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7萬元的慷慨與94歲的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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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在南開校友總會,94歲的中華古典文化專家葉嘉瑩先生將自己的全部財產捐贈給南開大學教育基金會,用於設立「迦陵基金」,支持中國傳統文化研究。目前,已完成初期捐贈1857萬元。
人民日報評論葉嘉瑩先生:為中國詩詞之美吟誦至今,更活成了人們心中的詩。九十載光陰彈指過,未應磨染是初心。詩詞養性,先生風骨為明證。
大多數人知道的,是她的才情縱橫;但很少人了解她經歷苦難、漂泊伶仃的一生。是詩詞,帶她走過人生歡樂與無常,是詩詞,伴她一路而來,承載了她一生所向……
——From 小志
本文轉載自「世界華人周刊」
《朗讀者》將葉嘉瑩先生帶入大眾的視野。
作為詩詞研究泰斗,葉先生已經默默耕耘了70餘年,從未間斷,傾心儘力,桃李滿天下,將中國古典詩詞和文化的火種播佈於世。
她身兼加拿大皇家學會院士和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在全球獨一無二;從北京到台灣到美國到加拿大再到天津,歷經風波、顛沛流離,傲然於世,詩心不老。
葉嘉瑩先生的豐富經歷、對詩詞的熱愛和執著、為復興民族文化卓絕的奮鬥如穿透迷霧的燈塔,為浮躁的凡塵帶來光明和方向。
謹以此文向葉嘉瑩先生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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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本出蓬瀛
1924年7月,葉嘉瑩出生於北京西城察院衚衕祖宅。葉家是蒙古裔旗人,本姓納蘭,與清初大學士明珠之子、著名詞人納蘭性德同宗,清亡後家族取祖居地「葉赫」的首字改姓葉。
祖父納蘭中興是光緒朝滿漢翻譯進士,工部員外郎;伯父葉廷乂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回國曾做行政工作,後精研醫術,成為名醫,好詩詞、聯語;父親葉廷元畢業於北大英文系,任職於民國政府航空署,曾經引介、翻譯西方航空資料數十種,推動了中國航空事業的發展。
其後,中國航空公司成立,曾任人事課課長。母親李玉潔舊學深厚,曾在女子職業學校任教,婚後退回家中相夫理家;伯母出身官宦,諳習詩書。家中藏書甚多,多有人慕名來查閱、借書。
▲葉嘉瑩兒時照片(中)
旗人家規嚴,女孩子輕易不許外出,從小足不出戶的葉嘉瑩便整日徜徉於古籍中,沉浸在四合院的情趣里,耳畔常聽到的是擅喜吟誦的長輩們悠悠的詩韻聲。
開蒙時延請作教師的姨母來做家教,教授葉嘉瑩和大弟語文、數學、書法,從《論語》入門。
上小學後,父親長期在上海工作,與父親的聯繫主要通過每月兩封的文言書信,抗戰爆發後,父親隨政府遷去後方,一度斷了消息,直到抗戰勝利後才回家。
葉嘉瑩和弟弟們的教養主要依賴母親。母親對孩子們慈愛,又不放鬆管束。除了學校家事課學的烹飪、縫紉、繡花、打毛衣等等,母親還教會葉嘉瑩裁剪、手工縫衣,盤扣子,能自己做旗袍。
1941年初秋,葉嘉瑩入讀輔仁大學,母親病逝。
「我清楚地記得,母親棺殮時釘子釘在棺木上的那種聲音」,從此陰陽兩隔,「空餘舊物思言笑」,夏天什剎海長堤上的冰碗兒、長夜挑燈讀書時母親的叮嚀、細瓷罐中甜香的重陽花糕、西廂房南窗下的奼紫嫣紅,都隨著嫻雅的母親的離去而消失。
安寧的世界瓦解了,失去了母親的庇護、父親又遠在後方,儘管有伯父、伯母照料生活,但葉嘉瑩也不得不直面外面的世界,比如去日本憲兵司令部交涉被日軍強行租用的房租事宜。
