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打來，兄弟率軍勤王，崇禎為什麼不允許？

文|沙塵暴 （讀史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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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644年，隨著崇禎帝弔死在煤山，享國276年的明朝宣告滅亡。

皇帝弔死，王朝滅亡，並不意味著明朝宗室也都完蛋了，他們在江南建立了繼續抵抗滿清，包括弘光政權、隆武政權、魯王監國、紹武政權及永曆政權在內的南明，18年後，隨著延平郡王鄭克塽降清、清軍佔領台灣、寧靖王朱術桂自殺殉國，南明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南明的第二位君主名叫朱聿鍵，朱元璋第二十三子唐王朱桱八世孫，祖父是唐端王朱碩熿，父為唐端王之子朱器墭。

算起來，朱聿鍵是崇禎的堂弟。

崇禎的這個堂弟，可以說是多災多難，還差點被爺爺餓死——不是沒飯給他吃，而是故意不給他吃。

朱聿鍵的爺爺是老唐王朱碩熿，因為特別喜歡小老婆，而特別喜歡小老婆生的兒子，不喜歡甚至憎恨朱聿鍵他爹朱器墭。這叫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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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偏心眼，充其量來個厚此薄彼，朱碩熿偏心眼，卻到了變態的地步，居然暗中把朱聿鍵和他爹囚禁在王府里的承奉司（親王府宦官機構，負責管理、責罰王府人員）內，不給吃不給喝。

沒錯，他就是想把他們活活餓死，而當時，朱聿鍵才12歲。

不知這個爺爺，是不是史上最狠心的爺爺？

可是，他們父子倆不但沒被餓死，還在囚房裡活了整整16年。

多虧一個名叫張書堂的小官，有了他，父子倆多少能吃到一點活命的東西，比如糙米飯，甚至別人吃剩的殘羹冷炙。

足不能出戶地身處這樣一個牢籠，除了讀書還能幹什麼呢？好在朱聿鍵本來也愛學習，只要有書讀，囚禁生活對他來說並不苦，甚至還有其他人體會不到的樂趣。所以被囚禁的16年時間，他一點也沒浪費，裝了一肚子學問。

16年後的崇禎二年（公元1629年），眼看就要熬出頭，朱聿鍵的父親卻被急於想襲唐王王位的弟弟毒死。

朱聿鍵雖然成了爺爺的囚徒，但世子地位是天生的，他的這個爺爺，卻想取消他的世子地位，「轉讓」給愛妾生的兒子。

結果，朱聿鍵又遇到了一個好人，誰？一個名叫陳奇瑜的地方官員，他在弔唁朱聿鍵被毒死的爹時，警告老唐王朱碩熿，也就是朱聿鍵他爹：世子（指朱聿鍵被毒死的爹）死因不明，貿然改變世子人選，今後朝廷怪罪下來，你怎麼辦？那個老東西別的不怕，就怕朝廷追究，這才打消了那個念頭，馬上立朱聿鍵為「世孫」，然後他就掛掉了。

這樣一來，唐王這個王位就被朱聿鍵繼承了，封地南陽，總算熬出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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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對他還算不錯，不但賜其《皇明祖訓》、《大明會典》、《四書五經》、《二十一史》、《通鑒綱目》、《忠孝經》等書籍，還允許他在王府內建高明樓，延請四方名士，讓朱聿鍵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

