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換人，西班牙走進分裂陰影

6月1日，被彈劾下台的拉霍伊（右）與接替他擔任西班牙首相的桑切斯握手。

執政10多年後，6月1日，西班牙首相馬里亞諾·拉霍伊因捲入一樁重大貪腐案遭到議會彈劾，成為該國現代歷史上第一位被罷免的首相。

63歲的拉霍伊是西班牙政壇的常青樹，也是歐洲執政時間最長的領導人之一。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道，2011年他初次出任首相時，西班牙深陷歐債危機，銀行倒閉，政府債務累累，財政長期入不敷出。在拉霍伊及其領導的人民黨帶領下，經濟重回正軌，並在他上任兩年後實現了增長。雖然仍受全球經濟危機的衝擊，但西班牙的經濟表現明顯好於「笨豬四國」的其他3個——葡萄牙、義大利和希臘。

西班牙成了歐洲經濟復甦的榜樣。取得驕人政績的同時，拉霍伊也飽受非議。有人指責他貪戀權力，處理加泰羅尼亞危機時的強硬手段讓他樹敵無數，貪腐醜聞更是他政治生涯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5月24日，西班牙國家法院宣布，拉霍伊政府多名官員貪腐罪名成立。次日，工人社會黨黨首佩德羅·桑切斯發起了對拉霍伊的不信任動議，成為壓垮這位政壇強人的最後一根稻草。

「拉霍伊走了，留下一個隨時可能垮塌的脆弱政府，以及一個動蕩不安的國家。」美國《紐約時報》評論道。繼英國脫歐、義大利極右翼政府上台之後，西班牙成為歐洲又一不穩定因素。面臨美國即將發起的貿易戰，尚未擺脫經濟危機的歐洲該何去何從？

禍起貪腐案

「路易斯，振作點兒，我們儘力了。」

「路易斯，嘴嚴點兒。我晚些再給你打電話。」

拉霍伊恐怕沒想到，他在2013年給捲入貪腐案的下屬路易斯·巴爾塞納斯隨手發出的安慰簡訊，會成為他政治生涯中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

和義大利不同，西班牙政壇的這場「地震」並非源於對歐元區的質疑，也不是對近些年難民蜂擁而至的排斥，而是耗時漫長、牽涉極廣、被視為該國現代史上最嚴重的貪腐案——居特勒案。

2013年1月，西班牙《國家報》曝光一份手寫賬簿，記錄了1990～2008年間人民黨收取政治捐贈的細節。多名政要權貴、商賈名流的姓名赫然在目，後面跟著一連串令人咋舌的金額。

《國家報》稱，這些捐贈大部分是違法的。根據當時的西班牙法律，每個政黨每年從一家公司或個人處獲贈不得超過6萬歐元，且捐贈者不得參與在建的政府工程項目。賬簿中的「秘密金庫」是人民黨貪污受賄的確鑿證據，令全國上下一片嘩然。

面對如潮的猛烈抨擊，時任財政大臣巴爾塞納斯斷然否認。然而隨著調查深入，他扛不住了，承認賬簿是自己寫的。

自那以後，對拉霍伊政府的質疑聲再也沒有停止。拉霍伊和人民黨極力劃清界限，希望把污名全推給巴爾塞納斯。緊接著，《國家報》公開了事發後拉霍伊發給巴爾塞納斯的簡訊。這下，拉霍伊百口莫辯。「收髒錢」作為他政治生涯最大的污點，成了反對黨攻擊他和人民黨的利器。

今年5月24日，西班牙國家法院對此案進行了宣判。共有29名被告獲罪，總刑期超過350年。法院還對人民黨開出了25萬歐元的罰單，這是西班牙首次有執政黨遭到法律制裁。

一紙判決令人民黨元氣大傷，也讓在野黨看到了上位的曙光。判決公布一天後，第二大黨派工人社會黨黨首桑切斯趁勢追擊，立刻要求議會對拉霍伊進行不信任投票，以便將這位首相趕下台。

臨時「拼湊」新政府

面對不信任案，拉霍伊有兩種選擇：一是提前舉行大選，讓民眾決定他是去是留；二是接受議會的投票，將命運交到他的政治盟友和敵人手中。他選擇了後者。

據《國家報》報道，西班牙最高立法機構下議院的350個議席主要由四大黨派組成：人民黨、工人社會黨、「我們能」黨和公民黨。要趕走首相，彈劾案必須獲得半數以上的支持票，而一旦成功，提出彈劾的桑切斯將成為新首相的首要人選。

作為拉霍伊的頭號敵人，桑切斯領導的工人社會黨在下議院僅佔84個席位，並不具備一呼百應的政治資本。他必須讓持不同政見的各方都站在自己這一邊。工人社會黨和「我們能」黨明確表示支持彈劾，但票數合計也不到一半。擁有32個議席的公民黨變得舉足輕重，然而，兩年前幫助拉霍伊贏下大選的公民黨態度模稜兩可。

據《紐約時報》報道，各黨派為投票展開了激烈辯論。公民黨黨首阿爾伯特·里韋拉表示，他對該黨支持過的拉霍伊「深感失望」，但該黨仍不贊成彈劾，而是希望提前大選，「交給選民來決定」。議會裡吵開了鍋，拉霍伊卻選擇了眼不見為凈。表決當天，他沒有出席，在馬德里一家餐廳里待了7小時，平靜地度過了他作為首相的最後一個下午。

「挺拉派」和「倒拉派」僵持不下之際，兩股微弱的政治勢力讓形勢發生了變化：曾獲得拉霍伊政府大筆財政支持的巴斯克民族黨臨陣倒戈，與在議會中席位寥寥的加泰左翼共和黨一起站到了桑切斯的隊伍中。