▲1941年,母親去世後葉嘉瑩的戴孝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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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空皓月晶瑩
1941年,葉嘉瑩考取了輔仁大學。中學時,文理科發展均衡,高中階段用在數學上的精力比詩詞還多,成績也好,在報考大學時,她猶豫過是報考北大的醫學系還是輔仁大學的國文系,前者出於實用考慮,後者出於興趣。
最終報了輔仁大學,主要是基於輔仁大學是教會大學、不受日偽控制,有一批有風骨的老師在執教。命運總是在電光石火間被寫就。
▲輔仁大學成績證書
輔仁大學坐落於侯門貴邸、庭院深深的恭王府,也是一個促成葉嘉瑩與古詩詞結下不解之緣的因素之一,「我出生在一個舊家庭,在一個古老的四合院長大,大學又跑到恭王府來念書,受這些舊的環境熏染太深了。」
熏染葉嘉瑩詩意古韻的還有彼時那些才華橫溢、治學嚴謹的老先生們,如校長陳垣、文學院院長沈兼士、國文系主任余嘉錫、經學史老師劉盼遂、聲韻學老師陸穎明、小說史老師孫楷第、戲曲史老師趙萬里等,但對她影響最大的是顧隨先生。
顧隨字羨季,號苦水,晚年號駝庵。
由於國文成績優異,在報考北大時,被時任校長蔡元培勸導改報西洋文學,以求拓展知識面、開闊眼界,貫通中西。
從1942年開始跟從顧隨先生學習唐宋詩,又到中國大學聽顧先生講唐宋詞,直到1948年南下結婚,六年來葉嘉瑩都堅持聽課,即使大學畢業後在中學教課,也會擠出時間去聽課。
每次上課「心追手寫,希望能把先生所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記載下來」,積成八大本筆記和活頁記錄達十餘冊之多,跟隨葉嘉瑩輾轉幾十年,即使在最危難的時候,筆記本也隨身攜帶。
1979年葉嘉瑩聯繫到顧隨的女兒顧之京,將筆記本交給她來整理,出版了《駝庵詩話》。葉嘉瑩又聯繫同學們搜集先生作品,終於在1984年出版了四十餘萬字的《顧隨文集》。
▲1943年,葉嘉瑩(右二)與顧隨先生及同班同學合影
顧隨先生講課重感發而不拘泥詞句翻譯,傳播的是詩詞的美感,常將修身與詩詞相聯繫,主張修辭立其誠,看似天馬行空,實則所講皆為「詩詞的精華,處處閃耀著智慧的光彩」,這也是葉嘉瑩講課的特點。
葉嘉瑩講課,在校生喜歡聽,成年人也喜歡聽,有的學生能跟隨她聽課三十年。人們從中不僅學到文學、歷史知識,也領會到人生真諦,體悟到對世界的觀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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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添沉水燒心篆
1945年夏天,大學畢業後,葉嘉瑩被輔仁大學分配去佑貞女中教書。因她講課講得實在好,很快便被邀請去其他學校兼課,最後發展到同時教三個中學五個班的國文。
1948年3月,由於南下結婚而結束了北京這段平安無憂的日子,開始了連續多年的顛沛流離。
▲1945年,葉嘉瑩大學畢業獲學士學位留影
1948年3月,葉嘉瑩與在海軍學校教書的趙鍾蓀在南京結婚。到南京後她很快應聘去聖三中學任教。
11月,隨丈夫遷台。「當時真可以說是身無長物,而且所有的書籍也都在輾轉的長途郵運中遺失了,既無事可做,也無書可讀」,三個月後,因當年北京的鄰居許壽裳的公子許世瑛介紹,她去彰化女中任教。
1949年暑假生了大女兒後,9月繼續教書。12月25日凌晨,來學校探望她們母女的丈夫被以思想罪抓捕入獄,左營的家也被抄了。1950年6月底7月初,葉嘉瑩帶著女兒也被抓入警局,釋放後被迫辭職,沒有容身之地,暫住親戚家。
居室有限,她帶著女兒晚上睡在房間過道的地鋪上,白天只能抱著孩子在室外徘徊,以免影響主人休息。
▲1948年,葉嘉瑩婚紗照
幸好父親1949年也到了台灣,彼時在台北工作,台南的臨時宿舍空餘,葉嘉瑩得以帶著女兒搬去台南。
孤苦無依,一次生病,母女倆在床上躺了幾天才逐漸好轉。暑假結束後,在堂兄的介紹下,任教於台南私立光華女中。學校宿舍極其簡陋,室內僅容一張竹榻,需在過道里點小煤油爐做飯。
