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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人:《邁向社會全體的個體研究》

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的質性研究壓軸講座,是渠敬東(北京大學)教授的《邁向社會全體的個體研究》。主持人是巫永平。與談有:張長東、侯旭東、賈妍、劉文楠、於蓓(北外)、薛瀾、羅禕南、艾雲(中科院)、黃翠、葉靜等在京學者。

渠老師謙虛地說今天自己的講座是一個正在思考的過程呈現,也是對中國社會問題的談論。認為目前忽視個體,忽視生命歷程的社會學研究,也即定量研究為主,是難以代表社會。定量與定性之間有矛盾。他從社會學術史出發,認為社會學(十九世紀)的目的是對社會的總體的把握。要儘可能多佔有材料。比如塗爾干。

但是,如今社會學研究,看不到宏大的比較研究了,操作上也越來越微觀。他分析道,定量分析對整個社會的研究,試圖達到對整個社會的研究,而事實上,定量是先從小原子——先拆解,然後可測量。這樣的話,總體越大,則損失的信息就越多。他認為廣義的民族志,對語言、宗教、親戚等等一一加以描述是個案研究。比如費孝通的《江村經濟》。也就是說,定量的宏觀社會研究,是從假設的邏輯出發(美國的中層理論),然後去驗證,是假設和驗證的思維。這種假設和驗證的思維,有很多的問題:

一是,假設出發,以變數為基礎的研究,到了現實生活里是有很大偏差的。

二是,缺乏動態分析。因為定量研究,不是應對快速變化的社會。尤其是中國快速轉型時期。如20世紀有個重要特色是承包制,但是21世紀則是項目制特色。

三是消滅偶然性。都是預測。

四是,無人跡。研究多種,人的具體歷史,人的游移,人的緊張,人的害怕等等看不到。

五是,缺少肌理。

他舉例是電視劇《大明皇朝》,認為這部電視劇有很多值得思考的有益於社會學研究的亮點。如,把每一個人的細節的肌理都有呈現。而他認為,對這種人的細節的肌理的重視,才構成學術。

個案研究就是需要尋找勾連社會的個體(case),有很多個人的意見。面對事情本身(先懸置部分),也就是胡塞爾的現象學的還原。

田野,不能用既有理論看田野,不能以理論去度量田野。而理論只是作為一種自身的修養而已。

怎麼田野呢?他認為,雖然介入田野是一個點,但是我們要從這個點一點一點捋,形成一條線,最後形成一個面。並且,要生活化,獲得活生生的生命感。也即,個案事件化、動態化,要有一段一段的情節相互聯繫。如此,個案研究就是對社會的激活。比如韋伯的宗教研究,就是韋伯住在一個人的家裡,與主人聊天得到一個讓他意外的答案:來自某某教會,進而開始將之事件化,賦予事件以生命。

然後,渠老師專門對個案研究的「典型性」、「代表性」發表了看法。

他認為典型性有兩個悖論:第一,最有典型性最不典型——因為典型需要培育,也即控制所有條件,但是現實中可能嗎?第二,最典型的最典型——能表現社會動員資源,把自己培養成典型,反映了與社會的最大勾連。所以,典型性有悖論。社會學要做的研究就是第二方面的典型(不斷注入資源),與社會最大勾連中的相互聯繫。

而關於代表性,他認為是把社會當做一個系統,前提是抽象,暗含了相關性、變數性,這是不妥的。而真正的社會學要尋找的是背後的非預設的,動態的,預想不到的。

個案研究的社會,是結構化的過程。人不能按照某種平均值安排未來,是自己走出來的過程,這個過程是有偶然性的,有智慧的。社會學研究要從生命體角度,不是既定的角度。

怎麼捕捉個案呢?

他認為第一要把個案的生存條件必須全部納入觀察的範圍。第二要關注制度。對既有的規則要把握。第三要有自己的相關的知識儲備。知識是行動的母體。第四要記住各種各樣的人,而不是每一個人。「各種各樣」與「每一個」是有區別的。獨特的人是歷史的關鍵人,核心人。第五,注意民情。當時的情感狀態。要逼近生活,具體要人的情感以及其脈絡。

個案不是類型。不同社會資源扭結的方式是什麼,我們要把握。因為這些不同的資源就是生髮點,就是契機,會發生變化。比如,校車翻車的社會事件。我們可以通過觀察不斷去追問:小學生上學路途遙遠——要校車——自然村少了——管理不了——沒有土地了——土地飄移了。一點一點一步一步追問,發現有意思的事件。

反過來,如果是從假設和定量出發做翻車的調查,可能只會給政府一個報告。

個案研究具體有什麼方法呢?

