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一生所愛
文/燈下香草
每年的6月6日,余安安都無法入睡,因為孫寧,這個她一直愛著的男人,她一直都等不到的男人。
曾經的一幕幕都在余安安的腦海里出現,從她的少女時代到現在的不惑之年。
半生,猶如白駒過隙。
當年余安安讀到高二就輟學了,家裡太窮了,供不起她念書。
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對命運充滿了不甘。
要說窮,那個年代是真窮,一到開學季,家裡就會陷入緊張的氣氛,都為一入學就要交的學費發愁,可是再怎麼愁,父母都會想辦法給她湊學費,東家借西家借,賣幾隻雞,賣兩袋糧,不管怎樣,就這樣七拼八湊地讓她把書讀到了高二。
余安安當年的學習成績很好,可是她沒有繼續讀書的那個命。
她上面有一個比她大五歲的哥哥,哥哥學習不好,小學畢業就在家務農了。
後來,哥哥到了該成家的年紀,家裡先是為哥哥蓋房子,然後又張羅著娶媳婦,本就貧困的家早已經債台高築,再想找親戚朋友借錢,也沒那個臉再開口了。
況且,那一年余安安新過門的嫂子,對小姑子念書的事情頗有微詞,跟婆婆說過好幾次,讓妹妹跟人出去打工吧,能掙錢,還不像念書這麼累。
余安安學習成績好,爹媽再不忍心,也不得不找她商量:「閨女,你看咱家實在拿不出錢來供你讀書了,要不你嫂子的話你也考慮考慮?」
是的,父母沒直接說讓她退學,只說讓她考慮考慮。
余安安偷偷哭了一整天,後來想到父母天天對著嫂子拉長的那張臉戰戰兢兢的樣子,她一狠心,一咬牙,不念就不念了吧。當她說出這話來以後,她看得出,全家人都鬆了一口氣。
余安安當時感覺自己的人生毀了一大半,儘管她清楚,人生在世並非念書一條路可以走,只要努力,一定能過好自己的人生。
可是再好的人生,她都知道那不是她想走的路,如果她考上大學,她的人生會有另外的精彩,那才是她想要的精彩。
那個時候余安安心裡有個人,他叫孫寧,孫寧的父親跟余安安的父親是朋友,80年代兩個父親一起出工挖河道認識的。
那個年代還沒有挖掘機,農村的河道都是靠人工來修,每年的深秋,農民把冬小麥種完,一年的忙碌就停了下來,挖河工程就開始啟動。
各家各戶都要出一個青壯年男勞力參加,個鄉鎮的勞工聚集到一道河岸上,集體開工。離家近的很少,大多數人都是在河岸上集體搭窩棚住。
余安安的父親就是這樣和孫寧的父親在挖河工地相識的。兩個人年紀差不多,在一起又談得來,所以在工程結束的時候,兩個人都相互留了各自村莊的地址,說好以後當親戚相互走動。
第一次見到孫寧是余安安讀初二的那年暑假,到九月份開學她就該上初三了,這個學期她格外小心翼翼,她怕父母讓她輟學。
因為那一年春天,余安安的哥哥定了親,給了女方4000禮金,家裡攢的錢連一半都不夠,余安安的爸爸借了好多家,親戚們幫著把錢湊齊。
余安安很擔心,她怕家裡拿不出學費會讓她輟學,她處處充滿到了小心。
她每天賣力地給家裡幹活,打掃衛生,燒火做飯,到去地里打豬草,她用瘦弱的身軀支撐著農活給她帶來的腰酸背痛,沒有半句不滿和怨言。
離開學越來越近,她看到好多次爸爸對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她都會趕緊躲開,那個年代在農村長大的女孩都知道,好好讀書是唯一的出路。
