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同志,一路走好
關於外公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今年春節,因為工作忙,近五年來每年和外公以及奶奶相處的時間,就只有春節這七天,如果來往路途都不算,那就只有五天的時間。我們都很珍惜這短暫的相處,他們給我講很長很長的故事,他們小時候的故事,只在我們要分別的時刻才說,你要找個人結婚啊,要生小孩啊。
2018年春節回家的時候,外公的身體明顯不行了,就躺在床上,我來了都不想起來。我說外公你要走走啊,外公你要動動啊。他就說我難受啊,動不了啦。我說「外公我能幫你做點什麼呢?」他振奮了精神,讓我爸扶他坐起來,我本來以為他會講讓我結婚的事,沒想到他說,「中東問題很重要,你在媒體工作,應該多呼籲一下。」然後他來了精神,讓我爸爸把電視的頻道調到中央4,果然在報道中東問題,然後他細數家珍般的,講述中東問題的前因後果,當然中東問題太亂,從以色列、巴勒斯坦開始講,從二次世界大戰結束開始講,講了好久才講到敘利亞,他忘了國名,「哇,老了老了,想不起來了,就在嘴邊,那個國家。」我爸爸安慰他說,您記性很好了,中東國家太多,我們都記不住。您比我們記性都好呢。我爸拿著手機上網,把一個一個的國家名念給外公聽。外公認出了是敘利亞,自己也很高興,但是他老人家比較完美主義,一定要從頭講起,於是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衝突,我在一個下午聽了兩遍。話題在敘利亞問題前被再次打斷,這一次是因為要吃晚飯了。外公囑咐我中東的地理位置,以及戰略意義對中國是很重要的,目前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我該在工作中呼籲一下。我媽聽到了嚇的跳腳,「別跟孩子瞎說。她能管?」
第二天,我到外公家吃晚飯,下午四點多到的,外公已經像做錯事的小朋友,一個人坐在床上。我媽和姨媽在另一個房間,說剛剛發生的事,外公報警了。平日里姨媽寸步不離的照顧外公,那天要採購節日的食品,她和我媽還有舅媽去了超市。她們剛到大超市,我姨媽就收到了警察的電話,以為我外公在家出了什麼事,三個人又火速往家趕,到家以後,看到了哭笑不得的一幕。兩個警察說他們電話接警的時候,我外公講南方口音普通話,他們完全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是從戶籍信息看,老人家90歲,怕是在家裡摔了跤。就趕快出警了,5分鐘後就到了門外,我外公自己走著給開的門,然後就拿出一沓稿紙,開始給他們念,都念了好久,因為他的南方口音太重,警察完全沒聽懂。後來打斷他,說我們自己看,一看材料才知道,我外公手寫的中東問題分析。天津民警很幽默,「大爺,中東問題我們想管也管不了,那都出國啦,我們就是片兒警,能管的就咱這一片兒,出了國那得聯合國管。」我外公說。我已經90歲了,沒有多少力氣幫國家解決中東問題了,你們把我手寫的材料帶回去研究,算是「上交」,有機會最好能轉發給相關領導。警察同志不敢收。
姨媽她們送走警察後,外公難過極了,說他覺得這樣活著沒意思,要去跳河。當時我舅媽機智地說了句,「爸,您這幾天先好好休息,河都凍上了,等暖和了,咱再跳。」我聽了,對外公有些同情,把她們從超市買的一大盒蛋糕打開來,給外公吃,外公一邊吃一邊說,「我好難過啊,我現在不能走路,也聽不見了。我想去跳河,也不要麻煩他們照顧我。」話音未落一塊蛋糕已下肚,外公接著說「我不想活了,太難受了,我想去跳河。」第二塊蛋糕被迅速吃掉。「我想去跳河,我現在連跳河的力氣都沒有。」第三塊蛋糕也被吃掉了。姨媽在此時忽然出現,質問我為什麼讓外公吃那麼多。我才發現,外公真的吃的好快,不到五分鐘,已經吃了三塊蛋糕,中間都沒喝口水送送。蛋糕被沒收了,姨媽和我媽尖利的聲音又開始在屋裡回蕩,「一天只許吃一塊。」「一天只許吃一塊。」外公悻悻地上床躺下,一邊說「我要跳河,太沒勁了。」一邊在嘴裡嚼動舌頭,捕捉著蛋糕最後的餘味,一邊說「我要跳河」一邊舔著嘴唇。
那是外公生前給我留下的最後畫面。
現在,我閉上眼睛,依稀看到他微笑著對我揮手告別。
TAG:那些男孩教我的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