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瑩穎失蹤一周年，他們的人生已被改變！父親說「一定會找到你」

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簡稱「UIUC」）盛產玉米，在美國，這裡是中國留學生最多的大學，校園裡，超過十分之一的人長著中國面孔。

它被戲稱為「玉米地」。玉米發芽，生長，每年七八月份，臨近成熟的季節，最高能長到三米，一茬茬的。

從播種到收穫，26歲的中國姑娘章瑩穎本該見證著這一切。這個愛笑的女孩一直是父母的驕傲：中山大學本科畢業，北京大學深圳研究生院獲環境工程碩士學位。2017年4月下旬，她走得更遠，越過重洋，前往美國做訪問學者。

如果一年前的今天她沒有坐上一輛陌生人的車，一切也許都會不一樣。

2017年6月9日，在去簽約租房的路上，因為害怕遲到，一向守時的章瑩穎上了一輛黑色轎車。隨後，人們再也沒有了她的消息。

6月30日，美國聯邦調查局宣布，已逮捕涉嫌綁架章瑩穎的27歲白人男性布倫特·克里斯滕森，並表示，相信章瑩穎已經死亡。

案件審理過程漫長。2018年2月，美國地方法院確定，本案將推遲至2019年4月2日審判。數次庭審中，布倫特·克里斯滕森始終拒絕認罪，並拒絕透露章瑩穎的下落。

一年過去，關於章瑩穎在哪裡，仍然沒有答案。

「看更大的世界」

章瑩穎生活照

福建南平市建陽區的一棟三層小樓，是章瑩穎曾經生活過的地方。老舊的小區里牆壁斑駁，水管年久失修，滴答滴答的漏水聲響個不停。

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家庭。章瑩穎的父親章榮高是當地電力公司的臨時工，母親葉麗鳳身體不好，只能打打零工，弟弟章新陽初中畢業後便不再讀書。「家裡從沒有存到5000塊以上，女兒的學費也往往是借了再還。」章榮高曾說。

她是家族裡唯一一個大學生。母親葉麗鳳曾說，「從念書起到大學，她從來不讓我擔心，什麼事情都辦得好好的。」

這個懂事的女孩體恤著父母的辛苦。讀研之後，她幾乎再也沒向家裡要過錢，反而利用她課餘打工掙的錢，不斷為家裡添置東西：給弟弟買一雙鞋，給家裡買一台空調和微波爐。

她一直是「學霸」。本科時，她曾對朋友聊起明確的未來規劃，讀碩士，讀博士，以後做個大學老師，培育更多的學生。章瑩穎的男友，也是她的大學同學侯霄霖還記得，她早就希望，有一天能夠走出國門，看看更大的世界。

碩士畢業後，章瑩穎前往中國科學院客座學習一年。原本，她曾有前往加拿大留學的機會，但需要自費8萬元。章瑩穎選擇了放棄。

直到2017年，她才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前往UIUC交流，每個月能收到1700美元的補助。父親章榮高七拼八湊，湊到了2萬塊錢，支持章瑩穎出國。

臨行前，弟弟章新陽問姐姐，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章瑩穎回答，要出國之後，才有資格去好的大學當老師。章瑩穎學習的專業研究農作物的光合作用，UIUC是這個領域最好的學校。

要去美國了。按照福建當地習俗，出遠門前要「穿金戴銀」，母親葉麗鳳給女兒買了一條手繩，上面穿著金馬吊墜，章瑩穎屬馬。她原本還想買只銀鐲子，章瑩穎不忍心媽媽多花錢。

哪怕是到美國之後，章瑩穎也為了每天的支出仔細計算，想盡辦法省一些錢。在學校安頓之後，章瑩穎告訴爸媽，她住得很好，房間很大。

這個謊言，直到2017年的6月才被戳破。父親章榮高來美國找到她的住處，女兒口中的「大房子」只是一間面積狹小的公寓，步行到學校還要走很遠的路。

既便如此，她也要為此支付每月700美元的房租。出事那天，她趕著去簽新住處的合同：搬到四人合租的房子，那樣，就可以每月再省下300美元。

無望尋找

那天是星期五，陽光很好。像往常一樣，章瑩穎八點半出門，前往實驗室工作。繁忙的工作之餘，她還約了當地一位租房辦公室經理下午兩點見面簽訂合同，那裡的月租比她現在住的要便宜300美元。

快到約定時間了，她獨自走出了實驗室。那天，她穿著淺粉色長袖襯衫和藍色牛仔褲，一雙平底鞋，頭戴黑色棒球帽，背著雙肩包。

午後的太陽灼熱，在一次換乘時，她走反了方向，也因此錯過了一輛公交車。如果要等下一輛車，她很可能就趕不上和房東的約定時間。章瑩穎一向守時，她焦急地沿著道路走，一輛黑色土星牌阿斯特拉轎車自西向東行駛，在她的身邊停了下來。