就是要開學的前幾天,孫寧的爸爸帶著孫寧來到了余安安家裡,四十多路,父子倆騎著自行車過來的。
用孫寧爸爸的話說,趁孩子開學之前,帶他來認認他余叔家的門。
余安安永遠記得見到孫寧的那一刻,他穿著藍色的校服褲子和一件短袖的白T恤,理著那個年代在青少年中最流行的毛寸頭。
他跟在他爸爸的後面,靦腆地對余安安的父母喊叔叔嬸嬸。
余安安站在媽媽旁邊看著孫寧微笑。
孫寧也對著她微笑,微笑里都是陽關的味道。
後來通過交談才知道,孫寧在市一中讀高二,開學上高三。
他比余安安高了三個年級。
孫寧的成績很好,當時在他們鎮上讀初中的時候永遠年級前三名,余安安還知道了,她現在數學老師,就是當年孫寧的班主任。
當時余安安就想,這是多麼奇妙的緣分。
孫寧的父親談到自己兒子的學習成績,臉上閃著驕傲的光。
其實余安安當時的學習成績也不錯,在班裡能排在前五名,但是如果放到全校排名次,頭十名是沒有希望了,基本在二十到三十名這樣的位置。
她獲得的各種獎狀也挺多的,在家裡的牆上貼了一片,但是她知道她要是比起孫寧來,她差得多。
就是那一天,余安安的父親格外高興,他對女兒說:「安安,好好學,向你孫寧哥看齊,爭取明年考高中也考到市一中去。」
余安安高興了,她不用擔心開學的時候爸爸會因為拿不出學費讓她輟學了,爸爸讓她好好念,爭取明年考到市一中去。
那一天余安安和孫寧相處了生命中最長的時間,那一天,余安安像個孩子一樣在孫寧面前痛批自己在學習上曾經怎樣偷奸耍滑,如何耍小聰明。
余安安說,曾經有一道具有代表性的數學題不會做,老師講了她也聽不懂,但是老師說那道題型是考試要點,沒辦法,她把那道題的算式背了下來,考試的時候真的考到了,雖然裡面用的數據不同,但是題型是一模一樣的,她只需把背下來的算式套用進去就好,那次她總分考了全班第三。
也是那一天孫寧被余安安逗得哈哈大笑,然後讓余安安把試卷翻出來找到那道題,並耐心地給她講解,一步一步,哪一步不明白就給她講哪一步,性格好的讓余安安生出好多好多感動。
余安安對孫寧說:「孫寧哥,你比我們數學老師可好多了,我曾課下問過他,老師沖我一瞪眼說,我上課講的時候你幹什麼了,是不是走神了?然後我就害怕他了,老師在我心慌意亂之下又給我講了一遍,然後問我聽明白沒有,其實我根本沒聽進去,但是我害怕他凶我,只好說聽明白了。」
蘇寧感覺好笑:「你還害怕老師呢?」
「嗯嗯,特怕。要是老師都像你這樣就好了。」
……
那天下午孫寧父子倆要告辭的時候,余安安無比失落,她拉住孫寧的手:「孫寧哥,你們別走,那麼老遠的路騎到家天都黑了,住一宿吧,明天再走。」
孫寧父子推辭,夏天晝長夜短,到晚上八點也黑不透。
到底孫寧父子走了,那次拉孫寧的手,是此生余安安唯一一次與他的肢體接觸,唯一一次,僅限於挽留似的拉了一下他的手。
她永遠記得,太陽西下,孫寧回過頭來沖她揮手再見,然後迎著斜陽,和父親騎著自行車遠去。
後來余安安鼓足了勁學,她希望自己能像孫寧那麼棒,她一直在努力,她希望孫寧能看到她很優秀,然後會很欣賞她,喜歡她,希望有一天孫寧像她愛上他一樣愛上她。
中考那一年余安安沒考市一中,她壓根沒去試試,報名費要50塊錢,她不敢跟家裡要,那一年哥哥要結婚,女方不情願,說什麼還有個上學的妹妹要和他父母一起養,有文化的人都心氣高,自己不識幾個大字,怕進了門以後哪裡惹到小姑子。
這人哪。多年以後,余安安都在想,千萬不要高估人心,在婚姻利益面前,啥親情愛情的,都能當做糟粕棄之不顧。