第一地理學很重要。我們發現社會是個地理系統,製圖公司。圖划到哪裡,規劃就到哪裡,制度就到哪裡。這就是說,空間很重要。

第二,歷史學重要。這是一個歷史激活過程。我們到田野不能直接問你要研究的是什麼。如果問你研究的是什麼,有可能得到很多虛假的數據和信息。而是先瞎聊天開始。

第三,要注意傳記、生命史。比如《江村經濟》中,從人口、人名、稱呼、吃什麼等,一層一層看,看它們之間的關聯。這種細節之間的關聯就是學術!

最後,他提出,個案研究不是標準技術。學者在現實生活中要注意平時多讀書,自己的生活里,與自己相處的人好好相處。因為,個案的生活就是你自己的現實生活。

討論階段,張長東老師提出四個看法:一是個案研究的陌生人視角。陌生人視角能夠產生「哎!」的平時發現不了的問題。也要有同情的理解,本地人的視角。所以要處理好陌生人與本地人之間的關係。

第二是專才與通才的關係要處理好。

第三是概念和理論的抽象問題。也即從個體一層一層到整體的抽象問題。

第四是激活社會。動態化。

侯曉東老師提出一個「我們的概念從哪裡來?」的問題。他認為人的修養問題很重要。以往的社會學從「社會行動」這個概念開始。

渠老師回應,他認為社會學研究從「關聯」開始。已有的概念(理論)不是作為標籤,應該作為反思的對象。生活當中有些概念很有意義。比如當下生活中經常使用的概念「單位」。他認為目前中國的社會學研究,是對西方研究不透,才跟著人家屁股後。

巫老師認為,社會學士舶來品,殖民地,要擺脫西方的亦步亦趨,得在充分研究西方的基礎上,要研究西方當下的研究,如世俗化。

怎麼找到個案?渠老師認為要走很多地方才找到案例。

學生問:理論預設要不要?

渠:現象學一樣,懸置理論。但不是沒有,如果沒有則與農民沒有什麼兩樣。要有自己的學術脈絡。比如圖像學、文獻學(近期的),並且要有情感的投入。

學生問:任何控制主觀性?

渠:要來來回回進入到個案——投入的深度要夠,準備的厚度要夠。

這是我聽渠老師第二次講座,聽社會學研究的不下於四次,再加上其他一些哲學、藝術類的講座,我似乎感覺到了新時代,我們中國人文社會學研究的一個脈動。

第一個是,中國人文社會學研究自我意識到了中國人文社會學研究的特色的重要性。中國人文社會學研究,到目前為止,基本上沒有自己的特色。用渠老師意思來說,除了可以讀到有些中國特色的費孝通的社會學研究之外,基本上沒有。大部分的中國人文社會學研究是跟在國外人文社會學研究的屁股後面。現在應該有自己的特色,是時候了。侯老師的意思說以前是吃西方現成的飯菜,現在應該自己做飯菜了。

第二個是,中國人文社會學研究,還要繼續認真學習西方的人文社會學研究,但是,是學習現代西方人文社會學的當下研究。西方那種來自歐洲,盛行於美國的以「科學」為標榜的社會學研究是值得反思的。渠老師甚至反感用「科學」兩個字,不願意用「科學」兩個字。一想到科學很多人就會想到定量的霸權式研究。正如,張祥龍教授講賀麟先生的「直覺」時,認為西方的哲學基礎來自於「數學思維」。

第三個是,中國人文社會學研究應該是實實在在的人的研究,不能離開實實在在的人,去分析,得出很多漂亮的數據表格。所以,要重視在活生生的充滿朝氣,充滿情感的田野中,研究人的生命,研究生命的恐懼、害怕、喜悅、自豪........的相互勾連。這種人,是原真的人,不是抽象的人,概括的人。

第四個是,研究者本人,也是實實在在的人,是原真的人,不是抽象的人,概括的人。研究者不是為了研究而研究。研究即生活,生活即研究。否則所研究的研究成果只能是研究成果,與現實生活產生不了關係。也只有研究者是日常生活中的人,才有可能與要研究的人很好地交流、溝通、理解,才有可能體驗、同情、共鳴,才有可能發出和諧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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