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藥師《蝴蝶或者冥想》

▲彭毓山朗誦

蝴蝶或者冥想(外十首)

廣東 黃藥師

看見蝴蝶的人

正同蝴蝶一起停在草葉上

有風吹來，草葉輕輕擺動

他感到自己還不夠輕，放不下

明顯有別於草葉

他很擔心

蝴蝶會醒過來，會飛走

蝴蝶一定飛過很多地方

就像自己，好不容易停在這個城市

一朵雲落下來

草叢收拾著黃昏最後的抒情

而蝴蝶依舊一動不動

宛如一枚郵票。他離它很遠

生活允許一些不和諧的邏輯

一朵野花開在草叢中

你說，很美呀

我知道你說的美

包括一個蚱蜢落在上面，很安靜

像遠離生活的樣子

之後你也很安靜

你盯著花瓣

我卻隱隱感到你的疑惑:

為什麼不是一隻蝴蝶或者蜻蜓？

在我們的認知中

蚱蜢是害蟲

這是命運的安排，無從選擇

我不知道

它此時會不會在意

反正我們在意了

有風吹來，它仍沒有飛走

它沒有飛走

就壓著我們許多想法

我們也怕顯露自己的想法

遠方

玉蘭樹的葉子足夠茂密

就飛不起了

陽光把它的影子摁在地上

彷彿一個人，對鏡自憐

不遠處，一棵桃樹在風裡搖曳

不知道什麼時候

樹上已經結滿毛茸茸的桃子

此時，我正對著案頭各類報表發愁

日子就像剛複印的文件

分不清第幾份了，又不得不拿著

推開的窗口

彷彿是束縛，又彷彿是饋贈

一隻鳥兒把我的目光抬向遠處

回望窗前

我突然感到

那個替自己活著的人，有點模糊

我竟然懷疑遇到一個好人

站牌標明的末班公交車遲遲未來

一輛私家車遲遲未走

熱情地招呼著

另外兩個等車的人圍了上去

我沒有

我的警惕來自於經驗:

商標永遠貼在蘋果霉爛的部位

好笑容的人都有一副壞心腸

汽車在我身邊停下來了

車主解釋說，不要錢，下班順路捎我們一程

最後一列高鐵到站後公交車停開

連計程車也沒有

我不敢猜想，如果沒有坐上她的車

在這個荒郊野外

我有多麼孤獨和茫然

我也不知道，她為了等我

她的善良是否有過動搖

夜色從道路兩邊涌過來

而我們一點也不擔心

生命中，總有一些光亮的東西讓我們靠近

就像此刻

車燈是一個，她也是一個

白玉蘭

一陣清香把我留住

白色的花瓣，在茂密的樹葉間

有著雪的質地

我怔怔地仰望

好像有很多東西要想一時又想不起

一場雨說來就來

雨水落在樹上，樹沒有動

雨水落在頭上，我跑開了

我知道，我也可以選擇不跑

不跑的人會看見落花

也會看見結籽

星星

天空高遠，陽光盛大而溫暖

彷彿一種圓滿

我們除了領受，看不到更多

草坡上，一對父母

一直望著不遠處的兒子

而他們的兒子，似乎還不知道

他的每一次失衡，都像小鳥放開小樹枝

讓他們輕微顫抖幾次

這是一個美好的早晨

昨夜我們讚美過的星星

落在太陽背面

像愛，我們幾乎忘了它的存在

梅子

梅子紅里透紫

彷彿一個姑娘托出心底的歡喜

多麼誘人

在伸出手之前，我有短暫的停頓

讓我摸到嘴唇

走失的水分，接近一個人的時光

另一些時候，你洗好梅子

並不馬上吃

而是把它們放鹽水中泡上一小會

你說，蟲子最喜歡藏在梅子的皺褶里

我在屋後的小樹林接續了這一段時光

那時，我對著梅子樹好一陣猛搖

你撿起梅子，也不管臟沒臟

就放入嘴裡

你咽著滿嘴唾液說:真酸

他

我回頭看他一下，他就對我笑一下

真誠到可以摸得著嘴角細微的變化

一點不在乎我的心不在焉

他一定不知道

一個兒子病了十多天的父親，心裡的焦慮

他一定不知道看病那麼貴

而看病的人還那麼多，連號都排不上

……

他不知道的，一定還有很多

包括多年後

他跟我一樣也有父親這個稱呼

也有重複今天我這種窘困的機會

他的小眼睛，安靜而清澈

一點都不像病人

我突然驚覺，七個月大的他

才真的看清了生活原本的面目

在他身上，我感到一下子富有了許多

五月，雨後

我一直跟在你後面

綠從路邊漫上衣衫，你就看不見了

滿山綠樹，宛如滿山的許諾

你等在其中一棵，已經走到了五月

我遠遠的朝你喊了一聲

就看見幾隻鳥兒從樹叢飛起

雨後的沙湖公園

天空藍得乾淨，到處是樹葉的味道

桃樹結著毛毛的桃子

走過樹下，你狠狠拉一下樹枝馬上跳開

一臉壞笑

看雨滴落了我一身

我知道那是你想說，又未說出的秘密

我站著

我站著，就看見窗外的菜園子

母親惦著腳尖摘架上的絲瓜

我多想一直站著，對抗內心的衰敗

儘管母親一天天矮下去

儘管露水依然滴落，連同母親的身影

現在，我只要看見爬高的事物

就忘了疏鬆的骨質，經年的腰疾

我就會以為母親還在

自己 一直還在站著

空紙盒

發現它，在一個角落

身上落滿灰塵

未打開之前

我心裡曾有過一些期許

打開之後，並沒有過多失落

我知道，它逃不過紙糊的命運

它似乎擱置很久

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和標籤

不想去猜它以前裝過什麼

現在，我只想把它扔了

拆解的時候，看見它身上深深的摺痕

我不禁摸了摸

自己隱隱作痛的腰身

詩人檔案

黃藥師長江詩歌研究會副會長，混跡朋友圈，打醬油，寫詩。詩作散見《詩刊》《延河》《詩潮》《山東文學》《散文詩》《中國詩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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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誦合成：彭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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