當時哥哥有些氣急敗壞,村裡像妹妹這麼大的女孩一般都輟學了,或者跟著父母在家做農活,或者家裡有親戚朋友能牽上線的,跟著出去打工,也能掙點錢,補貼家裡。
哥哥知道余安安念書用功,讓她退學的話不敢提,但是心裡煩躁,但是看著同齡人都娶了媳婦成了家,他的未婚妻則不答應結婚,他氣得摔門踢凳子,心裡有氣沒出撒。
余安安更是小心翼翼,有時候看著爹媽唉聲嘆氣的樣子,她嚇得戰戰兢兢。
在她的忐忑不安中,父母又買了禮品,托媒人到女方家裡去說情,最後媒人帶回的消息終於讓全家鬆了一口氣,女方說等來年吧,來年結婚,但是彩禮要增加兩千。
頭一年哥哥訂婚的彩禮是4000,這一年,當地結婚的彩禮是六千,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沒有哪個姑娘會出來拔尖,提高彩禮數目,這樣會讓人笑話,大多還是隨大流的。
但是,都知道余安安家的情況,有個閨女在念書,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女方在在過門之前,多要點彩禮,也算說的過去,況且給了他們一年的時間讓他們準備。
就是這一年余安安考上了縣一中,那一年中考,余安安考了全縣前十名,按照學校的獎勵政策,第一學期余安安免費入學。
那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期,高中開學要交一千塊左右的學雜費的,那可是一筆很大的數目。
余安安這麼努力,父母既喜又愁,這一學期不要學費,但是以後的學費到哪裡去整呢?
就這樣,余安安費勁巴拉地念到了高二,高二這一年中秋以後嫂子進了門,第二個學期要開學時候,余安安的上學之路就這麼被斬斷了。
雖說話是她自己說出來的,但是那個氣氛下,她沒有再讀下去的勇氣了,況且她父母再也給她整不來學費了。
家裡為哥哥蓋房子,娶媳婦,已經債台高築,再想找親戚朋友借錢,也沒那個臉再開口了。面對嫂子天天拉著臉在父母面前摔摔打打,余安安心裡不安,她也沒鼓起勇氣對嫂子做出什麼反抗。
她就這樣放棄了上學,也意味著她再也沒有機會和孫寧表白,再也沒有機會得到他的青睞,再也沒有機會得到他的愛。
她愛他,一直在偷偷地關注著他,他是她的初戀,是她生命里最耀眼的閃光。
在讀高中的一年多里,她一直以請教學習方法的名義和在山東大學上學的孫寧通信,每個盼望著孫寧回信的日子都是甜蜜的。
余安安知道,只要自己退了學,以前那樣的日子再也沒有了,她將是地里勞作的農村小妹,被曬得皮膚黝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將來嫁人,生子,熬日子。
那個時候,余安安好像一眼就望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
後來機緣巧合,有個遠方親戚在北京打工,所在的那個食品廠要新招幾個工人,問余安安想不想去。
余安安沒考慮就答應了,與其一直死守這個窮地方,還不如到北京去開開眼界。
最開始那一年,是在食品廠包速凍水餃,一個月工資是140,那是余安安最灰暗的日子,她天天機械地干著活,卻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有什麼意義。
