一步，就會在本來就擁擠不堪的產道中受壓，而且還被胎兒自己擠壓，這猶如小傢伙自己扼住了自己的脖子，很容易引起缺氧，若臍帶受壓以致血循環被阻斷超過七分鐘，便會造成胎死腹中。
「馬上準備手術。」當天值班的是趙醫生，像風一樣，果斷作出了決定。
「可是，沒有人簽字」，小橘子說。
「來不及了，給產婦說一聲吧。」
我趕緊跟產婦說：「臍帶繞頸脫垂，胎兒呼吸有問題，情況十分十分危險……」
產婦倒是很平靜，躺在床上，點點頭：「你們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我們產房在5樓，手術室在12樓，正當我們準備把產婦轉運到手術室的時候，產婦的病情卻已經等不及了。
「趙醫生」，小橘子都哭腔了：「胎心已經完全測不到了！」
怎麼辦？又一個難題擺在了趙醫生面前，胎兒檢測不到胎心就意味著可能出現了不測，也就不能為孕婦手術了。因為如果胎兒已經胎死腹中，孕婦就白挨一刀，很可能惹來醫療糾紛。
小橘子擔心地說：「趙醫生，這可不是小事，手術到底還做不做？」
趙醫生並沒有多做思考：「做！就地實施手術吧。出事，有什麼後果，我來擔。」
一聲令下，產房十多名醫護人員緊急齊上陣，有人為趙醫生準備帽子、口罩、手套、手術服，有人準備消毒、麻醉，還有人準備手術器械……
正常情況下，我們要用藥用紗布蘸取碘伏消毒液，對產婦的手術區域按照一定的流程與順序進行多次消毒。這次，時間來不及了，事急從權，趙醫生拿過一瓶碘伏，一下子全潑到產婦肚子上……
我取來手術包，小文遞上無菌刀片，趙醫生完美地劃開了產婦的肚皮。
接下來，趙醫生進行了一次堪稱教科書式的剖宮產。
幾分鐘不到，胎兒被取出，讓所有人意料之中但又崩潰的是，小傢伙沒有呼吸和心跳。
「心肺復甦。」
緊急進行新生兒心肺復甦，一下，兩下，三下……
三分鐘後，孩子終於發出一聲啼哭聲，儘管有些弱，但在我們聽來，卻猶如天籟之音。孩子得救了，女孩，6斤重。
產房裡，出現了低聲的歡呼聲！
一般來說，臍帶脫垂的發生概率非常低。正常臍帶長度在30～70厘米之間，而產婦的臍帶有一米多長。除了臍帶過長，胎位異常，如臀先露、肩先露、枕後位等、羊水過多或者產婦骨盆結構異常，都可能導致臍帶脫垂受壓。
而這次，產婦的臍帶不但長，而且還在寶寶頭部繞了一圈，真是險中求勝，所幸有驚無險。
我對趙醫生說：「唉，說句真話，你就不怕產婦感染，胎兒死亡嗎？如果是那樣，你就真的死定了。」
趙醫生吹了一聲口哨：「有什麼可怕的，傷口感染還能用抗生素補救，胎兒可是一分鐘也不能等了，事急從權嘛。」
手術成功了，母嬰安全了，是皆大歡喜的事。可是，產婦那邊，卻出了狀況。
從生下孩子，一連三天，沒有一個人看她，產婦自己呢，什麼都沒有準備，奶水也不足，本人又沒有經驗，我們產房幾個看她孤零零一個人可憐，又幫這幫那的，費了不少勁兒。
幾天下來，她的醫療費已經6000多元了，把繳費單給她，她只是低著頭，沒有什麼表示。下午，她找到我們，說，不想要這個孩子，想讓我們幫助找個好人家。
她是一個四川來的妹子，在一個私營飯店工作，十個月前，和飯店的領班偷吃了一次禁果，誰知就懷孕了，半年前，領班辭職，到南方發展了，也沒有再聯繫，家裡的父母在老家務農，根本沒錢，再說，要是知道她在這裡未婚生了孩子，感情上根本接受不了。
怎麼辦？正好承包我們醫院小賣部的老汪，夫妻兩個在北京打拚十幾年了，錢掙了不少，就是沒有孩子。後來的事情，就簡單了，和民政等相關部門一起商議，簽署了協議，老汪抱養了孩子，我們又減免了醫療費，產婦也離開了醫院。
老汪夫妻把這個抱養的孩子，真的當做了心尖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好穿的，都給了孩子，有時候，我上班路過小賣部，還能聽到老汪夫妻兩個和孩子的嬉笑聲。我們都說，小寶寶找到好人家了。
幾年後，老汪有了新的事業追求，一家人離開了醫院，沒有了聯繫。
過了5年，又是一個6月，這天還是很熱，上午，我正在值班室填寫病歷，一個女子閃了進來，看著我，問：「你還認得我嗎？10年前，我在生過孩子？」
我看著面熟，但是真的沒印象了。
她提醒說：「小賣部的老汪，抱養了孩子。」
這時，我才記起是她，人沒有什麼變化，還是很漂亮，只是臉上有了細小的皺紋，她成熟了。
她手裡拿著一大包水果、禮盒，塞給我：「謝謝你們，上次，你們減免了我的治療費，還幫助我好多。」
我謝絕了她的禮物，問：「你這次來？」
她說：「我想看看孩子，剛才路過小賣部，沒看到老汪。」
「呃，幾年前，老汪他們就走了。」
聽完我的話，她臉上全是失望。她跟我說，這幾年，一直在北京打工，結了兩次婚，頭一次，因為懷孕流產，老公知道了她未婚生子的事情，離婚了。第二次的婚姻呢，因為丈夫很粗暴，又搞婚外情，也離婚了。
好在第二任丈夫離婚時給她留下了10萬元，她想回家，在縣城開個小店，過平靜的生活了。
這些年來，她魂牽夢掛的，就是孩子，臨回老家時，想看看孩子，生活的怎麼樣？
「父母都去世了，現在我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就是他了。」她低聲說。
我無從勸慰，只好盡我所知道的，把孩子的點點滴滴，我知道的情況告訴她。
她一邊靜靜的聽著，一邊靜靜的流眼淚。最後，說了聲謝謝，就離開了值班室。正好有孕婦來查體，我也顧不上送她。
等到忙完了，中午休息時，打開她放在桌上的那一大包水果、禮盒，看到裡面還有一把小孩子玩的噴水槍，一套閃閃亮的小軍服。
窗外，午後的陽光刺得人眼睛發酸，直想流眼淚。她現在已經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車了吧？無所寄託的她，將要飄向哪裡呢？誰又來見證這些不為人知的思念和親情呢？或許在她未來的夢裡，會經常出現一個調皮的男孩子，在午後的六月陽光里，拿著噴水槍在快樂的嬉戲打鬧吧？
深夜的產房，什麼事都可能發生，門鈴每一次響起，都是生命在叩門。靜靜的，聽助產士小紅姐為你講述那些生死相依、悲歡離合的產房故事。下一夜又會發生什麼呢？關注小紅姐的《深夜產房系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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