就這樣平靜地過了4年，4年後，天下不太平了。

實際上天下早就不太平了，只不過四年後，這種不太平突然從一個小孩長成了大人，揮舞著一雙鐵拳，瘋狂地見誰打誰來了。

崇禎九年（1636年）八月，一個叫阿濟格的滿清王爺，作為清軍前鋒隨多爾袞入關，率兵接連攻克昌平、定興、安肅、寶坻、東安、雄縣、順義、容城、文安諸縣。

說他瘋狂，一點也不是誇張，因為他入關後與明軍打了五十六戰，五十六戰全部獲勝，還活捉了昌平總兵巢丕昌等人，俘獲人畜十多萬。

當阿濟格揮師直逼北京，導致京師戒嚴時，遠在南陽的朱聿鍵急了，咱大明的軍隊，特么怎麼這麼渣呢？一個大人，怎麼能容忍一個熊孩子如此欺負呢？不行，我得進京勤王！

他上疏請求勤王，崇禎笑了，是苦笑，兄弟啊兄弟，你怎麼如此糊塗呢？你軍隊都木有，拿什麼勤王？一腔熱血嗎？算了別折騰了，老老實實呆著吧。

朱聿鍵沒軍隊，但他有錢，便自掏腰包招兵買馬，然後親自率領一千多人，從南陽北上勤王。

這可把崇禎氣壞了，也把他嚇壞了。

兄弟，你膽子也太大了吧，難道忘了老祖宗定下的，「藩王不掌兵」的家規了嗎？這不但是家規，還是國規，無論是誰，犯了這條都是死罪！

看來，朕賜給你的《皇明祖訓》，你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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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皇明祖訓》，是明太祖朱元璋給子孫定的家規，也是家法，始編於1369年（洪武二年），洪武六年完成，編纂時間長達4年。

為了編纂這個家規，朱元璋費了老大的勁，先是特意麵向全國海選，像科舉考試一樣舉行考試，選拔司法人才，還派親信大臣到各地去搜羅這樣的人才，組建編輯團隊，又優中選優地整了個主編團隊，編成後又修改了兩次，最後才定名《皇明祖訓》，然後交由刑部刊刻，子孫人手一份——你們以後就照上面說的做，誰也不能違規。

給子孫後代定規矩，免得他們亂來，這當然是好事，值得點贊。

但家規之嚴，卻遠遠超出一般人能接受的範圍，比如明成祖朱棣在位期間，周王見自己家太寒酸，有的地方甚至下雨就漏，就翻修了一下，結果被人告了：周王家的宮殿規模「越禮」了，違反了《皇明祖訓》的規定，犯了「僭越」罪，差點掉腦袋。

吃喝拉撒，要嚴格按規矩來；穿衣打扮，要嚴格按規矩來；出門觀光，要嚴格按規矩來；哪怕呆在家裡不出門，也有一套規矩，不能逾矩。

大概做夢，也得按規矩來，不能做違反規定的夢。

朱棣的侄兒隱王有一次生病了，起不來床，未能親自接見朝廷使者，也觸犯了「祖訓」，祖訓里關於禮儀的規定，可不是這樣的哦，朱棣下詔斥責，居然把隱王嚇死！

還有人為了不違反家規，活活把自己餓死的。

還有更奇葩的——朱棣弟弟代王被人以三十二條大罪告發，其中有個「謀反罪」，是怎麼犯下的呢？原來是「吃飯花費超標」、「出遊時儀仗隊多了兩個人」。

還好，代王只是被革除了官屬和護衛，也沒有丟命。

至於朱聿鍵這種，更是不得了，因為他違反了「藩王不掌兵」這一條，同時還違反了藩王不得興兵擁將離開藩屬，是謀反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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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聿鍵擅自率兵勤王，來到裕州（今河南方城）的時候，把巡撫楊繩武嚇壞了，趕緊上奏，崇禎大驚失色，命令朱聿鍵，你給老子立即哪裡來回哪裡去，老子不要你勤王，老子哪怕是死，也不能讓你違反家規！

但他已經犯了，哪怕立即掉頭回到南陽老窩，也已經犯了，哪怕動機再好。

犯了就得處罰，當年十一月，崇禎就把好心來救他的朱聿鍵廢為庶人，派錦衣衛把他關進鳳陽皇室監獄，改封其弟朱聿鏼為唐王。

鳳陽皇室監獄，被現代人稱為「明朝的秦城監獄」，它的名字，叫「鳳陽高牆」，是明代專門用來囚禁皇室子弟的所在，修建者是明成祖朱棣。

那裡堪稱人間地獄，皇室子弟聽到它的名字，無不面無人色。

這是膽大的。

膽小的會怎麼樣呢？那就難說了，比如1514年，魯王朱陽鑄九子朱當冱（歸善王）因為亂說話，被人控告謀反，明武宗下令流放，來到流放地，歸善王問是什麼地方，押送人員回答說是高牆，歸善王嚇呆，大叫一聲冤枉，當即一頭撞死在牆上。

1556年，徽王朱載埨也因犯事，被明世宗下令送到高牆，朱載埨剛得到消息，就一劍砍死愛妾，然後上吊而死。

寧願自殺，也不願去高牆，可見那裡有多恐怖。

據《明實錄》記載，因犯事被關進高牆的皇家子弟，至少有四十個。

是因為那些小子太愛犯事了嗎？當然不是，是《皇明祖訓》太嚴苛了，一不小心就違制。

這說明朱棣很「仁慈」，他不想用大明法律懲罰王爺們，就給他們整了這麼一個「世外桃源」，儘管這個「世外桃源」，比名副其實的監獄還監獄——高牆，高不可攀；牆外有深水溝；四角設有門樓敵台，比縣城的規制還高；高牆整天大門緊閉；還專門設了一支「高牆軍」，用於高牆的守備。

