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你還記得泰倫·盧嗎？」
說完總決賽第三場，時間已然是午夜，又一天過去了。眼見手機上的日曆跳到了6月7日，心頭也突然一跳：這不是艾弗森的生日嗎？
是的，當年那個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答案」，已經43歲了。他正式宣布退役離開賽場，也是5年前的舊事了。
很幸運，我在2016年9月零距離見證了艾弗森——還有奧尼爾姚明一干巨星——入選奈史密斯籃球名人堂，也再一次見證了「答案」的自由不羈。
2016奈史密斯名人堂加入儀式的最後一項活動，所有入選者前往位於康涅狄格州的莫西干太陽賭場大宴會廳，接受名人堂戒指頒贈儀式。頒完來個合影，發現有點兒不對……
艾弗森沒了！演講儀式坐最中間的阿倫·艾弗森沒參加合影！主角給丟了，這事兒大了！
正想找，發現台下陰影里，AI就在那兒站著，正跟幾個好朋友感慨自己一路走過來多麼艱辛多麼不易，主辦方人員有點兒抓狂，問他「What happened？！」
艾弗森一臉茫然，「Did you need me？」一群人旁邊兒陪笑，多少有點兒尷尬。名人堂第一項活動入選者獲贈紅色夾克儀式，最後合影里仍然沒有艾弗森，理由是：飛機晚點了……
要是單看一頭一尾的合影，你大概會以為偉大的艾弗森根本沒來，但冷靜下來想想，他似乎一直這樣在公眾面前出現。艾弗森是費城人，和費城的感覺完美結合，獨立之城所具備的狂放不羈、自由自在、從心所欲以及天縱奇才都和艾弗森的特點絲絲入扣，使艾弗森的性格狀態順理成章，他那句著名的廣告詞「I am what I am」之所以深入人心，就是因為這是高度符合他性格的話。
我至今仍然難以忘懷我第一次見到艾弗森本人時的情景：2000年金州全明星周末，一頭地壟溝髮式的
「答案」端坐里三層外三層的記者之中，用他輕蔑的目光對準了一個剛剛提問過的記者，「你說我不想給隊友傳球就不傳是么？我有這權力么？上帝啊！如果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那麼我現在就想有一百萬美金，我能有嗎？真是可笑。」那位記者先生訕訕地賠笑。
在艾弗森身後的牆邊，他的母親安·艾弗森身處另一群記者包圍之中，不停地在說她的兒子並不壞，而是媒體的錯，把她的兒子寫成了一個壞人。眼望著她周遭的記者均作尷尬的表情還要不停地記下她說的話，讓我頓覺自己面對的是少見的、已經升堂入室卻活得不帶任何修飾的母子。
即使那個時候，艾弗森還沒有讓太多人喜歡他。
在新秀賽季，他可以在媒體眾目睽睽之下豪言：在場上我沒必要對喬丹有任何尊敬。說這話之前，他剛在76人對公牛的比賽里用蝴蝶穿花般的跨下運球晃過喬丹一投中鵠，於是這言論引得公眾開始傳統尷尬症發作。1997年，艾弗森球隊成績繼續下滑；自己被從車後箱搜出大麻；全明星新秀MVP的獎盃由於被媒體熱炒是否應該頒給科比，被艾弗森出門就扔進垃圾堆。直到1998年他還沒有從孤獨的陰影中走出。巴克利罵他自私，他反唇相譏：你是不是拿了總冠軍再說我不行……
其實現在想來，他所說的話和做的事只是隨性而出，沒有任何問題。兩軍斗者陣前，本該不講情面，又何來保留和矜持可言？但公眾不接受，更重要的是媒體不接受。於是艾弗森變成了牛魔王白骨精威震天，大反派的形象幾乎根深蒂固，甚至有人懷疑若干年後大衛·斯特恩的「禁裝令」根本就是針對艾弗森。
但那又怎麼樣？在艾弗森的世界裡，只有他在乎的人和事兒，這樣到底好不好，我也沒資格評價，但能達到的狀態就是，讓愛他的人更愛他，恨他的人更恨他。對於這，他當初能說的就是「有一百萬人愛我，有一百萬人恨我，我只愛那些愛我的人。」然後就一直堅持自己到了今天。無論怎麼評判，他都一直這樣活著，不改變什麼。是否符合社會的公眾人物道德標準，不一定，但一定活得很真實。
