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小狗神秘事件》：把一本書變成話劇 | 紙城PLAY

天下 06-11

本

公號屬於經濟觀察報·書評

編輯／日京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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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小狗神秘事件》已經演了四百多場，每次排練的時候還會回到劇本本身做一些更新。這部劇從一本小說改編過來，電影、電視劇都會做改編，但是對於這部小說來說我們彷彿是一個重新發明的過程。這也是為什麼我選擇去成為一名劇場工作者的原因，將書改編成一個劇的過程是一個非常私人的經歷。

—話劇駐團導演金·皮爾斯

湯勝：

《深夜小狗神秘事件》中文版策劃編輯

金·皮爾斯：《深夜小狗離奇事件》話劇版駐團導演

《深夜小狗神秘事件》：

是誰殺了小狗威靈頓？

湯勝：

《深夜小狗神秘事件》這本書是英國作家馬克·哈登的代表作，講的是克里斯托弗，這樣一個有些與眾不同的孩子身上發生的故事。克里斯托弗的人設就像童年的謝爾頓那樣，非常聰明，有驚人的記憶力和超群的數學天賦，他能說出世界上所有國家和首都的名字，可以講出7507以內所有的質數。但是他非常習慣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太與人溝通。他覺得解決複雜的數學題非常簡單，但是涉及到人類生活的問題就非常難。我們會用表情表達不高興或者開心，但是他不行，他只能用邏輯來分析問題。

這本書開始於一個深夜，克里斯托弗發現鄰家的小狗威靈頓被人殺死在草坪上，肚子上插了一個鋼叉，他當時非常心疼，把這隻小狗抱了起來。但是鄰居威靈頓太太看到以後，以為他就是兇手，克里斯托弗非常生氣，又無法辯解，於是他就決定找出這個兇手是誰。克里斯托弗的偶像是福爾摩斯，所以他要去偵破這個案子。

《深夜小狗離奇事件》話劇版駐團導演：

金·皮爾斯

這是一個懸疑小說式的開頭，但是兇手是誰並不是這個故事的重點，重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中克里斯托弗做了什麼。為了查這個案子，克里斯托弗從一個無法走出家門的孩子，鍥而不舍地去敲別人的門，一個一個與他們對話。這個過程中發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他也發現了一些秘密，比如他的媽媽並不是像父親所說的因為心臟病去世了，而是和鄰居私奔到了倫敦。克里斯托弗發現父親撒謊以後，覺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個謊言。他覺得這個世界失衡了，他必須要找出平衡。於是，克里斯托弗決定帶上他的小倉鼠一起去把媽媽找回來。

這本書所有的章節是以質數標註的，翻開第一章是2。這本書的敘述方式是以克里斯托弗的口吻來敘述，整本書是用他的視角展開的，像拼圖一樣。一開始你會覺得這個孩子挺可愛的。比如他怎麼看待鬼魂；夏天池塘里青蛙數量怎麼變化的；人腦和電腦的差別；他會有一些怪癖，比如早上如果連續看到四輛紅車，他就覺得這是個好天，如果連續看到四輛黃車夠覺得這一天非常糟糕，不說話了。直到故事中間，克里斯托弗的特別之處才展現出來。

為什麼會以這樣的方式來寫呢？作者完全不想寫成一個平常人關愛自閉症兒童的故事，他覺得他們不是有問題的，只是不太一樣。又有一天，他看到一個場景。小狗被鋼叉殺死，第一感覺這個場景非常悲慘，可是他又想到，如果不知道這個事情發生了什麼的人，也許會覺得滑稽，就想用什麼樣的敘事口吻講這個故事。他就把他一直想寫的故事跟這個場景結合起來，於是就有了《深夜小狗神秘事件》。

在寫作過程中，克里斯托弗身上的很多特點，不只是來自於自閉症群體，也來自於他身邊的人。他一直反對把阿茲伯格綜合症這個標籤帖在孩子的身上。這本書是用克里斯托弗的口吻來書寫，所以他眼中的自己不是一個病人，他只是不太知道怎樣跟別人相處。