開車的人名叫布倫特·克里斯藤森，只比章瑩穎大一歲，是她所在大學的助教。短暫的交談過後，章瑩穎上了他的車。

她再也沒有回來。

章瑩穎是個開朗、愛笑的女孩。

對章榮高來說，6月9日是一道分界線。之前，女兒章瑩穎一直是這個平凡父親人生中的驕傲。直到2017年6月10日，女兒的男朋友侯霄霖打來一通電話，說，章瑩穎在美國已經2天聯繫不上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起初，章榮高以為，女兒只是在美國迷了路。

北京時間2017年6月17日上午10點，章瑩穎失蹤的第8天，章瑩穎的家人和男友侯霄霖動身來到美國。啟程前，侯霄霖說：「放心吧，一定把瑩穎帶回來！」

這是章榮高第一次出國，護照、簽證都是章瑩穎在國內的校友幫忙辦理的。

他只想把女兒帶回來。從家鄉南平到北京辦理簽證，再從北京飛十幾個小時到芝加哥，沿著公路南下三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女兒的大學所在地香檳。

閩北丘陵遍布，雨水綿延不絕，潮濕氣流沿著牆邊青苔爬進屋裡，潤濕一整個牆面。香檳不同，平原壯闊，空空蕩蕩，樓宇稀少，玉米地大得沒有邊際，轉過一彎，還是。

越靠近女兒失蹤的地方，章榮高越覺得不安。

6月30日，美國聯邦調查局認為章瑩穎已無生還可能，並逮捕了嫌犯布倫特·克里斯藤森。

但在之後的數次聆訊中，克里斯滕森一直沒有透露章瑩穎的下落。

女兒到底在哪？章瑩穎一家人無法接受這個結果，侯霄霖曾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章瑩穎的母親曾在記者會上一度痛哭失聲。

如同在大海中尋找螞蟻，一點點渺茫的微光都讓他們不願放棄。7月初，在距離章瑩穎失蹤地200公里的一個小鎮上，當地居民稱，曾在章瑩穎失蹤一周後，看到她在小鎮上兜售珠寶。

美國聯邦調查局對此表示，家人擅自行動會對案件調查和家人心理產生負面影響。

但章家人別無選擇。章瑩穎家的代理律師王志東說，「我們做不到眼睜睜看著而不去行動」。當地時間7月6日一早，章瑩穎的家人便出發，前往小鎮，從早到晚，一直找了一整天。

還是一無所獲。後來，經小鎮警方確認，目擊者看到的女孩不是章瑩穎，可能只是有些相似而導致美國人的誤認，這條線索又斷了。

8月中旬，思念女兒的母親葉麗鳳也來到了美國。在接受美國媒體訪問時，她的聲音顫抖，「我晚上睡不好覺，常常夢見女兒，夢見她就在我身邊。」在美國的日子裡，這位不到50歲的母親瘦了20多斤。

他們想知道女兒在美國生活的一點一滴。章榮高几乎每天都會去章瑩穎的公寓，他說，這給他的內心帶來平靜和慰藉。他們翻看章瑩穎留下的日記本，最後一句寫道：「Life is too short to be ordinary（生命如此短暫，所以不能平凡）」。

去年11月，葉麗鳳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加上庭審時期漫長，章瑩穎家人決定回國。臨走前，章榮高和妻子最後一次去了女兒在美國的住處，他們看了看，什麼也沒拿走。

「東西要是帶回來了，怕女兒回來了生活會不方便。」葉麗鳳說。

侯霄霖沒有實現把瑩穎帶回家的願望，離開美國時，他說，不知道這個旅程還將會持續多久，「我們感受到的只有絕望。」

這條看不見盡頭的路他們已經走了一年。當地時間2018年6月8日，侯霄霖在給UIUC校報《每日伊利諾伊》的一份聲明中寫道，他們最大的期望永遠是找到瑩穎並把她帶回家。

「無論她現在在哪裡，我們都相信，終有一天我們會重聚。」侯霄霖說。

漫長審判

嫌疑犯Brendt Christensen，與章瑩穎同校的物理學在讀博士生。

沒有人知道章瑩穎現在在哪裡，除了嫌犯克里斯滕森。

今年27歲的克里斯滕森是與章瑩穎同校的物理系研究生及助教，一位該校物理系學生說，他是個安靜的人，但並不令人感到奇怪。

根據負責此案的探員透露，事發三天後的6月12日，他們在嫌犯的公寓內找到了疑似車輛。接受警方問詢時，嫌犯剛開始說案發當天並沒有做什麼。

6月16日，嫌犯承認自己曾順路搭載過章瑩穎，並告訴章瑩穎走錯了路，然後就讓章瑩穎下車了。

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克里斯滕森的另外一面。2017年6月16日，美國聯邦調查局探員在他的手機上發現，他曾搜索了關鍵詞「abduction」（誘拐）、「kidnapping」（綁架）等，搜索時間，就在章瑩穎來美國後不久。那輛黑色的轎車上，車子副駕駛的座位也被清洗過。