進了高牆，就等於與世隔絕。

想逃跑？鳥都飛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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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聿鍵在高牆內所受的，還有人為的折磨——一個鳳陽守陵太監向他索賄，朱聿鍵說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那太監就用墩鎖之法折磨他，把他折磨得不成人樣。

「墩鎖」是一種刑具，一個高約20厘米，一尺見方的木箱，上蓋有四個洞，分別鎖住手腳，因無法站立而得名。

朱聿鍵被關了7年，折磨了7年，居然沒死。

又是一個好心人救了他。

7年後的崇禎十六年，鳳陽巡撫路振飛到當地巡視，在高牆拜見朱聿鍵，路振飛見了他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同情心頓生，派人對其進行特別護理，又上疏崇禎，「陳高牆監吏凌虐宗室之狀，請加恩於宗室，乃下旨殺欺凌唐王之陵監石應詔」。

欺凌朱聿鍵的石應詔倒是罪有應得了，朱聿鍵還是沒能出去，直到1644年崇禎見大勢已去弔死在煤山，從洛陽逃出的福王朱由菘在南京被擁立為帝，改年號為弘光後實行大赦，朱聿鍵才經廣昌伯劉良佐奏請被放出來，封為南陽王。

朱由菘雖然把他放出來了，但卻不恢復他唐王的故爵，還令他遷至廣西平樂府（今桂林南）。

直到第二年五月，朱聿鍵才啟程赴廣西，因為當時他貧病交加，實在「不能多行」。

然而還沒到廣西，剛到蘇州就聽說清軍佔了南京，弘光朝完蛋了，他只好到嘉興避難，後來在鄭成功叔父鄭鴻逵護送下來到福建。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話對朱聿鍵彷彿也適合，先是被眾人擁為監國（代理皇帝），又於1645年七月在福州正式稱帝，改元隆武，成為南明的第二位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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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人評價說，「隆武帝是南明政權中一位較有作為的帝王，只可惜個人的力量不足以改變整個局勢」。

事實上，從繼位的第一天起，他就成了一個傀儡，儘管有重振大明的決心，但卻有心無力。

架空他的，是鄭氏家族，這個家族以鄭芝龍（鄭成功之父）、鄭鴻逵、鄭芝豹、鄭影為首，他們都是大海盜出身，福建、廣東、浙江一帶沿海，數十年都是他們的天下，崇禎初年接受招安後，他們想的不是為國儘力，而是如何趁天下大亂擴大地盤、加強自己的勢力。

鄭家也不是沒有忠臣，但除了鄭成功，再也沒有第二個。

面對外敵，其他愛國將領浴血奮戰的時候，鄭家卻在賣官鬻爵，大肆搜刮百姓，既狠毒又凶暴，甚至在敗走江南時依然如此，以至於百姓甚至翹首盼望清軍早點打來，收拾這幫土匪。

清軍沒讓百姓「失望」。

進展最快的，是漢將率領的清軍，比如李成棟，比如金聲桓，比如高進庫，他們於順治三年春至九月，先後攻佔了吉安、贛州。

贛州一丟，大事不好，因為這裡是連接湖南、福建、廣東等地的咽喉要地。

1646年，朱聿鍵率數千明軍「御駕親征」，準備冒險進入湖南，到達延平時，鄭影等人卻棄新城（今江西黎川）而逃，鄭芝龍已暗中與清軍約降，導致福建各關隘均無人把守。

鄭芝龍降清後，李成棟率領的清軍攻下浙江多地後進入福建，直撲延平，朱聿鍵逃到汀州城外時被清軍追上，他和曾皇后都成了俘虜，分別被押入轎子送往福建時，曾皇后猛然躥出轎子，喊了一聲「陛下宜殉國」，縱身跳崖而死，多次尋死未成的朱聿鍵，最後絕食而死於福州關押他的地方（有說被清軍亂箭射死於汀州城衙的大堂上）。

千里孤魂，無處話凄涼……當初崇禎有難，至少還有他這個弟弟冒死勤王，輪到他有難時，身邊連一個願意陪他做鬼的都沒有。

唯一可以告慰他亡靈的是，當鄭芝龍降清後，鄭成功與父親決裂，率部繼續在東南沿海一帶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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