於是她在思考自己的發展空間,那段時間她總發現,有幾個年輕人平時不在公司,但是每個星期一都會來公司開會,看起來很精英的樣子。
她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那幾個人是業務員,專門給北京的各個超市的冰鮮食品專櫃供貨,也就是說她們包的速凍水餃大多都是通過這些業務員賣出去的。
慢慢余安安開始留意那些業務員,每次他們來開會的時候,余安安總是向他們請教一些問題,問一些關於他們銷售的流程,後來銷售主管一看,小姑娘挺伶俐,乾脆跟車間主任把她要了過去,專門把她放在一個超市的專櫃做促銷員。
這算是余安安命運的一個轉折吧。
超市人來人往,各個種產品,各個區域的負責人有很多,超市裡沒有顧客的時候,大家就會偷偷閑聊。
入駐超市的各種商品品牌方的業務員也會定期到大超市裡來做產品維護,和人脈關係維護。
超市裡各個區域的負責人,一般都是有家庭的大姐,這些大姐乍看起來冷冰冰的,但是相處起來一個比一個熱心,有什麼問題,只要余安安嘴甜一點,都願意跟她講一講裡面的道道,還會指給她認識一些品牌方的業務員。
就在這一來二去中,余安安學到了很多東西,她再也不想進車間包餃子了,她一個專櫃的促銷員,想當品牌方的業務員,她夢想著將來還要進大公司,做知名企業的銷售。
一晃一年過去,余安安在積累到一定的銷售基礎以後,終於提升為這家食品廠的業務員。
這一年冬天,余安安手裡開始有了余錢,她報了個成教班,她想考大學學歷。
有一天晚上下課從學校出來,北京的夜晚下起了大雪,余安安走在雪地里,路燈照著她孤單的影子。
就是那一刻,她特別想念孫寧,特別想念。
她就在當時的校園裡,用一部IC電話,先打114查詢了孫寧所在的山東大學的機械工程學院的電話,然後打過去又詢問孫寧他們系的電話,然後詢問孫寧他們宿舍的電話,就是那一天,余安安第一次在電話里聽到了孫寧的聲音,那一刻,余安安的心臟彷彿要跳出來。
余安安聽到孫寧宿舍的人起鬨:「孫寧,是不是你女朋友啊?」
余安安還聽到孫寧笑著辯解:「哪裡啊,是我爸一個親戚家的小孩。你們別鬧。喂,安安,你在哪裡?什麼,你在北京?你不念書了?哦……」
那天掛了電話以後,余安安仰起頭,任雪花落在自己的臉上,一片片,冰冷,然後融化。
突然余安安做了個決定,她要去濟南看孫寧,她要見到他,必須見到他,她太想他了。
那天晚上余安安緊接著給公司的主管打了一個電話,她要請假。
其實冬天的速凍水餃正好賣,作業銷售人員要每天到各大超市巡查,然後協調超市的區域主管補貨。
銷售市場就是這樣,同類產品有的是,你盯得不緊,跟區域主管溝通不及時,人家照樣賣別的品牌。
主管聽了余安安要請假的事情,不太情願,余安安在電話里好話說盡,主管終於答應給她一天假。
好,一天就一天,這一天對於要見孫寧一面來說,時間上已經夠用的。
當晚余安安就去了火車站,好在去濟南的列車當晚還有班次,余安安到達濟南的時候是凌晨四點,她趕到山東大學機械工程學院門口的時候是凌晨五點。
然後她就在寒冬里那麼站著,直到六點以後天蒙蒙亮,學校里陸陸續續地有人開始出來。
然後她仔細地詢問著,找到了孫寧的宿舍。
那天她在宿舍門外站著,孫寧從樓上跑下來,他的表情像是看到余安安從天上掉下來一樣:「安安,怎麼是你?昨天晚上你還在北京給我打電話呢。」
余安安像個傻瓜一樣咯咯地笑:「我連夜坐火車過來的。」
「冷不冷?我帶你去吃早飯。」
出了學校的後門,是一排的小吃攤,很多學生就在露天吃著早點。