心理諮詢師李松蔚寫過一段話，他說：「作者使用一種難能可貴的視角，鑽到了孩子的頭腦中，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世界呈現出的另一番圖景，他不是一個病態的世界，只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世界」書里有一個細節特別打動人，就是

克里斯托

不喜歡擁抱，他的爸爸想擁抱他，但是他不喜歡，所以他們做了一個約定，他的爸爸想擁抱他的時候，就伸出五指，

克里斯托

這個時候就會把五指伸出來觸動在一起，劇里呈現出了這一幕。從中可以看到這本書最重要的內核，這個世界是不同的人和人在彼此適應，我們不要因為不同，而覺得對方是不正常的。

把一本書變成話劇：

作者馬克·哈登一開始是拒絕的

金·皮爾斯：

我是《深夜小狗離奇事件》駐團導演金·皮爾斯，我跟隨這個劇團來到世界各地去巡演，我現在的任務，就是負責這個劇處於非常高的水平。這本書是以第一人稱來寫的，講述的是克里斯托弗如何找到殺死小狗的兇手的故事。

講述這本書是如何從一本書，到一個肢體非常豐富的劇的過程，是非常有意思的。將書轉變成電影或者是戲劇都是非常有意思的過程，因為會添加非常多的肢體方面的東西。讀這本書的時候，需要讀者通過字裡行間的文字想像克里斯托弗這個人物怎樣的。但是在劇中，就可以通過很多肢體語言來表現角色自己的想法。

比如克里斯托弗爸爸這個角色，在克里斯托弗看來這個角色並不是非常有意思，因為克里斯托弗的大腦和大家不太一樣。在觀眾的角度來看，他這個角色設定還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是這樣一個孩子的父親，他會打他的孩子，會對他的孩子吼叫。所以對於導演來說，最大的挑戰是讓觀眾走進爸爸的內心世界。

《深夜小狗離奇事件》作者馬克·哈登

當我們想要把這本書變成一個劇的時候，其實我們邀請了非常多的劇作家，來商討改版這個劇本事宜。因為這本書在英國非常受歡迎，這本書的作者馬克·哈登一開始拒絕把這本書改編成劇，因為他很擔心克里斯托弗這樣一個深入人心的角色，如果被改編成劇會失去原本的味道。直到最後他碰到了（西蒙·斯蒂文斯）這個劇作家。這個劇作家創作劇的時候，使用的語言都是日常生活的語言，非常貼近生活，馬克·哈登比較信任這個劇作家，相信他能把這個劇改編的貼合原著。

改編最難的地方：

如何構建

克里斯托弗眼中的世界

在西蒙一開始改編這部劇的時候，他寫了兩個文本，第一個是把小說里所有的對話摘了出來，第二個是把小說裡面所有發生的事件都列舉出來，通過這兩個文件就能很快的釐清劇的脈絡。他按照克里斯托弗自己的邏輯來寫了這個劇。因為克里斯托弗這個角色只關心自己的思維方式，並不在意別人的想法。在劇中很明顯的一點，他什麼時候開始偵查誰殺了小狗，是他在連續看了四輛紅色的車之後，這個代表他自己的邏輯。

在我們釐清了事件、順序還有邏輯之後，我們就把這本書排成一部劇。小說是以第一人稱來寫，但是改編劇的一大問題是，克里斯托弗這個角色從來不會自己站在舞台上直接對觀眾進行交流，所以必要來安排另外一個角色去跟觀眾講這個故事。一開始我們想到父親這個角色，但是父親太情緒化了，在故事發展過程中和克里斯托弗有很多肢體上的衝突。然後我們想到了老師這個角色，畢竟在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一個他最喜歡的老師，所以會讓觀眾很容易理解。在劇中西蒙安排了這個角色，可以在舞台上講故事，可以出現在整個觀眾席中，這種方式讓人印象深刻。

在改編的過程中西蒙還遇到一些困難，比如在克里斯托弗獨自一人去倫敦時，克里斯托弗有些瘋狂，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出門。西蒙並不是很確定如何改編這個情節，他想到了各種各樣的方式，比如直接讓這個角色在台上崩潰掉，或者是改編成某種瘋狂的芭蕾之類的。