艾弗森很感性，就在前一天的名人堂重聚酒會上，克里斯·保羅以自己的基金會成就獲得「精神領袖獎」之後，參加訪談，提到自己少年時祖父被槍殺，自己忍住悲傷參加比賽，拿下和祖父年齡同樣的得分後，請求被換下場，然後在替補席放聲痛哭。他自己已經忍不住哽咽，沒想到艾弗森在台下邊聽邊哭。
訪談結束，艾弗森哭著衝到台邊給保羅一個大擁抱，摟著保羅的頭說：「該死的兄弟，演講太棒了，我愛你！」一路哭出聲兒地往出走，誰要合影都不讓。這時候火箭名宿凱爾文·墨菲小跑著追上艾弗森採訪，後者必須戴上墨鏡戴上帽子遮掩著自己通紅的雙眼才能接受採訪。他說了段特別棒的話：「明天我的名字入選名人堂之後，我還是那個AI，我還是會和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教練我的隊友我的球迷在一起。家庭和生活才是真實的。」說著說著，墨菲也開始哭，身邊幾個艾弗森的兄弟也開始哭，採訪都沒法進行了。他的經紀人蓋瑞·莫說：「AI太激動了，他這幾天哭了好幾次了，所以不怎麼合影，怕樣子太不好看。他想好好準備發言。」
發言的時候，他感謝了NBA和NBA球員工會，卻沒有像姚明和奧胖那樣感謝大衛·斯特恩和亞當·蕭華。他除了家人最感謝的就是兩個對他有知遇之恩的教練，湯普森和布朗。
提到湯普森教練，他哭著說教練是他的救命恩人，當年他在保齡球館為朋友出頭動手導致群毆，面對三項罪名指控，很多大學撤了邀請和獎學金，而且是籃球和橄欖球全撤。是艾弗森的媽媽安去喬治城大學求湯普森教練給兒子一個機會，湯普森教練一肩擔承，力排眾議堅持給這個年輕人獎學金。艾弗森一直記得，他說自己很難想像如果沒有湯普森教練現在自己會在哪裡，他演講完撲到教練懷裡那一刻，就像當年在喬治城大學打球的時候一模一樣。
布朗教練則是艾弗森職業生涯升華的引導人，艾弗森還記得當年在他的引領之下，自己拿得分王、拿MVP、進總決賽、和穆大叔、蓋格爾、斯諾、麥基一幫兄弟首戰就給了此前季後賽不敗的湖人一個下馬威。那年全明星艾弗森率領東部在華盛頓完成大逆轉，接受採訪時第一句話就說：「Where"s my coach？」場邊的布朗幾乎落淚。時至今日，布朗教練還說希望外界不要總是誤解艾弗森：「AI是個單純善良的孩子，他受的傷害比他得到的榮耀還多。他心裡真的住著個長不大的男孩，他希望能平靜地和家庭一起生活。作為他的教練，我很欽佩他。」
艾弗森知恩圖報。他回報了自己的恩師，把更多的時間留給家庭和球迷。抵達演講現場一下車，滿街都是歡呼，聲浪大得隔兩條街也聽得見。他帶著一大家子人踏上紅毯，不停地向球迷招手。演講里他數次提到了費城球迷，到場的費城球迷起立為他歡呼，並不時高喊「MVP」；當他感謝每一位家庭成員：媽媽、妻子、女兒……女眷們哭成一片。我想大概沒人比她們更懂他的不易了。
記得當年我做他中國行的主持人，私下問他的兩個問題得到的回答一樣：一個是籃球對於你來說是什麼，還有一個是如果你有一天沒球打了，你會做什麼。艾弗森說：籃球對於我來說就是生命，而如果我退役了，那麼我就去享受生活，享受家庭，因為除了籃球以外，沒有什麼可以佔用我與家人在一起的時間了。
而今年年初，在艾弗森贊助商Reebok的活動上，我又一次見到了答案。當聊到當今NBA勇士騎士雙雄爭霸局面不可動搖時，我不禁問出了那個想過許多次的問題：
「你還記得泰倫·盧嗎？」
然後，我倆不約而同地笑了……
艾弗森，生日快樂，兩年前看你哭了太多次，以後多笑笑，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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