孫寧買了豆腐腦,讓余安安趕緊吃,吃完了會暖和一些。
余安安邊吃邊說:「孫寧哥,我雖然不上學了,但是我報了成教班,每天下班以後都去上課,我一定要把大學文憑考出來。」
孫寧說:「嗯。」
余安安說:「孫寧哥,我只有一天假,我下午兩點的火車就要回去。」
孫寧說:「嗯。嗯?那麼快?」
余安安笑笑。
旁邊有孫寧的同學經過,對他說:「孫大才子,一會去實驗室上課你還去不去,導師昨天說讓你今天給大家做示範呢。」
「哦。」孫寧低著頭吃著飯未置可否。
「孫寧哥,你去上課吧,我在你們校園裡轉轉。」
「你到旁邊網吧等著我吧,裡面暖和點,我下了課就來找你。」
後來孫寧去上課了,余安安在落滿白雪的山大校園裡轉悠,她多想在這裡照張相,可是那個時候她沒有相機,更沒有手機,連不能照相的手機都沒有。
多年以後當她走在這所校園裡回憶孫寧的時候,她拿著最高端的智能手機,拍著學校里教學樓,拍當年孫寧住的宿舍樓,拍門口的清冷的小食攤,拍她曾在裡面躲著取暖的網吧。
照片里沒有人,那個叫孫寧的人在多年以後已經消失不見。
可是當年,余安安在這裡只留下了來去匆匆的步伐。
當天孫寧下課以後,又帶著她匆匆去吃了午飯,然後送她去火車站。
其實多年來她一直後悔,後悔當年未曾向孫寧表白。
那個時候的她因為高中輟學而自卑,在大才子孫寧面前她不敢說出愛字。
孫寧那麼光芒耀眼,那麼才華橫溢,她配不上,她要變得更好,等她認為可以與孫寧一起比翼並肩的時候,她才會有底氣。
自卑的姑娘總是這個樣子,認為自己喜歡的人定是高高在上,總想提升自己,再提升自己,優秀一些,再優秀一些。
豈不知,錯過一時,就可能錯過一生,哪怕你多麼愛,愛得多麼深。愛情這個東西,在對方都是單身的時候是最好的表白時機,否則,哪怕你的愛比別人早一千年一萬年呢,但是你沒表達出來,一旦對方有了情侶,你若再來表白,那你就是第三者。
余安安也是等孫寧有了女朋友以後才深知這一點。
沒人知道余安安到底經歷了怎樣的刻苦努力,半工半讀,兩年的時間拿到了大專學歷。
那個時候一米六的余安安體重只有87斤,過年回家的時候父母看著她心疼地落淚,說她,閨女你那麼拚命幹啥,你看你都快瘦沒了。
那個時候孫寧已是工程碩士,他沒有在大學裡繼續深造,他去了上海,在一家大型的機械製造企業做了技術員。
那一年過年回家,余安安要去找孫寧,她要跟孫寧說明自己的心意,她愛他,在她15歲的時候就愛上了他。
此時的余安安已經是一家公司的銷售主管,她還在業餘時間上著大學,再考過三門功課,她的本科學歷就能拿下來了,以後她還會再考研究生。
這是她的計劃,她要一直努力,非常努力,她要彌補自己高中輟學帶來的遺憾。
那一天,余安安一大早就從家裡出發,騎著自行車按照心中記住的地址,一路騎一路問,終於找到了孫寧的村莊,她興沖沖地往孫寧家趕去。
離著幾十米遠的地方她看到孫寧正和一個年輕女孩踢毽子,兩個人有說有笑,非常快樂。
就那個時候余安安還沒意識到那個女孩是孫寧的女朋友。
直到她再走的近一些,正好有個老太太從孫寧他們身邊經過,老太太邊看那女孩邊問孫寧:「小寧子,這是你從大城市裡領回來的媳婦?」
孫寧的臉笑得像一朵花:「是的三奶奶,你看我給你領回來的孫媳婦好看不?」
「好看好看,跟朵花似的。」老太太呵呵地笑著。
余安安愣在了那裡,她無法再向前邁進一步。
孫寧好像感覺到有人在看他,向余安安的方向望過來,余安安急忙調轉了自行車,轉身離去。