劇組找到一個在倫敦的肢體劇設計公司，用這個公司來為這部劇設計所有的肢體表演，配合非常簡單的科技來表現克里斯托弗的內心世界。我們先是分開設計這個劇，設計聲音，設計場景，改編小說，然後合作來表達克里斯托弗的世界。拿班尼這個設計師來說，他一開始嘗試從小說的結構來找到設計的靈感，因為小說的章節都是以質數來標註的，然後他一開始想到我要把這個場景設計成一個學校的樣子，後來又想我要把這個場景變得更魔法，又把場景設計成了一個黑色的盒子，裡面發生的事情都是克里斯托弗所有的想法。現在看到的是最原始的場景設計模型，是在英國國家劇院做出來的。

製作場景模型在一部劇中是非常重要的部分，需要把這部劇所有的細節都表現在模型上。其實製作這個模型的周期非常長，這個場景的設計地面和牆都是根據數學考試裡面的數學圖紙做出來的。

我們覺得這個故事的終極目標是關於一個小男孩要參加數學考試的故事，所以我們在這部戲一開始就想告訴大家，克里斯托弗的大腦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數學問題。這個場景充斥著魔法，但是對於克里斯托弗來說，並不是魔法，所有的都是科學。在這個盒子中有非常多隱藏的門，揚聲器，還有桌子，這個場景設計中每一個線條的交匯處都是一個LED燈，盒子裡面有898個LED盒子，他們可以變成各種各樣的顏色。

所有的LED的靈感是來自於電影《黑客帝國》，班尼在設計的時候他想要讓那些不能理解克里斯托弗腦中信息過載現象的人，更能直觀的感受到這樣的感覺，所以就會創造出這樣一個黑色的空間，把所有的投影都投到劇場中的四個屏幕上。所有場景上的道具和顏色，都是經過非常縝密的設計，因為劇場上還會有各種各樣的高光打在劇場上來表現角色，在場上一些白色的盒子有各種各樣的用途，來充當生活中非常現實的一些用品。

這個劇裡面出現了霓虹的綠色，克里斯托弗不喜歡黃色，不喜歡棕色，他喜歡紅色和金屬的顏色，可以用這些箱子來表現所有的顏色。劇組裡所有的主創人員他們在進行改編的時候都是根據這個小說，根據克里斯托弗這個角色所有的想法進行改編的，我們想用我們的設計來表現克里斯托弗的想法。

在這部劇中所有的角色站在舞台上的時候，都不能隨便的走，這是克里斯托弗非常嚴謹的世界，所以在排劇的時候，導演就會告訴演員具體站在哪個位置上，比如在一個情緒化的場景里，爸爸去打克里斯托弗的場景中，導演會告訴演員需要站在L2這個坐標的位置上來表演。以這種方式排練非常難，但是我們必須要通過克里斯托弗的視角去看所有的角色，所有的事情都必須非常的準確。

舞台上的所有安排都是精心的設計

除了場景設計，我們現在要談一下燈光設計師，她是一個非常成功的燈光設計師，在燈光設計這個產業來看，所有著名的設計師都是男的，但是她作為一個女性設計師能取得這樣的成就是非常了不起。她對於小說理解非常深，她在燈光設計過程中運用顏色，通過對顏色的控制對觀眾進行信息傳達。

我們現在看到這個圖片是她另外一個非常著名的燈光設計，就是《戰馬》。這個場景展現的是戰士回家，有非常多的燈是從後往前打，通過這些燈光表達出演員在舞台上的傷心或者是充滿希望的情緒。《戰馬》是之前設計的，在這個過程中她有發展自己的設計風格，通過燈光來渲染一些氛圍，在《戰馬》這部劇中燈光的設計非常簡單，因為它們並不是在同一個平面里，視頻是在燈光後面，但是在《深夜小狗離奇事件》劇中所有的燈光和視頻是在同一個平面上。