巴斯克民族黨支持桑切斯的條件是，後者保證上台後不削減拉霍伊通過的財政預算。加泰左翼共和黨跟拉霍伊的仇恨可謂不共戴天。在去年的加泰羅尼亞地區獨立事件中，拉霍伊政府以「叛亂」罪名將多名加泰領導人投進監獄，自治區前主席普伊格德蒙特逃到德國後被捕。眼下這場政治亂局，無疑是他們復仇的絕好時機。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是加泰左翼共和黨人的信條。「對桑切斯說『是』，就是對拉霍伊說『不』。」美國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稱，該黨發言人瓊恩·塔爾達這樣解釋「站隊」的原因。

最終，議會以180票贊成、169票反對、1票棄權通過了不信任案，拉霍伊黯然下台。

如今，一個原本「不大可能」的西班牙新政府已初步成形，其中包括極左的「我們能」黨、一心想要脫離西班牙的加泰左翼共和黨和巴斯克民族黨。在此之前，它們都不是工人社會黨的盟友。

「這屆政府簡直是『弗蘭肯斯坦』。」在里韋拉看來，新政府與拼湊而成的怪物無異，令人毛骨悚然。

沉浸在喜悅中的桑切斯並不理會風言風語，這位籃球運動員出身的政治領袖準備登上首相寶座。當他與發表了離職演說的拉霍伊握手之際，議會廳里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支持者們有節奏地歡呼：「是的，我們能成功！」

面對把自己拉下馬的敵人，拉霍伊不失風度地表達了祝賀，不過他話里藏針：「我下台時，西班牙比我上台時好得多。希望新首相離任時也能說出這句話。」

「判斷桑切斯和他的新盟友有何作為，現在為時尚早，但無論如何，我們幹掉了拉霍伊。」「我們能」黨領袖伊尼戈·艾雷宏告訴《紐約時報》，「他在政壇待得太久了，跟個地標性建築一樣。」

美媒：野蠻力量正在歐洲大陸覺醒

桑切斯不會不明白，他面前是一條坎坷的道路。《國家報》指出，在缺乏堅定盟友的情況下，要面對國內經濟和社會的種種沉痾，以及分裂主義者喊得越來越響的「獨立」口號，桑切斯的日子並不比前任好過。

對於去年10月加泰羅尼亞的「獨立公投」，不少人記憶猶新。該地區單方面宣布「獨立」後，西班牙政府出動軍隊抓捕多名「鬧事者」，剝奪了加泰羅尼亞自治權，將之納入馬德里直接管轄。這一事件至今仍未真正平息，分裂主義者大有捲土重來之勢。

人們擔心，桑切斯會為了獲得權力而對加泰羅尼亞妥協。「我們支持桑切斯，是因為他明白加泰羅尼亞問題實際上與憲法無關，只有傾聽我們、理解我們，才能找到解決方法。」加泰羅尼亞議員卡萊斯·坎普扎諾告訴西班牙國家電視台，「因此，我們選擇讓拉霍伊走人。」

在桑切斯的就職儀式上，一些新內閣成員身穿與囚服同色的橘黃色衣服出席，意在提醒新政府，去年被拉霍伊政府逮捕的加泰羅尼亞人還在牢里。

「總統先生，我們見個面，談一談吧。」據CNN報道，桑切斯上台第二天，加泰羅尼亞現任主席奎姆·托拉就對他隔空喊話，希望重新獲得自治權。「我們應該攜手共渡難關，現在這種局面不可能長久。」

新政府組閣將西班牙重新置於分裂的陰影下，也令政治和經濟危機逐步升級的歐洲面臨更為動蕩的未來。在拉霍伊離去的同一天，義大利新內閣宣誓就職，民粹主義黨派「五星運動」和聯盟黨獲得了議會多數席位。

CNN指出，作為歐元區第三大經濟體，如今的義大利已成為歐盟最大的威脅。「五星運動」黨信誓旦旦地許諾，要讓義大利窮人過上好日子，聯盟黨則抵制移民，反對歐洲一體化。日前，他們向義大利總統馬塔雷拉提出任命「疑歐派」候選人為財政大臣，遭到拒絕後揚言要把總統趕下台。一些媒體擔心，義大利可能成為第二個脫歐的國家。

「野蠻力量正在歐洲大陸覺醒。」CNN評論道。

更令歐盟頭疼的是，美國總統特朗普在此時宣布對歐洲發起貿易戰。作為歐洲的傳統盟友，美國將對歐洲的鋼鋁徵收高額關稅，影響範圍將達到74億美元。作為報復，歐盟宣布將對美國商品收取25%的關稅，包括汽車、服裝、香煙、飲料和食品等。CNN指出，美歐之間的貿易往來每年高達1萬億美元，貿易戰一旦開打，結局將是兩敗俱傷。

為了避免「戰爭」，5月30日，歐盟貿易委員塞西莉亞·馬姆斯特羅姆與美國商務部長威爾伯·羅斯進行了會晤，不過，出現轉機的希望似乎不大。「但願談判有個好結局，取消關稅和貿易限制，但這樣的預期並不現實。」馬姆斯特羅姆在歐洲議會上表示。

據「Politico」報道，桑切斯曾表示，如果他當選西班牙首相後內閣遲遲未能穩定，他將舉行大選，通過民意證明和鞏固自己。對此，公民黨嗤之以鼻。

「在一年後的大選中，我們必將取得絕對勝利。」公民黨對桑切斯下了戰書。

「是嗎？」工人社會黨不甘示弱，「我們走著瞧。」

本文即將刊載於《青年參考》報6月7日A0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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