其實孫寧沒看出她是余安安,她脖子里的圍巾遮住了她一半的臉。
從那以後余安安再也沒聯繫過孫寧,但是每年她都能從父親那裡知道孫寧的消息。
孫寧第二年結婚,父親收到了請柬,孫寧第三年年底生了孩子,他的父母都去了上海過年。
再後來,再後的後來,孫寧的一切她都知道。孫寧的父親一直跟余安安的父親有走動,條件好了,到處都通了公交,幾年兩年,孫寧的父親總是來找余安安的父親聊天,或是余安安的父親去找孫寧的父親喝酒。
孫父說,孫寧媳婦的娘家人有精神病遺傳病史,孫寧的媳婦高學歷,人很好,但是孫寧的女兒智力先天性發育遲緩,這也是有了孩子以後才知道的事情。
再後來的後來,孫父不去上海了,說孫寧的發展的挺好,只是因為孩子的事情壓力太大,孫父看著兒子拚命工作的樣子心疼。
再再後來的後來,又聽說孫寧的母親也從上海回來了,說孩子上了特殊教育學校,孫寧已經被提拔成公司的副總,成了機械製造界有影響的人物。
這些年余安安不去刻意地想孫寧,那個從她少女時代就愛上的孫寧。
余安安後來又考了本科學歷,後來又報考了研究生。
在她28歲那年她遇到了一個各方面都不錯的男人,他會為余安安做好吃的飯菜,會為余安安煲很喝的湯,他說她愛她,他想要和余安安有個家。
此時的余安安正在籌備自己的代理公司,好幾個品牌已經被她談了下來,她在品牌方和終端銷售那裡掙差價。
余安安多年來一直在努力,從來沒有間斷過。
當初她的努力是為了能和才華橫溢的孫寧走到一起會般配。
後來她還是一直在努力,她對錯失的人生充滿了懊惱,她總是想,如果當初自己家裡不那麼窮,如果她沒在高中輟學,那她一定會考孫寧所在的大學,她應該擁有的應該是另外一種人生,也許那個人生不一定像現在這樣富裕,但肯定不會有太多遺憾。
她在自己的懊悔中不斷努力,每上一個台階她就會想,我如果讀了大學會比現在做的更好吧。
可是人生無法重新來過,她也想像不出那個她無法體驗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子。
她的努力,她的優秀,她的精彩,一路走來,一直有男士對她青睞。
可是她心底有個孫寧,儘管她把他藏得很深,但是他還是時不時地出來戳一下她懊惱的心臟。
28歲了,終歸是該成個家了,既然雙方都感覺適合,那就嫁了吧,也許嫁了,心裡的疼痛就止住了。
余安安在出嫁的前一天,整理自己的東西,她翻出了當年她讀高中的時候和孫寧的來往的信件,她翻出了她這些年取得的所有關於榮譽和學歷的證書,她把那些東西都攤在床上,她突然發現,沒有孫寧的分享,她這麼多年的努力一點意義都沒有。
余安安哭了,哭得痛徹心扉,孫寧一直在她心裡,那是她心裡的一個洞,無法填補,所有逝去的歲月摞在一起也無法填補,那個洞那麼深,深得似乎要吞沒她的一生。
但是,她還是嫁了。
對於丈夫她談不上多愛,可是一旦生活在一起,她就習慣了有他的日子,似乎也分不開。
後來她有了女兒,丈夫很愛女兒,勝過愛她。
日子不溫不火,波瀾不驚。
直到2014年3月8號,馬來西亞航空公司的MH370客機失蹤,余安安聽到消息的時候,還在感嘆,人有旦夕禍福啊。
可是第二天,父親就給她打來了電話:「安安,孫寧被公司派到馬來西亞公幹,正好趕上回國,他就在那架飛機上面,現在失蹤家屬都接到通知,統一安排去北京,孫寧的父母都去,你到時候過去看看,照顧照顧兩位老人。」
余安安猶如被人剜走了心臟,她痛得無法呼吸。
