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因為一句戲言卻無故喪命……
晚明時期,涼州發生了一件奇案。
當時,涼州府姑藏縣令周玉枝到任不久,突然得到王捕頭奏報,有人一早在城南巷口發現一具屍體,死者乃是涼州頗有些才名的齊秀才。
剛到任就出現命案,且死者是個秀才,周縣令不敢怠慢,於是親自到現場查看。只見死者橫卧在進入巷口三丈余處,現場無打鬥跡象,也無血污。
經仵作驗屍,是因頭部為鈍器所傷,頸遭勒鎖後氣絕而亡。經查找,在牆角發現一塊碗口大小的石頭,再無其它任何線索。
大凡命案,無非因謀財、姦情、仇恨、誤殺幾種,因此當務之急,便是查清齊秀才日常的人脈關係與人際往來。
周縣令來到齊秀才家,此時齊秀才夫人劉氏早已得知夫君被害,撲在夫君身上痛哭之後,被鄰居勸回家裡,正在哭哭啼啼。王捕頭已經安排捕快看守在齊秀才家,周縣令對此頗為滿意。
周縣令看到,劉氏雖然眼眶紅腫,素顏凄楚,卻難掩天然姿色,是個俏麗女子。周縣令道:「齊劉氏,事已至此,你且節哀順變。本縣問你,齊秀才昨日行蹤如何,你且如實說來。」
劉氏斷斷續續說道:「我家相公昨日上午在家讀書作畫,午睡後出去逛了一圈回來,晚飯後練了幾幅字,入夜戌時左右說是約好了去城南趙秀才家賞畫。因他素日里最喜字畫,常有與朋友夜間切磋書畫之事,我便未加在意,誰知這一去,我家相公竟然……」,說著便泣不成聲。
周縣令得知王捕頭已經將趙秀才拘押,便繼續向劉氏詢問了齊秀才的人際往來、個人喜好、為人性情等諸多情況,叮囑王捕頭繼續安排人看守好齊劉氏,回府衙問詢趙秀才去了。
趙秀才交代,自己昨日家裡來了親戚,整日忙於應酬,昨晚一直在家陪親戚飲酒,酒醉後酣睡至天亮,從未邀約齊秀才賞畫,更未曾夜間出門。王捕頭也說,經查訪趙秀才家人與鄰舍,其所言大體屬實。
周縣令看那趙秀才不像個奸惡之人,於是屏退左右,與他促膝相談起來,問他是否知道,齊秀才與何人有過節?齊秀才夫妻關係如何?齊劉氏是否人品端正?
趙秀才說,他與齊秀才交往多年,此人雖然家境一般,然而為人大氣,也無賭錢嫖妓等惡習,唯一痴迷的便是字畫。他與夫人劉氏看起來關係親密,也未曾聽說夫妻間有何糾葛,劉氏看起來也是個賢惠端正之人。
至於齊秀才與何人有過過節,趙秀才想了半天說道,唯有一次,他與馮秀喝酒,提議叫來齊秀才同樂,然而馮秀才十分厭惡道:那齊秀才是個小人,竟想訛詐他家祖傳的名畫。再做細問,他就不多說了。
周縣令似有所悟,本想立刻拘押馮秀才,然而又想到僅憑旁人一言,實在不足為據,於是暫時作罷。他思度片刻之後,帶了王捕頭等人,又來到齊秀才家。
齊秀才不大的書房裡,四壁掛滿了他自作的字畫,水平很是不錯。周縣令不由得惋惜,若他不是死於非命,將來可能會是個書畫大家。
在書桌旁的一個畫簍里,收藏著十來個捲軸,周縣令一一打開來看,卻大都是些三流的畫作,甚至不如齊秀才自己所作。這也難怪,一個家境平平的秀才,哪有錢收集名貴字畫呢?
正在翻看之際,突然一張紙箋掉落出來,周縣令拿起來仔細看過,將紙箋藏進袖筒,令手下將屋子裡收拾整潔,打道回府。
此日,周縣令便衣簡從,親自去拜訪涼州名紳馮員外。客套之後,周縣令提出,可否有幸親眼目睹馮員外家傳唐伯虎名畫「醉女牡丹圖」?
馮員外遲疑片刻道:「唐家與我家乃是世交,此畫乃是當年唐伯虎為我祖父壽辰所做,堪稱我馮家傳家之寶,一般不會示人。然而如今周大人有此雅興,馮某怎好拒絕呢?」
馮員外親自去密室取來一個捲軸,徐徐打開。只見畫面是一個醉酒的仕女,側立在一株牡丹旁邊,人如花美,花如人艷,氣韻流動,栩栩如生,真乃神來之作!
