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老人帶孩子，我變成了痛苦的中年人

本文來自毛利

前兩天帶兒子出去散步，在小區門口碰到鄰居，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婦女，帶著她的孫子。

小孩年紀差不多，很快就在前面互相追逐起來。這種時候我都挺羨慕遛狗的人，讓狗跟狗一起玩一會，主人就可以一邊罵狗一邊禮貌道別了。不認識的人走在一起多尷尬啊！

遛小孩不行，因為本能告訴我，小孩該跟小孩玩，更符合兒童生長需求。

於是我跟陌生的鄰居並排前行，她對孫子在前面瘋跑特別在意，不停高喊：xx叫你不要跑不要跑，好好走路嘛。

一開始我沒在意，喊到第五遍，忽然覺得好睏惑啊，這孩子有手有腳的，為什麼不能跑步？而且散步環境還不錯，不存在有交通危險。

直到一個路口，鄰居快步趕上去，把手迅速塞進小孩後背，開始高聲尖叫：你看呀，叫你不要亂跑，出汗了看到沒有！

鄰居如臨大敵，驚慌失措，趕緊塞了幾張面巾紙進去。

這個熟悉的動作，讓我一下想到我媽，想到每個在遊樂場碰到的，後領塞著塊吸汗巾的小孩。

我爸媽這輩，帶小孩真的太奇怪了。小孩跑熱了，從來不給他脫件衣服，因為我媽覺得不熱，很冷。但是汗的確噗噗往外冒，所以不如多來一件吸汗的。

非常符合中國人的中庸哲學，你看我的確治理了出汗這個問題，而且小孩還不會著涼。唯一的問題就是，他更熱了。沒事，有些細緻的奶奶，一下能掏出三塊吸汗巾呢。

小孩絕對不能著涼，著涼了就容易生病，在所有中老年人眼中，防寒保暖都是帶小孩的第一要務。出汗更是了不得了，小孩怎麼這麼能出汗？做奶奶的一琢磨，體虛無疑了，一定是的。

體虛怎麼辦？一定要進補。每年冬天，我媽都會叨叨說，知道嗎？誰誰家的小孩吃了冬蟲夏草，誰誰補了太子參，你兒子一直出汗，我跟你講，虛啊。

她誠心誠意想給小孩一點名貴中草藥吃吃，就像以前老戲裡侍奉高堂的中年婦女，要給自己刻畫出一個善良勤勞一心一意只為雙親著想那種舊式婦女，最好還是守寡那種，什麼好吃的先讓著高堂吃，西瓜最中間那一塊，老母雞的兩隻大腿，以前這些都是我吃的，現在好像繼承權傳遞一樣，我兒子佔據了她心目中最崇高的地位。

在這些中年婦女眼裡，四五歲的小孩，完全跟八九十歲腿腳不利索的老年人差不多，不能隨便脫衣服，涼了怎麼辦？不能隨便亂跑，摔了怎麼辦？吃東西得往賈母那個口味培養，不然顯得好下等人。

有回吃喜酒的時候，我給兒子夾了塊大肥肉，旁邊一個中年婦女嘖嘖嘖了，他吃這麼肥的肉啊？我家小孩從來不吃的。我媽坐旁邊臉上有點掛不住了，啥意思啊，說我孫子養得糙是不是？她趕緊說：他在家絕對不肯吃的！

我兒子拿著一塊五花大肥肉吃得津津有味。

中年婦女唏噓一聲說，他家小孩最多吃點魚，還得是東星斑這種，龍蝦倒是吃的，一個禮拜要買兩次波士頓大龍蝦……

渾然之間，我也有了種自己不孝，居然叫家裡這位祖宗吃肥肉的錯覺。

細想想，小孩最讓我父母這輩傷心的事情，可能就是未免太活潑好動了，怎麼就不能安安靜靜做一名讓他們甘願做牛做馬侍奉一生的祖宗呢？

我媽永遠喜歡給小孩多加一件衣服，我爸則對小孩不自尊自愛感到非常苦惱。

我兒子臆想自己是頭巨蜥，這事對我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從幼兒園回來說，今天午睡的時候，看到只蚊子。

然後呢？

然後我吐出舌頭想要吃掉他。

吃到了嗎？

沒有，蚊子飛走了。

我爸受不了，大概受不了自己辛辛苦苦侍奉的祖宗，居然是低等動物，每次看到小孩四腳落地在家爬來爬去，都要哀怨地叫一聲：你長不大了！看到小孩拿著晾衣桿叉水桶里的大閘蟹，又是一聲：你長不大了！

他恨不得我兒子現在就知書達理坐而論道侃侃而談，跟一切幼稚的事情絕緣。

畢竟高堂都是十分穩重的，這些中老年人評價小孩，最喜歡用的正面評價，就是：

懂事了！沉穩了！像個大人樣！

不過為了逗小孩開心，他們瞬間可以變成那個「戲綵娛親」的老萊子。

二十四孝里，說老萊子為了讓父母開心，經常扮成嬰兒哭。他爸媽為什麼覺得很開心？我從來沒想通過。

有朋友問過我一個問題，說是不是生了小孩後，家長都會變得喪失理智？她好幾次在高鐵飛機上，看到把自己弄得跟大猩猩一樣大吼大叫逗孩子的奶奶。

這事也沒法解釋，有一次看到我爸扮豬叫在逗小孩開心，明明前一天他還拍桌子跟我說，以後不準再教什麼巨蜥不巨蜥了，小孩在外面一直掛著舌頭。

隱隱透來一股信息，小孩是整個家庭的體面，他們老了，不正經點無所謂。

於是我又變成了那個最痛苦的中年人，試問誰不想有一對體面莊重的父母，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倒過來算怎麼回事嘛？

看到這裡你肯定忍不住了，要拍案而起，隔代撫養當然一塌糊塗了！

聽說好一點的幼兒園小學面試，知道小孩是爺爺奶奶帶大的，立刻擺手叫你趕緊領回家，這種沒有父母教的小孩我們根本不收，你先回去學學怎麼當媽再說。

有企業女高管聽了這番話，頓然醒悟，於是放下年薪百萬的工作，回家當全職媽媽去了。

想了想，這大概就是中產育兒，一切為了孩子。

目前我還停留在工薪階層育兒，先勞動，再管小孩。

我媽繼續做著她的春秋大夢，對小孩像對豌豆公主，秋遊前給他帶一個蘋果都要問：是不是太沉了？

兒子回來提著八斤紅薯，盡顯勞動人民本色：都是我挖的！

人生就是這樣，到處都寫錯了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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