余安安陪著孫寧的父母在北京的麗都酒店熬過了最艱難的時期,當2014年3月25號,馬來西亞航空公司召開發布會,基於已有的證據,馬來西亞政府發布聲明,確認飛機失事,機上無一人員倖存。
是的,發布會宣稱無人倖存。
孫父孫母嚎啕痛哭,那是他們唯一的兒子,他們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大才子,他們的支撐,他們的血脈,孫寧的離世抽走了父母的靈魂。
也,抽出了余安安此生一直放在心底的念想,連骨帶筋,從根拔起,扯著心臟。
無數次,余安安都撥打孫寧的手機號碼,一開始是無法接通,後來還是無法接通,幾年過來了,永遠提示無法接通。
余安安每個月都往孫寧的手機號碼里交話費,她不知道裡面積攢了多少錢,她只是怕停機,怕被銷號,有時候她就想,萬一所有的失聯人員被什麼組織關在了什麼地方,那孫寧一定會有一天想辦法逃脫。
余安安在這樣幻想中度過了一年又一年,她一直在照顧著孫寧的父母。
後來聽孫寧父母說,孫寧的妻子等不下去了,開始了一段新的戀情,帶著孩子嫁人了。
起初,他們老兩口想把孩子接到自己身邊撫養,那是孫寧留下來的唯一血脈。
可是孫寧的妻子不同意,在上海那樣的大城市,有特殊教育機構,孩子的未來比跟著爺爺奶奶要好的多。
老兩口想了想,人家說的在理,想要孫女的想法也就作罷了。
余安安的女孩很可愛,極喜歡彈鋼琴,丈夫在工作之餘把心思全用在了孩子身上。
余安安感到很安心。
孫父孫母經過這幾年對兒子等待,才剛剛六十歲的人,都已經白髮蒼蒼,老態龍鍾。
余安安心裡的洞依然沒有堵上,她知道,這輩子這個洞就這麼敞開著了,任多少歲月也無法填補。
孫寧是1976年的6月6號出生,余安安15歲的那一年,還跟孫寧開玩笑說:「孫寧哥,你的生日真吉利,這麼多6,你的人生一定會很順。」
在2014年3月8號之前她一直覺得孫寧是真的順,順得扶搖直上,學業和事業沒有一絲磕絆。
孫寧一直沒有回來,余安安在等待中慢慢明白了歲月靜好的真正含義。
每年的6月6日她還是愛在夜晚仰望星空,每當有星星閃過,她就會迅速許願,她再也不期盼孫寧會回過頭看她一眼,她再也不期盼孫寧會亦如當年自己愛上他一樣會愛上她。
她只願,孫寧,在你父母的有生之年回來看看他們吧,他們已經猶如油盡的枯燈,在人世間做著最後的掙扎。
比起孫寧,她才是被命運厚待的那個人,以前的自己到底是年輕,沒真正的苦過,不懂人世間的苦難和艱辛。
從前和現在,過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人生命運不能更改,好好活著,守著親人,活好當下珍惜現在。
如果真的有輪迴,希望來世我們再博一個與今世不同的人生。
作者簡介:燈下香草,一個用心寫作的安靜女子。作品以紀實文學和短篇小說為主。她的文字直面人生、揭露人性!一個不為金錢寫作的女作者,她不博流量,不灌雞湯,不沾黃,不涉污,更不會嘩眾取寵。她都是把自己經歷過的、看到過的、聽到過的人和事,以小說的形式寫進公眾號——靜心寫人生,所有的故事都是娓娓道來。在這個嘈雜的人間,靜下心來閱讀,你會發現香草的文字里有現代人的靈魂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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