1952年,趙鍾蓀獲釋。1953年,次女言慧出生。受彰化女中同事之邀,赴台北二女中(現名中山女高)任教,丈夫被聘去汐止分校,舉家搬至台北,與老父相聚。
台北居室仍然逼仄,葉嘉瑩的小書桌只能安置在走廊中,椅子則一半在屋裡、一半在走廊。不過畢竟算安頓下來了。
「我真正是把什麼都放棄了,只能苟延殘喘地活著。一個人千辛萬苦,歷經了多少精神上、物質上的苦難,人只能是活下來就是了,除了活下來以外的事什麼都不用說了。」
丈夫回來後,家雖團圓,幸福卻未至。當年他堅持求婚,否則便不去南京任職,她一時心軟同意了,並無愛情可言。
婚後,他的大少爺特質、大男子主義顯露無餘。幾年牢獄,性情更暴躁,事業又不如妻子,常常惱羞成怒。家裡是他的朝堂,是他宣洩脾氣之所在,對妻女發威是維護男性尊嚴的手段。
次女出生後,見又是女兒,產房外的丈夫竟然掉頭離去,置產後妻子於醫院之空房而不顧。搬至台北後,葉嘉瑩身體不好,工作繁忙,「每天下課後,胸部都隱隱作痛,好像肺部的氣血精力都已經耗盡,每呼吸一下都有被掏空的感覺。
同時還要以沒有時間做好家事的負疚的心情,接受來自於夫權的責怨。那時,對於一切加在我身上的咆哮欺凌,我全部默默承受。」
▲全家福
她只能盡量保護女兒們不受傷害,孝敬老父,盡好主婦的職責,對他永遠是忍讓,不怨天不尤人。
「人生要有一種持守,不管落到什麼地步,經歷什麼樣的事情,你要有自己的持守,不能夠失去自己」。
葉嘉瑩解詞具有弱德之美,「弱德,是賢人君子處在強大壓力下仍然能有所持守、有所完成的一種品德,這種品德自有它獨特的美。」
而她自己亦是身體力行,老年後,對於給自己帶來大半生摧折的他唯有同情,「他天生來這種性格,那也無可奈何。
他受過的教育,就是以男子為中心,可是事實上他在社會上的能力又不能達到這一切,是社會的因素和他生來性格上的因素造成的這種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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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南溟俱往事
1954年秋,在許世瑛與戴君仁兩位教授的推薦下,葉嘉瑩入台灣大學執教。能被台大聘用,除了二位先生的推薦,還因中文系主任台靜農看了她所作的舊詩詞,認為「實在寫得好」。
台靜農是顧隨的友人,1948年得知葉嘉瑩要去台灣時,顧隨在回信中囑咐她去後拜望台大執教的台靜農、鄭騫和李霽野,並附上自己的名片。
1949年,顧隨又為葉嘉瑩寫了介紹的信件,便於她執信去找台靜農。信寄給了趙鍾蓀工作單位的海軍士兵學校。等趙鍾蓀出獄看到信時,他們已經搬到台北,葉嘉瑩也已在台大教課,信未示人。
故葉嘉瑩起初並不知道這封信的存在,在前些年趙鍾蓀去世後,整理他的遺物時她才看到。而台靜農更無從知道。
葉嘉瑩憑藉自己的實力被台靜農選中任教台大,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之後,她又被請去同時在淡江大學、輔仁大學、教育廣播電台講課。
▲上世紀50年代在台大任教時為小朋友講課
戰亂、顛簸都逐漸遠去,葉嘉瑩能再度重回古典詩詞的世界,沉浸在教學、研究中。
為了教學、也為了調解當時台灣舊體詩人與現代詩人之間的爭論,她利用暑假,編寫了《杜甫秋興八首集說》,旨在辨析歷代詩家對《秋興八首》注釋的正誤,為現代詩的寫作者展示古詩中「一些超越變化的妙用之理」。
在沒有複印機、打字機的年代,葉嘉瑩「大熱的天,每天擠公共汽車去查書。一個圖書館、一個圖書館地跑,去找那些善本書,然後再一個字、一個字地把它們抄下來。」其中所下功夫可想而知。
「天下有很多事情真是很難預料,因為我在台灣教了這麼多學校,而且還有廣播,當時大陸竹幕深垂,不與西方交往,所有西方的漢學家要想學中國詩詞、想學漢學,就都要到台灣去學。
到了台灣,台灣大學、輔仁大學、淡江大學等古典詩詞都是我教,所以就有外國的學校跟台大要求把我交換到外國去。」
葉嘉瑩並未想過出國,但台大與密西根大學簽約請她作為交換教授,趙鍾蓀也想趁此機會離開台灣,於是,在短期補習英文並以第一名的成績通過考核、參加過面試後,1966年暑假,她帶著兩個孩子開啟了北美生活。
