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瓊瑤 那碗甜膩的愛情迷魂湯

情和愛一直是瓊瑤小說永恆的主題。她一生痴迷於情，把自己視野中的情和愛訴諸筆端，為讀者呈現了形形色色的愛情、婚姻和命運的悲喜劇。

瓊瑤，原名陳喆，1938年出生在湖南衡陽一個名叫渣江鎮的小城，她的父親曾擔任台灣輔仁大學、新加坡南洋大學教授，母親袁行恕出生書香世家。瓊瑤前後有兩段婚姻，她高中畢業後不久便嫁給了第一任丈夫，並育有一子，婚後生活非常拮据，瓊瑤一邊要照顧年幼的小孩，一邊還要料理家務，卻又時常得不到丈夫的理解，讓她深感困窘和疲倦，這樁婚姻僅維持了4年。

瓊瑤與平鑫濤

1979年，41歲的瓊瑤又與相戀16年的平鑫濤結婚。也許，正是複雜的愛情、婚姻經歷讓瓊瑤對男女兩性么間的"情感"看得比別人要更為深刻，更為濃烈。因此，「愛情至上」的觀念滲透於瓊瑤所有小說之中，儘管所有的愛情之路並非一帆風順，但是在瓊瑤的鼎力相助下，愛情力量的強大足以戰勝一切的艱難險阻，愛情能給予人無窮的力量，人生的意義在於愛和被愛，愛情是生活乃至生命的中心等等。在她筆下，無論是灰姑娘童話式的愛情，還是少男少女的一見鍾情，無論是師生戀、三角戀、婚外戀的情感糾葛，還是忠貞不渝的一世情緣，都演繹得蕩氣迴腸。

《窗外》劇照

1963年，當時年僅25歲的瓊瑤憑藉《窗外》一舉成名，之後表現出旺盛而蓬勃的文學生命力。1965年，她的四部作品《婉君表妹》、《寃絲花》、《啞女情深》、《煙雨蒙蒙》依次被搬上熒屏。1968年，瓊瑤成立了火鳥影視公司，開始拍攝自己創作的劇本。此後一直到1998年，大約平均每年瓊瑤都會有一到兩部新劇與觀眾見面。截止目前，共計創作小說六十多部，多數作品被改編成電視劇、電影。

《婉君表妹》劇照

浪漫愛情與平淡婚姻，這是瓊瑤作品中最常見的一組悖論。常常是男、女主人公在體驗了愛情的神秘、浪漫、相互吸引至靈魂的契合之後，終於邁進婚姻的殿堂，卻在經營生活的時候，發現婚姻與愛情的迥然不同。戀愛的時候，事事都是史詩，時時都充滿溫情、甜蜜和醉意。而到了婚後，剩下的只是柴米油鹽、衣食住行、爭吵不休和不歡而散。

《窗外》中，江雁容迫於世俗的壓力揮淚斬斷了與國文老師的情絲後，返身嫁給了前途大好的青年才俊李立維。以前生活中充滿情趣的詩篇與清茶不見了，剩下的只是等待、忍耐和煎熬。

《幾度夕陽紅》劇照

《幾度夕陽紅》中，李夢竹與楊明遠的婚姻更讓人同情。本來他們之間的愛情基礎就不牢固，經濟的困窘、生活的拮据更讓主婦李夢竹傷透腦筋，每月只有精打細算，才能維持到下個月領薪水。初戀情人何慕天的出現讓她波瀾不驚的生活泛起漣漪，有錢有情的生活對她的誘惑頗大。雖然最後她為了兒女、為了與楊明遠近二十年割捨不斷的恩情，她拿出了傳統女性的美德，忍辱負重、任勞任怨，但讀者仍舊可以窺探出現實婚姻給渴望愛情之人的壓力和無奈。

《在水一方》更是深刻地描繪了愛情與婚姻的不可調和。杜小雙是個愛情至上的人，她愛上了「窮得只剩下一把傲骨」的盧友文，「寧可跟他去喝白開水過日子」。然而最初的浪漫和激情在婚後也變成了怨恨和挑剔。盧友文埋怨杜小雙「只擔心今日的柴米油鹽」、「看不見未來的光明前景」； 杜小雙對盧友文也越來越覺得慌亂，「覺得他簡直像一個謎，越來越看不透他……他距離我好遙遠好遙遠」。痛苦的婚姻深深地折磨著彼此的心靈，離婚成了必然的選擇，杜小雙說，「我最初是崇拜他，後來是同情他，最後是憐憫他，一個女人，當她對她的丈夫失去敬意時，這婚姻就已經不能維持了」，「為了救我，也為了救盧友文」， 杜小雙揮劍斬情絲，浪漫的愛情終於被不浪漫的婚姻扼殺。