一番觀賞與讚歎之後,馮員外收起畫作,邀請周縣令用膳飲酒,周縣令婉言拒絕後說道:「周某今日未約而來,一來是為了一飽眼福,二來是為了一樁案子。」
馮員外吃驚道:「馮某一向謹慎處世,怎會牽涉什麼案子?」
周縣令道:「並非馮員外,而是貴公子馮耀祖。昨日齊秀才命案,想必馮員外已有耳聞,貴公子可能牽涉其中。」
馮員外大驚道:「如何可能?犬子雖有頑劣之處,卻也不至於殺人越貨!周大人竟出此言,莫非有什麼證據?」
周縣令從袖子里取出那張紙箋道:「馮員外請看。」
馮員外拿過來一看,正是兒子的字體,只見上面寫到:「今欠秀才齊詠唐伯虎醉女牡丹圖三日,若三月內不能兌現,則以三百兩銀子相抵。今欠人秀才馮耀祖。」
馮員外皺著眉頭道:「這是個什麼字據?實在荒唐!敗家的蠢貨,竟然要將醉女圖借與別人么?」
周縣令收好字據道:「此件從死者齊秀才家所獲,因此周某要將貴公子帶走問話,還請馮員外給予方便。」
馮員外嘆氣道:「唉!原指望他光宗耀祖,誰知難得省心啊!周大人辦的公務,馮某豈敢阻撓,相信周大人定然會以事實為據,秉公斷案!」
周縣令道:「馮員外放心,周某定然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願貴公子清白無憂。」
此時,馮秀才正在書房裡閑坐,被周縣令所帶的便衣捕快當場帶走。
周縣令回衙之後,並未與馮秀才面談,而是立刻升堂辦案。他身著官服,正襟危坐,兩旁是縣丞和書辦,堂下是齊刷刷的衙役和殺威棒,在一片威武聲中,馮秀才被帶到堂下。因他有功名在身,以律暫可不必下跪。
周縣令一拍驚堂木,聲色威嚴道:「秀才馮耀祖,速將你謀害秀才齊詠之事,如實道來!」
馮秀才道:「大人,小生冤枉啊!小生與那齊秀才素來交好,怎會加害與他?小生實在不知,為何要被大人懷疑!」
周縣令道:「果然不知么?既然你與齊秀才素來交好,為何又欠他三百兩銀子,至今不還?」
馮秀才吃驚道:「我欠他三百兩銀子?就他一個窮酸,哪有三百兩銀子,大人一定是搞錯了!」
周縣令拿出那張紙箋道:「你親手所寫字據在此,還想抵賴不成?」
馮秀才看到字據,先是一愣,然後強作鎮靜道:「哦,小生想起來了,那是一次小生醉酒,為捉弄齊秀才隨手所寫。」
周縣令厲聲道:「大膽!將家傳名畫借與他人,並以三百兩銀子為擔保,豈可是酒後戲言?莫非你是皮肉痒痒了不成?來人吶,奪去齊秀才功名,大刑伺候!」
只聽得一片威武聲中,殺威棒通通作響,馮秀才慌忙跪倒叩頭道:「大人饒命啊,小生交代!小生之所以寫了那張字據,是因為那齊秀才威逼恐嚇所致!」
周縣令道:「嗯,你且仔細說來!」
馮秀才痛心疾首道:「唉,也是怪小生一時糊塗啊!那齊秀才一直欽羨於我家醉女圖,多次央求我借給他觀賞臨摹,我都未曾答應。誰知他與妻子劉氏設下仙人跳的圈套,夫妻二人將我設法灌醉之後,劉氏對我百般勾引。就在我與劉氏倆苟且之時,齊秀才突然出來,威逼我寫下了字據,否則就要告官。小生害怕身敗名裂,所以只好就範,然而齊秀才之死與小生毫無關係,還望大人明察!」
周縣令吃驚道:「竟有此事?速傳齊劉氏到堂!」
劉氏很快被帶到堂下,只見她面容凄惶,跪下叩頭道:「民婦齊劉氏拜見大人!不知大人為何將民婦帶到此處?」
周縣令威嚴道:「齊劉氏,你可知罪?」
劉氏道:「民婦沒了夫君,赴死之心都有了,不知何罪之有?」
周縣令道:「你與齊秀才夫婦合謀設下圈套,色誘馮秀才,威逼他寫下醉酒牡丹圖與三百兩銀子的字據,是也不是?」
劉氏神情茫然道:「民婦聽不懂,大人說的何事?」
周縣令道:「齊劉氏,你抬頭看看,旁邊跪的是何人?」
劉氏抬頭一看,恍然大悟道:「馮耀祖,原來是你這人面獸心的畜生!莫非我家夫君是你所害?賊王八,你還我夫君來,我今兒個要與你拼了!」說著便起身撲向馮秀才,卻被迅速過來的衙役制止了。
周縣令道:「齊劉氏,休得咆哮公堂,小心罪加一等!本縣問你,你可曾與馮秀才有過男女苟且之事?」
劉氏苦笑道:「大人啊!民婦雖然文墨粗淺,卻也懂得廉恥二字,反倒是那馮秀才,名為讀書人,實則是個衣冠禽獸。
他與我家相公交結數年,民婦早已察覺他對我心懷不軌,因此多次勸我相公莫要與他來往。然而我家相公為了看到他家的什麼醉女人圖,非要巴結與他。