▲1962年台大中文系一年級師生合影,中間穿旗袍站立者為葉嘉瑩
應海陶瑋的邀請,葉嘉瑩先去哈佛與其進行合作研究,再於9月去密西根大學執教。一年後,她回到哈佛任客座教授,趙鍾蓀亦申請來到了美國,長女升入密西根大學,次女入讀高中。
在結束密西根大學和哈佛大學總計兩年的交換教授工作後,海陶瑋繼續發出聘用邀請,但葉嘉瑩堅辭要返回台灣。
因為惦記著仍留在台灣的父親,也惦記著台大、淡江、輔仁三所大學的課程,「我說如果不回去,把三個學校的工作都給撂了,我不能那樣做」,遂返回台灣工作。
次年,她收到哈佛的聘書申請赴美工作簽證時被拒。聽從海陶瑋的建議,取道加拿大,欲從溫哥華申請赴美簽證。不想卻從此留在了加拿大。
▲1966年,葉嘉瑩應聘到哈佛大學做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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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羨浮槎有定期
由於丈夫和女兒都已在美國生活,葉嘉瑩在台灣的收入不足以養家,只能赴美工作。當她在溫哥華申請美國簽證被拒簽後,海陶瑋聯繫了UBC大學的蒲立本教授。
恰逢UBC大學需要招聘教授古典詩詞的老師來接替年老體弱的老教授李祁,擔任從美國招生來的施吉瑞和白瑞德的博士導師,葉嘉瑩便被錄用,條件是除了帶兩名博士,還要用英文教一門全校選修的中國古典文學課。
於是,在看租房廣告找房子、買二手傢具、準備生活用品、再把家人分別從美國和台灣一一申請過來的同時,寄居在同事家地下室的葉嘉瑩還必須查著英文字典備課到深夜兩點。
先前只有十幾個學生選的課,在葉嘉瑩教授後,選課的人達到六七十人。半年之後,1970年3月,葉嘉瑩收到UBC的終身聘書。她信守承諾,即使在海陶瑋退休邀請她去哈佛接班時,也不為所動,仍然僅是暑假去哈佛講課和做研究。
1971年春天,父親腦溢血突然暈倒,住院昏迷一個月後在醫院病逝。那年暑假哈佛講課時,她獨自去了歐洲遊覽。
一方面也因為曾在台灣聽過她講阮籍詩的侯思孟教授力邀其去法國盤桓幾日,希望她在觀法蘭西美景之餘,與她近一步探討阮籍的詩,另一方面也是紀念父親。
童年時,父親給訂閱的兒童雜誌上介紹過西方名勝,印象深刻的是羅馬龐貝古城。父親不在了,去看看古城,也算是與舊時回憶的一份關聯。一路下來,遇到從前的學生、朋友之外,還遇到老鄰居盛成先生。
當年盛成租住葉家南房時,她還在上小學。相隔四十年、離家萬餘里重見父執,不勝唏噓。最後一站瑞士時,葉嘉瑩在《歐遊紀事》中寫有「早知客寄非長策,歸去何方有故廬」,因為「其實我最想去的地方是回到北京,回到中國」。
▲葉嘉瑩與父親在溫哥華合照
三年後,1974年夏天,葉嘉瑩經由香港,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北京。申請回國簽證時,中國駐加拿大大使夫人張穎推薦葉嘉瑩閱讀浩然的《艷陽天》,後來又藉由其他因緣巧合,她不僅認真研讀了小說、還與浩然見面長談,並寫下幾篇內容深刻的研究文章,為小說再版寫了序言。
自從第一次回國後,葉嘉瑩與祖國的聯繫越來越緊密。1976年1月,為聯合國中國代表團舉辦的周恩來追悼會寫輓聯,9月為毛澤東追悼會寫輓聯。同年,為了方便回中國,葉嘉瑩申請加入了加拿大籍。1977年她再度回國探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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驥老猶存萬里心
在安寧平靜中,葉嘉瑩卻又一次遭遇了突如其來的劫難。1976年春天,當她轉機多倫多看望大女兒後,剛飛去費城看望小女兒並參加學術會議時,卻突然傳來大女兒和女婿因車禍去世的噩耗。
年逾半百,痛失愛女!處理後事完畢,葉嘉瑩歸家閉門不出,以《哭女詩》十首哀悼女兒、女婿排遣哀痛,句句斷腸。
▲1974年攝於U.B.C.校園,長女婚禮,右二為葉嘉瑩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可是你要知道,人不經過絕大的痛苦,你不會覺悟。我就是因為經過這麼多患難痛苦,把自我打破了,不再被自己的家庭子女所束縛了。
