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散文選刊·徵文作品展示
第135期（總第263期）
奶奶有個木製的煙斗，這個煙斗，是奶奶的母親也就是我的曾外祖母傳下來的。煙斗是黃棕色的，有些破舊，不太值錢，但在奶奶眼裡卻是她的寶貝，並一直隨時帶在她的身邊。
清晨一起床，白髮花花滿臉皺紋的奶奶，就踮著她那粽子似的小腳，晃晃悠悠地走到灶前坐上板凳，從她那花白的舊平布兜里，掏出被布纏了又纏的寶貝。奶奶嫻熟地抖開黃六表裡的煙絲，左手拿著煙斗，右手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和食指夾起些許，放入煙鬥嘴里，用小竹籤在上來回整平，小煙斗被奶奶緊緊地叼在嘴邊，支在牙齒縫裡，用手朝火柴盒的「磨刀石」上輕輕一划，立刻「砰」的竄出了一簇火苗將煙絲點著，隨即她又將剩餘未滅的火苗迅速地扔進灶內那早已準備好的干竹絲上，頓時灶里「劈哩啪啦」地放起了鞭炮。
不一會兒，鍋里就不時地傳來「撲咚撲咚」聲，像是發動機在轟鳴。這時，奶奶一邊撥動著火苗，添加著柴禾，一邊熱烈地「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嘴角像夏日裡青蛙的肚皮在一張一合地鼓動著，我彷彿看到了一張正在被擊中的戰鼓，在抖動著肚皮。
煙霧從奶奶的嘴裡往外吐成了一個小圈、一個小圈，她每吐出的一口氣，就是一支筆，彷彿在塗鴉著奶奶，想讓她的孩子們快點健康長大的夢。漸漸地，奶奶完全貪婪地眯上了她那雙蜜蜂眼，「吧嗒吧嗒」狠狠地抽著。她變化著肚裡的氣數，陶醉在她那虛無縹緲的世界裡。不一會兒煙絲燃盡，煙癮也隨之逃之夭夭，部分煙霧一小縷、一小縷地鑽進了灶內柴火里，纏在火苗上，把水煮開了，把飯煮熟了，把奶奶兩隻小眼變得炯炯有神了。奶奶便開始用抹布把煙斗擦試得亮堂堂的，然後再用布袋一圈一圈地纏繞其上，放回懷中。此時的奶奶便開始精神抖擻地干起家務活來。這時，有點智障的叔叔也起床洗漱，吃上早飯，飽飽地上路幹活去了。
這就是和我們同住一屋檐下，兒時我經常看到的奶奶。奶奶每天無論怎麼忙碌，她都喜歡抽上幾回。每當此刻，我都很好奇，好奇奶奶一個女人家，怎麼會抽上旱煙呢？
那時奶奶經常洗腳或做針線活時，我們都喜歡圍著她，聽她說故事。有鬼故事，也有她自己的故事。奶奶說，她，坐月子三天後就下地打麻；她說爺爺四十歲就去世了，是她一人帶著父親他們六個小孩開了客棧謀生。那時別人看我們家房子面積大，見她是寡婦，就眼紅想侵佔她的地基，這時奶奶先是默默地掏出煙斗抽上幾口煙，然後又踮起小腳，背著叔叔，帶上這幫窮孩子上京城去「楊三姐告狀」，最後官司打贏了。
還有許多關於奶奶那些窮困潦倒、堅強不屈的精彩故事，只可惜這些故事雖然讓我們當時聽了很是振奮，但大多卻都是一溜煙地左耳進、右耳出，覺得這些都是很遙遠，無關緊要的故事，現在細想起來，才覺得奶奶那是在如數家珍地要我們記住這些家世，記住至今在晏公老街那好幾百平方米老屋的由來和不易。
聽父親說，叔叔六歲那年有日玩耍時，一不小心從自家閣樓上掉了下來，當時不省人世，是懂點醫術的奶奶，按住他頭穴，用銀針救活了他。當叔叔後來迷迷糊糊地睡熟時，奶奶才緊鎖著眉頭，一聲不響地掏出煙斗，她滿頭大汗，沉著臉，緊緊地抽著，那「吧嗒吧嗒」的吸氣吐氣聲，讓整個老屋瀰漫著心驚膽戰和不祥之兆的氣息。
這一夜，奶奶沒敢合上一眼，她不時地用毛巾擦拭著叔叔的額頭，吻吻他的臉，摸摸他的手和身子，用自製的土方子「中草藥」煎水，餵給叔叔喝。就這樣，在奶奶細心呵護下，叔叔好幾個月才恢復健康，但他卻從此有點智障了。望著眼前的叔叔，奶奶沉著臉，咬緊牙關，又一次掏出了她的煙斗，拚命地抽了多時，然後當著全家人的面莊重地宣布，以後無論生活怎樣，大家都要好好照顧他一輩子! 話一說完，向來堅強的奶奶，竟然拿著煙斗將父親他們圍著一團，放聲大哭起來……
再後來，只要看見奶奶端起煙斗抽旱煙走到大家面前時，父親他們都會知道奶奶一定會有什麼事要宣布定奪。
自從叔叔智障以後，直到奶奶去世前，奶奶都是一直帶叔叔睡在一張床上的。那時，我們經常聽見奶奶給叔叔講道理，教他怎樣做人做事，講故事溫暖他，時常嘮嗑到深夜，睡在對面房間的我們只好蒙頭而睡。奶奶就是這樣嘔心瀝血地呵護著叔叔，艱難地培養著她的六個孩子。
時光荏苒，雖然奶奶現在早已離世多年，但這些往事卻在我腦海里越來越清晰。我也不知怎的，如今奶奶的煙斗，就像一個「大逗號」時常掛在我腦海里。每當我寫作時，只要一打上「逗號」，就會想起奶奶的煙斗，想起關於奶奶的點點滴滴來，不知道在天堂里的奶奶，是否還是隨時把煙斗帶著身邊，是否還是那麼喜歡抽旱煙呢？親愛的奶奶，你在天堂還號嗎，我真的好想你。
作者簡介：
舒佩華筆名舒姌，涇縣人。安徽省散文作家協會會員。曾在《天津日報》《台灣好報》《潮州日報》《皖西日報》《陋室文學》《登封文學》《敬亭山文學》《宣城文藝》《宣城散文》《敬亭山來風》《涇縣報》及網上多個平台發表文章近二百餘篇。喜愛文學，擅長用純樸細膩的文字，靈動地反映生活狀態，借生活中每一縷陽光折射人生哲理。
本期值班編輯: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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