一次他來我家,我夫君好酒好菜招待他,他卻設法將我夫君灌醉,自己也藉機裝醉,與我夫君在書房同榻而眠。誰知睡到半夜,他突然摸進我的卧房,欲強行不軌,被我厲聲呵斥後趕了出去。
我生怕與夫君生出嫌隙,因此未將此事說與夫君,誰知如今他竟然反咬一口!大人啊,小女子名節事小,然而夫君死得冤枉啊,還望大人查出兇手,將他千刀萬剮!」
馮秀才慌忙喊道:「大人,千萬莫信她信口雌黃!此女人非但人品輕浮,而且蛇蠍心腸,最毒莫過婦人心啊,大人!」
周縣令威嚴道:「齊劉氏,你說的可都句句屬實?若是有半句謊言,本縣定然要判你木驢之刑,遊街示眾!」
劉氏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牙齒打顫道:「大人,民婦說的句句屬實!至於大人要判民婦什麼刑罰,民婦也沒有辦法,就看大人是不是個青天大老爺了!」
周縣令眼看劉氏似有虛脫之狀,於是下令她暫時退堂,關押起來,好生照看。
之後又厲聲道:「馮秀才,如此說來,齊秀才訛詐與你,你親手寫了字據,既成事實。而你因此生恨,或為逃避債務,設法謀殺了齊秀才,是也不是?」
馮秀才道:「大人,齊秀才訛詐與我固然屬實,然而殺人之事,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大人想必知道,小生家道還算殷實,就算不能將醉女圖借他,也可給他銀子了事,何苦為了區區三百兩銀子殺人呢?」
周縣令威嚴道:「聽你振振有詞,似乎頗有道理,然而其中必然還有隱情。本縣給你一夜時間,還望你多加考量,明日如實交代,如若不然,小心大刑伺候!」
當晚,周縣令心中糾結。應說馮秀才與劉氏的說辭都在情理之中,然而到底孰是孰非呢?他通過察言觀色,傾向於劉氏的說法,然而人心難測,也不可妄斷。如果再沒有可靠證據,明日只好用刑了,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正在此時,被周縣令派出四處查訪的王捕頭突然來見,說是有重大案情相告。原來是一個開酒館的掌柜來報,地痞無賴「黑氂牛」正在他酒館撒酒瘋,拿著成錠的紋銀,態度頗為張狂。
而那黑氂牛素來是個欺壓弱小的貨色,日常只有訛詐來的少量銅錢,又耽於吃酒賭錢,昨日還欠著酒館幾十個銅錢呢,今日如何就突然發了?
王捕頭以酗酒滋事為名將黑氂牛捉來,又在他破屋裡搜出差不多十兩上好的紋銀,責問他銀子來自何處,然而雖然用了刑法,他卻一口咬定,是在街巷裡撿的。王捕頭懷疑此事可能與齊秀才命案有關,所以特來徵詢周縣令之意。
周縣令聽完,思度片刻,對王捕頭如此這般做了交代,王捕頭連連點頭稱是,領命而去。
當晚深夜,黑氂牛正在牢里酣睡,突然被一陣叮呤咣啷的響聲驚醒,恍惚間睜開眼睛,卻見慘白的燈光下,一個人影飄飄忽忽向他走來。
他定睛一看,眼前分明是死了的齊秀才!只見他面色寡白,雙眼圓睜,手裡舉著一塊碗口大小的石頭,陰森森的聲音喊道:「黑氂牛,還我命來,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黑氂牛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求饒道:「齊相公饒命啊!小的也是受那馮秀才指使,還請齊相公饒了小的,去找那馮秀才報仇!」
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喊道:「人犯黑氂牛,抬起你的狗頭來!」
黑氂牛抬頭一看,眼前哪有齊秀才,分明就是王捕頭。
王捕頭厲聲道:「黑氂牛,如今還敢狡辯嗎?速速將你殺人之事悉數交代,免得大刑伺候!」
黑氂牛慌忙磕頭道:「小的交代!都怨那害人不淺的馮秀才……」
次日,周縣令再次升堂辦案。馮秀才起初還是鋼牙鐵口,堅稱自己沒有殺人。然而待證人黑氂牛被帶上堂來,他自知大勢已去,於是只好承認,是他用十兩銀子雇兇殺人,當日齊秀才是他騙進南城巷的。
兇手已經查清,似乎真相大白,然而其中還是迷霧重重。馮秀才為何寫了那個字據?難道真是齊秀才夫婦設了圈套嗎?馮秀才果真是為了三百兩銀子啥人嗎?