我一世的辛勤,忍氣吞聲,養家的責任我已經盡到了,我要把自己投向古典詩歌,我要為古典詩歌的傳承獻出我的餘生。所以我說我一輩子沒有作過自己的選擇,最後才是我的選擇,我就選擇回到祖國來教書了。」
1978年春天,葉嘉瑩給國家教委寫信,申請回國教書。第一次回國教書由教委安排在北大授課。
但之前她已經與在南開大學擔任外語系主任的李霽野教授取得了聯繫,李霽野說「北大名教授很多,我們南開在『文革』期間很多老教授都不在了,你來南開教書吧」,北大的課講完後,南開大學的老師來京接她,由此結緣南開。
▲1979年初,葉先生第一次從北京至天津,南開大學諸教師在車站迎接
葉嘉瑩開始了暑假回國教書、開學返回UBC的遷徙式生活,機票全部是自費。UBC的暑假放得早,四月份就能回國,能教兩三個月。
UBC 的教授每五年可以帶薪休假一年,但薪水只有60%。葉嘉瑩也申請過兩次年假,即使犧牲薪水,也願意留在「自己的國家,用自己的語言來講授自己所喜愛的詩歌」。
南開之外,她還受邀去過北京師範大學、首都師範大學、天津師範大學、復旦大學、華東師範大學、南京大學、四川大學、蘭州大學、雲南大學、黑龍江大學、新疆大學、新疆師範大學等處講學。
足跡遍布大江南北,課堂場面熱烈,不止是座無虛席,常常連過道、窗檯都擠滿了人,下課後學生久久不願離去。
自從1969年離台後,1989年葉嘉瑩首次回台講學。由於她兩次回大陸探親,被台灣當局列為「不受歡迎的人」,文章不許在台灣發表、也不許台灣學界與之往來,更遑論去授課。
1987年台灣解嚴之後,才有所鬆動,台灣新竹清華大學是第一個邀請她去講學的台灣的大學。當時1500人的禮堂都坐滿了,「不僅是新竹,還有台中、台北各地方的人都跑來了。這麼熱烈的場面,真的讓我感動。」
1991年,葉嘉瑩當選為加拿大皇家學會院士,是加拿大有史以來唯一一位研究中國古典文學的院士。寒假中,南開大學邀請葉嘉瑩赴津,為其舉辦慶祝會,並提出請她在南開辦一個研究所的建議。
1993年1月,在只有少量創辦費、沒有經費、也沒有正式辦公室的情況下,「中國文學比較研究所」成立於南開。她捐出自己在UBC大學退休金的一半(十萬美元)設立了以老師顧隨的別號命名的「駝庵獎學金」及紀念長女夫婦的「永言學術基金」。
1999年,由加拿大華人慈善家蔡章閣捐資為研究所興建的大樓落成,研究所更名為「中華古典文化研究所」。
▲1999年,葉先生在新落成的中華古典文化研究所大樓前
2000年,澳門實業家沈秉和捐助一百萬元人民幣資助研究所購買設備、圖書等。2004年,蔡章閣的長子蔡宏豪捐款30萬元人民幣設立「蔡章閣獎助學金」。2006年博士後張靜出站,擔任所長助理。
研究所的人員力量日漸強大起來,工作開展越來越順利,「學校也給我安排了長久的住所,自從我北京祖居的老宅察院衚衕被拆毀夷平後,南開大學就成了我在祖國唯一的『家』了」。如今,葉嘉瑩在南開大學執教已經近40年了。
「我只不過是一直以誠實和認真的態度,在古典詩歌的教研道路上不斷辛勤工作著的一個詩詞愛好者而已。我的生活並不順利,我是在憂患中走過來的,詩詞的研讀是支持我走過憂患的一種力量。
我親自體會到了古典詩歌里的美好、高潔的世界,而現在的年輕人,他們進不去,找不到一扇門。我希望能把這一扇門打開,讓大家能走進去,把不懂詩的人接引到裡面來。這就是我一輩子不辭勞苦所要做的事情」。
她說,「人生數十寒暑,回首一看,數十年一瞬間,不管是悲歡離合,剎那之間都過去了。我已經90多歲了,雖然老了,可是我有一個夢,我的夢是什麼?
我在等待,等待因為我的講解而有一粒種子留在你的心裡。多少年之後,等著這一粒種子有一天會發芽,會長葉,會開花,會結果——『千春猶待發華滋』」。
備註:本文原稿經葉嘉瑩先生審定,首發於《今日中國》(香港版)2017年3月號,有刪節。
-作者-
辛上邪,中國古代文學博士。學者,專欄作者。關注唐代歷史還原和現代教育及某些其他問題。現定居加拿大。作者公號辛上邪(xinshangye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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