在《深夜小狗離奇事件》的燈光設計非常簡單，也很有感染力，在這個場景中，它表現的是克里斯托弗在屋內的場景，所有的燈光是直接打到演員的臉上，這個燈光想表現的是一個在倫敦的房間裡面，從窗外透進來的燈光，直接打在他的臉上。她的一大職責就是尋找所有場景中的錯誤，因為對於克里斯托弗這樣嚴謹的人來說是絕對不允許的。

最終，我們運用技術是為了展現人的故事

這個劇的核心還是要表現人類，所以並不能把太多的技術放在劇裡面，所以在劇中有技術和演員的互動，克里斯托弗雖然是一個非常熱愛科學的孩子，但是他是個人，他不是機器人，所以我們不能放太多的技術在舞台上，因為我們想表現的還是一個關於人的故事。

克里斯托弗說他能看到任何的事情，等於他不能從他所有接收到的信息中挑出重要的信息或者不重要的信息。這個場景是克里斯托弗在倫敦的火車站裡面，他在經歷一個非常困難的過程，最後我們可以看到所有的LED設計基本的顏色都是紅色的，因為在克里斯托弗的世界中，當他認為自己在經歷一個困難時期的時候，他心裡會有一條紅色的線，他所有的行為都會沿著這條紅色的線進行，所以在這個場景裡面，克里斯托弗非常困難。

一開始在國家劇院我們用的是一個特別小的劇場，專門為試驗性戲劇設計的一個劇場，後來我們把這個劇搬到了正常的劇場裡面，但是我們還要把這個劇裡面所有和細節相關的東西都要保留住。

我們開始排練的時候還是要回歸到這本書本身，要遵循它改編時的原則。

在表演過程中我們有一種方式，是對於表演的指示，但是我們使用的是一些動詞，比如「我命令你」，「我要懲罰你」，一些動詞來指導你的表演。在排練的過程中我們先是從一個獨立的場景開始，然後在獨立場景下開始排練一句一句的台詞，我們所要達到的目標不是去表演感覺，而是去表演一些動作，我們需要藉助動作來表達各種各樣的情緒。在很多電影和戲劇的改編中都有這樣的反映，我們想在《深夜小狗離奇事件》劇中表演的是他自己的一種邏輯，同時兼有人類的一些情感。有一個場景是克里斯托弗的爸爸生氣了，我們要搞明白的是為什麼他要生氣，所以我們通過表演來展現。

這些都是表演指導的一些動詞示例，引導、回應、迴避。這個場景是克里斯托弗想要去說服他的老師一起來參與到解決誰殺了（威靈頓）事件的過程，這是在克里斯托弗決定去寫這本書之前發生的故事，在所有事情發生之前，克里斯托弗的目標就是想要在數學考試中取得A+的成績，但是顯然有人殺了小狗這個事件，成為他了數學考試取得A+的一大障礙，所以他決定先去解決誰殺了小狗這件事情，所以他嘗試說服他的老師雪凡加入他的偵探過程中。

克里斯托弗老師的任務是保證克里斯托弗的安全，讓他過上一種正常的生活，在這個場景裡面，我們表現雪凡沒有答應克里斯托弗的要求。前兩句台詞，第一個是克里斯托弗挑戰他的老師雪凡的語氣，第二個是雪凡回應他。其實雪凡並不能直接的去拒絕克里斯托弗，她的一大任務就是引導克里斯托弗。

這個劇已經演了四百多場，每次排練的時候還會回到劇本本身做一些更新。這部劇從一本小說改編過來，電影、電視劇都會做改編，但是對於這部小說來說我們彷彿是一個重新發明的過程。這也是為什麼我選擇去成為一名劇場工作者的原因，將書改編成一個劇的過程是一個非常私人的經歷。

本文整理編輯自《金牌小說到王牌戲劇——從故事到舞台》活動講稿，時間為2018年5月27日，地點為PageOne 北京坊店三層，本文

插圖均為《深夜小狗離奇事件》話劇劇照

《深夜小狗離奇事件》(再版)

（英）馬克?哈登 / 著印姍姍 / 譯

新經典文化·南海出版公司 2017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