周縣令道:「人犯馮耀祖,你為何雇兇殺人,如實道來!」
馮秀才道:「事已至此,小生何必隱瞞?不就是為了逃避那三百兩銀子的債務嘛。」
周縣令厲聲道:「大膽!你昨日還一口咬定,不會為了三百兩銀子殺人,今日為何又突然改口?你以為信口雌黃就能糊弄本縣嗎?來人吶,上刑具!」
大堂里響起威武之聲,緊接著聽到叮呤咣啷刑具的碰撞聲,馮秀才渾身發軟,慌忙磕頭道:「大人且勿用刑啊,小的全都說了!」
原來,三月之前,齊秀才惦記醉女圖,便一個午後去拜訪馮秀才。到了他家門口,看到一個老門丁正靠在牆角打瞌睡。齊秀才心生促狹,想要捉弄馮秀才,於是悄悄溜了進去。
到了馮秀才書房,他猛然推開房門,卻看到了頗為旖旎的情形,只見馮秀才正摟著一個女子,坐在椅子上做那臊事兒。原以為是他和老婆,正想退出,卻猛然發現,那女子竟然是他父親馮員外的小妾!
待那女子慌忙溜走之後,齊秀才指責道:「馮生啊,就算你吃喝嫖賭,也還說得過去,如今你竟然私通姨娘,這可是大逆不道之事,傳出去如何做人?」
馮秀才面紅耳赤道:「好兄弟啊,這事兒你可千萬不要說出去!若要被我家老爺子知道了,估計要被打死的!」
齊秀才突然笑道:「那也行啊,不過你得答應我,借你家醉女圖賞玩三天,待我臨摹一副就還你。否則嘛……哈哈。」
馮秀才情急之下,於是寫了那個借據,心想至多了向父親求借三天而已。誰知向父親央求多次,父親卻只可讓他現場觀賞,不讓帶出門半步,只因父親知道他是個不靠譜的,怕他將家傳的寶貝給弄沒了。
眼看期限將近,他手頭也因日常吃喝嫖賭,湊不出三百兩銀子,又擔心遲早被齊秀才說出去,於是心生惡念,乾脆殺人滅口算了。
周縣令聽完,怒斥道:「馮耀祖啊,你可真是個畜生不如的東西!強欺朋友妻,私通父親妾,簡直無恥之尤!自己行為醜惡,卻還誣陷良善,簡直喪盡天良!目無王法,雇兇殺人,更是罪大惡極!本縣定然要將你千刀萬剮!」
馮耀祖撲倒在地,磕頭如搗蒜,痛哭流涕道:「大人饒命啊,小生一定會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周縣令道:「畜生!竟然還有臉求生?本縣要是輕判了你,老天也不會放過的!來人啊,當堂聽判:
人犯馮耀祖雇兇殺人,私通姨母,強欺人妻,誣陷良善,違逆人倫,罪大惡極,以律判凌遲處死,三日後當眾行刑!
黑氂牛何二受雇殺人,手段殘忍,且平日欺壓弱小,罪大惡極,判斬立決,三日後當眾行刑!
齊劉氏品行端正,並無過錯,當庭無罪釋放。念其丈夫新喪,家有小兒,由縣庫撫恤十兩銀子。
馮員外教子不嚴,理當賠付齊詠命價及喪葬費用,然而念及齊詠訛詐他人有錯,因此判馮員外補償齊詠妻兒撫養費用五十兩銀子。」
聽完判決,馮耀祖與黑氂牛癱軟在地,如同兩條死狗。齊劉氏連連叩頭致謝,泣不成聲。
馮員外得知案情之後,氣得一病不起,就連兒子行刑之日也未去看一眼。原指望他能光宗耀祖,誰知卻是個不顧人倫、品行惡劣的殺人犯,真是愧對先祖啊!
病癒之後,他立刻將與兒子私通的小妾賣進了煙花巷,將所得銀子五十兩,又添加五十兩,親自去送給了齊劉氏,用作她孤兒寡母的度日費用。自此他一生再未蓄妾。
周縣令最後感嘆道:讀書人痴迷書畫本是好事,然而齊秀才為了一副名人名畫做出訛詐之事,無論是蓄意還是玩笑,終究惹來了殺身之禍,理當引以為戒啊!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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