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打敗落後的傳統文化——《廁所英雄》影評
關於阿克謝庫馬爾主演的電影,我之前看過《寶貝計劃》和《撤離科威特》,《廁所英雄》是第三部。這三部電影都頗有一點「印度主旋律」的味道,直面政府的官僚和低效,同時也對人民自身思想上的麻木怒其不爭。
非常接地氣的宣傳海報
首先我得批評一下前半段的愛情部分,整部電影兩個半小時已略顯冗長,還要花費大量的鏡頭去講述中年窮光蛋單身漢流里流氣尾隨騷擾女主,然後靠欲擒故縱這種套路就拿下白富美女主的故事。
這樣也可以?搞得我也想用這招撩妹了,但真怕把坐在身邊的妹子給嚇跑了。
雖然前期感情線充滿了硬傷,但圍繞著廁所這個主題,對男女主角的家庭背景設計的還是很精妙的,女主角的身份意味著關於廁所的矛盾必然爆發且很難妥協,男主角的身份意味著問題的解決過程會非常坎坷。
女主角出身知識分子家庭,一來家庭條件並不差,從小習慣了有廁所的生活,去了夫家之後短時間內斷然無法適應沒有廁所的生活;二來她是一個高學歷的知識分子,有著獨立自主的思想,勇於發聲,敢於反抗不合理的制度;三來她的家長思想開明,是她堅實的後盾,她可以自由的回娘家居住不怕遭人閑話。
女主角的三個背景哪怕缺少一個,最終也會是不得不妥協的命運,更別說在村裡早已習慣沒有廁所的姑娘,她們忍受著沒有廁所的痛苦,甚至連修建廁所的要求都不敢提出來。
Had I not seen the Sun ,I could have borne the shade.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陽光。——美國傳奇詩人艾米莉·狄金森
男主角出身鄉村小作坊家庭,一來他家典型的家長制的小作坊,他的經濟來源完全受父親支配,二來來村裡人(包括他父親)幾乎對神職人員言聽計從,村裡是熟人社會,根本經受不住閑言碎語的考驗,三來印度政府效率低下,對基層沒有控制力,且執行力非常弱。
男主角的三個大背景,是他要為修廁所難以逾越的三座大山。
所有的矛盾衝突,都基於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一切的努力堅守,都基於倆人真摯的愛情。
很有意思的是,電影中女主角的種姓應該比男主角起碼要高一階層,還是個高材生,但嫁給男主角之後,馬上跌落成每天洗衣服做飯的家庭主婦角色。而電影里不止一次出現對女方高學歷的攻擊,類似於國內的「女子無才便是德」,「讀那麼多書幹嘛,還不如嫁個好老公」。當然如果沒有我在上文中說的三個背景,關於廁所的矛盾不會如此激烈的爆發。
為什麼會如此的攻擊呢?因為沒文化真的很容易被支配。
《驢得水》里的銅匠,原本啥也不懂,按理來說一輩子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去了,但被張一曼解鎖了新姿勢,就不會再甘心繼續和黃臉婆過日子,經歷了謊言和欺騙,在希望破滅之後很容易走極端,一旦掌握主動權則手段比誰都狠,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幫他解鎖姿勢的張一曼。——節選自我的微博
正所謂見過光明的人就無法再忍受黑暗。
而男主角雖然30多歲,正是幹活的壯勞力,按常理說應該是家裡的頂樑柱。但他在家裡卻毫無地位,完全被父親支配,這又是為什麼?
根本原因他家是傳統的小農經濟模式的小作坊,如果他能出去打工掙錢還可以保持經濟獨立性,在家有話語權,但他在家給自己的父親打工,面對父親的號令,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我比村裡同齡人多讀了幾年書,一開始不理解為什麼農村人覺悟這麼低,執著的要生兒子,還越多越好。後來看了 知乎@胡大曰 在為什麼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連一胎都不想生了?下的答案,頓時醍醐灌頂,很多傳統文化在傳統社會裡是非常有生命力的。小農經濟下,為了維持男主人的家庭地位,生兒子是剛需。
兒子都是給你幹活的,只用管飯,工錢都不用給,用兒子幹活比僱工人幹活划算多了。到了兒子再生兒子,你孫子也成了壯勞力了,一大家子幾十口人唯你獨尊,誰能不羨慕你?