在獲取證據過程中，美國聯邦調查局聯繫了嫌犯的一位女性朋友，要求她偷偷錄音以獲取證據。更多的案件細節浮出水面。在其中一段錄音中，嫌犯曾提到了自己綁架並殺害了章瑩穎，並描述了在遭到襲擊時，26歲的章瑩穎是如何反抗的。

當地時間6月29日下午，UIUC組織的「祈禱章瑩穎平安返家校園步行及音樂會」在學校舉行。當時，侯霄霖唱了一首他寫給章瑩穎的歌，名字叫做《孩子一樣的夢想》。

歌詞里唱道：「曾經的曲折，難言的快樂，還有這首，曾為你寫的歌……我有孩子一樣的夢想，我也能飛到遠方，就算黑夜再漫長，我也能等到陽光。」

美國聯邦調查局獲得的錄音證據顯示，克里斯滕森當時，也在章瑩穎祈福紀念活動的現場，他甚至還向隨行女友指出，人群中有哪些人是自己的「理想受害者人選」。同日，嫌犯承認他違背了章瑩穎本人的意願，把章瑩穎綁架到了他的公寓。

2017年10月3日，美國聯邦當局正式決定以「綁架致死罪」起訴嫌犯克里斯滕森。

在相關聲明中美國聯邦調查局表示，「起訴書提到新的發現，即章瑩穎的死亡發生在綁架過程中。嫌犯克里斯滕森以殘忍、邪惡和墮落的手段犯下罪行，其中包括虐待以及對受害者進行嚴重的身體傷害。此外，克里斯滕森此前精心策划了整起綁架事件，最終導致被害者死亡。」

在10月11日的第二次法庭提審上，對於聯邦當局上周提出的綁架致死罪，克里斯滕森拒絕認罪。一旦罪名成立，嫌犯將面臨最高死刑的刑罰。

前前後後，章榮高一共在法庭上見過克里斯滕森四次，他記得，每一次，這個高個子白人都面無表情，也從未看過他們夫婦一眼。

面對綁架女兒的嫌犯，葉麗鳳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第一次見到克里斯滕森時，她因為心臟難受而離開法庭。最後一次，嫌犯即將走出法庭時，她失控了，忍不住撲上去。

他們始終找不到女兒的下落，也沒能等到嫌犯認罪。「我希望（克里斯滕森的）媽媽、爸爸可以和他溝通，他的妻子能不能也幫一下忙，讓他告訴我們在哪裡可以找到章瑩穎，我們只是想帶她回家。」葉麗鳳說。

審判的日期也一波三折。當地時間2018年2月12日，美國聯邦法院布魯斯做出決定，案件審判推遲到2019年4月。

此前原定的審理日期是2018年2月27日，章瑩穎家的代理律師王志東解釋，美國的司法體系和國內不同，這次推遲的14個月，與美國其他以死刑罪起訴案件的準備時間相比，為中間偏短，是符合程序的。

但對章瑩穎的家人來說，這意味著他們的心，要再緊繃一年。推遲後，審判將在2019年4月進行，那時，距離章瑩穎失蹤已有近2年的時間。

章瑩穎失蹤前出現的公交車站旁，不斷有熱心的志願者，素不相識的市民獻上花朵和玩具。

打碎的生活隨著時間一點點開始重建，像揉皺的紙，怎麼也撫不平。

回國之後，章榮高回到原來的單位上班，他原本是開長途汽車，單位考慮到他的精神狀態，換成了短程、小車。侯霄霖回到北京繼續學業，隔三差五，他都會和章瑩穎的爸爸媽媽視頻或者通話。

生活仍在繼續，有時候，葉麗鳳會想，就當女兒還在讀書，只是很久不回來了。

三百六十五天之後，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裡，但她一直沒有被忘記。

在章瑩穎學習、生活過的UIUC校園，該校中國學生學者聯合會（簡稱聯合會）宣布將在當地時間6月9日下午為她舉辦「章瑩穎事件一周年——為瑩穎祈福」活動。活動現場將會播放章瑩穎朋友製作的紀念影片。

章瑩穎失蹤前出現的公交車站旁，不斷有熱心的志願者，素不相識的市民獻上花朵和玩具。

失蹤一周年，章榮高為女兒錄了一段想說的話。在視頻的最後，他說：「瑩穎，我們一定會找到你。」

采寫：實習生 詹晨楓 南都記者 嵇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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