《生命的鞭》後改編為《水雲間》

《生命的鞭》中，胡茵茵是上海大富豪胡全的獨生女，錦衣玉食。從她邂逅在路邊畫畫的孟瑋之後，這個「神鞭公主」不顧父親的震怒，自願放棄繼承父親的事業和鐘鳴鼎食之家，去找尋愛情。戀愛的新奇、刺激，經歷了婚姻的沉澱、磨礪之後，日子的簡陋、生活的困頓和丈夫的喜怒無常日益凸顯，佔據生活的重心。孟瑋為畫畫付出的努力得不到應有的回報，以至酗酒毆妻。胡茵茵終於忍不住了，在大雨之夜抱著女兒投了湖，孟瑋也從此精神失常。

《一簾幽夢》劇照

「浪漫愛情」與「平淡婚姻」，瓊瑤陪著讀者一同掙扎，試圖尋求出路，找到衝突的答案所在。但是，瓊瑤創作的這一部分「愛情」總是出現在物質的「貧窮」與「富裕」兩個截然不同的階層之間，一方面，她試圖強調「愛情」是以平等的人格為基礎，而達到「靈魂」上的溝通；另一方面，她又懷疑這種「唯愛主義」的觀念，相信物質世界對人精神世界的摧殘與磨滅，並嘗試著用「愛情」的力量去突破經濟上的不平等地位，難度可想而知，因此她越說越混亂，越走越迷失。

《聚散兩依依》劇照

或許是基於自己的人生經歷，瓊瑤也為讀者呈現了許多第三者插足造成情變的婚外戀故事。對婚外戀，她始終處於兩難態度，在譴責與同情之間舉起難定。既感動於戀人之間的舉案齊眉，又驚異於第三者介入帶來的婚姻危機。一方面告訴讀者愛情的自私、唯一、容不得他人褻瀆，另一方面又描繪著一幅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化敵為友成知己的美麗藍圖；一方面譴責這種給他人家庭造成傷害的不道德戀情，另一方面又心生同情，給予這種婚外情理解與包容。

《浪花》劇照

在《菟絲花》里瓊瑤表現出對「第三者」的憤恨。江綉琳與羅毅本是一對恩愛夫妻，弱柳般的病女江雅築被善良熱情的綉琳帶回家後，與羅毅日久生情。江綉琳發現後，帶著女兒憤然離開了家，羅毅與江雅築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江雅築由此也患上了精神病，弔死在羅家的花園裡。而在《浪花》的秦雨秋那裡，又表現出非一般的同情。洒脫、自信的秦雨秋認識了畫廊老闆賀俊之，相知相愛又心懷不安。情感上，她想要和賀俊之共建愛的家園；理智上，她又不想造成對方妻離子散惹人怨。傳統戰敗了叛逆，秦雨秋轉身離去，賀俊之重回不再有愛情浪花的生命中。

《月朦朧鳥朦朧》劇照

在這裡，瓊瑤似乎也嘗試著探尋女性的社會地位與獨立意識，但是在她 「唯愛主義」的觀念里，愛情是滋潤女性自我並賦予她生命活力的唯一源泉。擁有了愛情，女性的生活就會得到「生命的怒放」，失去了愛情，女性的自我就會出現「枯萎和凋零」。《剪剪風》中的何飛飛，因得不到柯夢南的愛而始終鬱悶導致落水而亡。《煙雨蒙蒙》中陸依萍和陸如萍因為爭奪何書桓的愛，一個發瘋一個自殺。當心愛的人拂袖而去，當海誓山盟壽終正寢，當風花雪月的浪漫一去不返，那種切膚之痛不言自明。但是，現代社會裡的女性，需求應該是多方面的，除了愛情，還有事業，信仰和人生的拼搏，這些都是瓊瑤無能為力的。

李敖在 1965 年就寫下了一篇洋洋洒洒兩萬字名為《沒有窗，哪有窗外》的文章，批評瓊瑤小說的創作視野狹隘，思想保守，態度悲觀。李敖的評價雖然言語有些刻薄，但不無道理。

《花非花霧非霧》劇照

瓊瑤小說中的「社會世態」幾乎壓縮到透明的程度，甚至看不到什麼社會背景，缺乏了歷史的厚重感。同時，小說也沒有在日常生活的瑣碎中挖掘小人物的喜怒哀樂，刻畫歲月在他們身上的印記與變遷，缺乏了令人信服的人文關懷。她只著力於寫情，在這些「愛情真空」里，人可以不知道時代的變遷，也無關生活的煙火，沒有對普通百姓平凡人生的關注，更沒有人類理想的昭彰，彷彿喝下了這碗「愛情迷魂湯」，世上就只有你和你愛的那個人，還有你倆那些「纏綿悱惻」的愛情流水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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