在古代農業社會,孩子就相當於一個大牲口,製造成本幾乎為零,出把子力氣就可以了,撫養成本也很低,回報可要高的多,生個孩子比買頭牛可划算多了。
古代為啥都說多子多福,這事兒划算啊。
可是,傳統社會正在逐漸瓦解,中國農民的後代不再對種地感興趣,寧願去外面的工廠打工,社會環境變起來容易,但腦子裡的傳統觀念可不是說變就變的。
在現代化的過程中,總是出現各種猜疑,敏感的漢人會覺得,這是不是讓我們全盤西化,我們要守護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堅決不改變傳統。而敏感的少數民族會覺得,這是不是要讓我們全盤漢化,漢化了我們民族不就亡了么?同樣堅決不改。
神職人員是神在人間的代言人,而經書的解釋權又歸教職人員所有,所以教職人員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歪曲經書的含義就變得輕而易舉,不能在村裡廁所是神的意願,這種神漢是阻止現代化的最大障礙。所以男主角建廁所這種看上去很小的事,其實是對神職人員權威的挑戰。
當然等到廁所建好之後,神漢為了維持自己的宗教權威不倒,又會翻出經文中的某一段說在村裡建廁所也是神的旨意,畢竟宗教的最終解釋權還是歸他所有。
在中國,娶媳婦要支付高昂的彩禮,但印度反過來了,嫁姑娘要支付高昂的嫁妝。電影中有句台詞很經典,女主角的母親勸她回心轉意,大意是說「男方沒有找我們要嫁妝,也沒有家庭暴力,你還要啥自行車?」是的,印度傳統女性的家庭地位就是這麼低,不被丈夫打就已經是優待了。
只有在灑紅節,印度女人才有象徵性的打男人特權
男主角在家裡沒有地位,女主角也淪落為家庭婦女。為了抗爭,女方只有藉助娘家的力量(這樣開明的娘家人在印度應該是極少數),而男主角只能求助於政府。
我們都知道,印度的政府的執行效率是非常糟糕的。為了讓政府能有所作為,借用媒體的力量成了最優的選擇。男主角也是這麼做的,和女主角演了一出雙簧,一起去法庭打一場轟轟烈烈的離婚官司,以吸引媒體的注意,進而給政府施加更多的壓力。
關於媒體的力量,印度電影《自殺現場直播》最能體現
官僚集團可以由高層官員強力施壓,領導高度重視,事情解決起來就會變得迅捷,當然老套路,底層民眾的覺悟也得由男主角煽情的演講來提高,最後政府推動,民眾支持,父親理解,男女主角大團圓的「正能量」結局。
歸根結底,現代化是一切落後於時代的傳統陋習的敵人。時代的巨變讓過氣的傳統變得不堪一擊,或許老人觀念轉變不過來,但當新青年有了新的追求,是老一輩人無法阻擋的。
以前要計劃生育都剎不住,根本原因是小農經濟並沒有大規模解體,多生孩子是件很賺的事情。現在鼓勵生二胎都不願意生,是因為生孩子是一件成本高昂且回報率不穩定的事情。
原來你生兒子撫養成本非常低,長大了也是給自己打工,一輩子都得聽你的。現在你生兒子不但撫養成本高昂,長大了是給別人打工,一旦經濟獨立,馬上就可以擺脫你的控制。
國內的導演拍不好電影總喜歡把鍋甩給廣電總局,但廣電總局終於拿印度電影的例子反擊了。
很多「藝術家」有一個錯誤的觀念:題材決定論。他們認為,有些題材就不行,總是埋怨題材不好、政府審查太嚴,有些題材不讓涉及。後來我問他,哪個題材不讓你反映?我說了一句刻薄的話但也是實話,不要因為沒有藝術才華就怪罪題材不好。摔跤是個冷門題材,是奧運會的冷門項目,電視轉播收視率低,但是印度拍出來就有高票房。我說,你是不想拍《摔跤吧!爸爸》,只想拍「過來吧,小姨子」「別這樣,姐夫」。
——2018年5月15日,廣電總局宣傳司司長高長力在中國傳媒大學「做新時代記錄者謳歌者建設者」講座上的講話
從《三傻大鬧寶萊塢》到《摔跤吧爸爸》的鋪墊,印度電影大舉進軍中國市場,光今年上半年 的就有《神秘巨星》、《小蘿莉的猴神大叔》、《起跑線》、《巴霍巴利王2》四部,除了和中國文化格格不入的的南印度電影《巴霍巴利王2》,寶萊塢電影都取得了不錯的票房成績。
阿米爾汗在中國的知名度也越來越高,他的女權三部曲才上映到第二部, 同為印度五大影帝「三汗一漢一馬」的阿克謝庫馬爾也在今年攜《廁所英雄》和《護墊俠》兩部電影進軍中國市場。看來印度電影經過摸索,已經逐漸了解如何去打開中國市場。在中國票房能取得成功的不是因為「它是印度電影」,而是因為它本身其實真的挺好看,符合國人的胃口。
與此同時,國內導演還在四處碰瓷營銷,扯一些「委屈吧潘金蓮」,「苗苗來跳個舞」「手機二找小三」的幺蛾子,這扶不起的爛牆的態度,難怪會被廣電批判。
最後,感謝陪我一起看電影的小姐姐。
And,新垣結衣,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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