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騰訊新聞官微上有個節目視頻「和陌生人說話節目」，說的是，一位女企業家放棄公司，當全職媽媽；並且放言說，女人的責任是生育。

40歲的李娜是3個孩子的媽媽。她曾經是個成功的企業家，還登上過《時尚COSMOPOLITAN》等雜誌。但她認為，「女人的責任不是賺錢而是生育，女人現在都變做男人，都去賺錢去了。我覺得女人還是要有一個完滿的家庭，還是要去生小孩的。

她還說，「事業上很成功，有很多喝彩。但是，覺得沒有感情的支撐。」

「有了孩子的那種快樂和幸福，是在其它地方感受不到的。」

女主持不知道是誰，大概跟被採訪者差不多年齡，一邊聽，一邊白眼都翻到屏幕外了。類似的被受訪者所驚嚇的表情，我只在姜思達採訪Ayawawa的時候見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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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類價值觀的傳播，蠻恐怖的。

是的，每個人都有自由，向下的自由，墜落的自由。我要是她的家人、朋友、或者是同事、認識的人，我絕不會勸她說，你這麼想不對。我同樣會說，挺好的，你開心就好。

這事兒，沒有什麼道德大棒。你要說這位「李娜」蠢？我想肯定不是，人家之前能成為企業家，笨不到哪裡去。你要說她懶？肯定更不是。生三個小孩，帶大三個小孩，是一項非常辛苦，非常繁重的工作，可能不比辦企業輕鬆。你要說她是「被迫」辭職生小孩？從常識來說，發自內心認為「生小孩才是女人的事業」的女人，很多，不必要別人逼迫。

個人選擇，無可厚非。就像你在成年以後，自己喜歡裹小腳，覺得很美、很刺激，自覺自愿，沒問題，你自己願意承受那種痛就行了。

但你還要宣揚說，裹小腳是所有女人的責任，不裹小腳的女人是沒有前途的，現在的女人都不裹小腳了、還想像男人一樣自由行走了，這個社會是怎麼啦？

噁心不噁心？

「女人的責任，不是賺錢而是生育。」這樣的話，假如是那些沒有收入來源、或者是賺錢能力很薄弱的女人口中說出來的，還能理解；她們是為自己的存在尋找合理性，同時，也想放大自己惟一會的事情「生育」的重要性和獨特性。

這一類女性，還是能夠反駁的。

但如果，這些話由很能賺錢的、很有能力的女人說出來的，才更可怕。這意味著，女性根本就不應該在職場上出現；再有能力的女性，她們只應該去生孩子，而不是賺錢。賺錢是男人的事，女人賺錢是違反規則的。

來，現在一個很能幹的女人來現身說法了：以前事業成功的時候感情空落落的，生了三個孩子才緩過來……

那些能力還不如她的女人啊，你們還不趕緊生孩子去？你們連賺錢都賺不多呢！

看完這個短視頻，我也很想給這個「李娜」翻白眼：你這麼愛生娃，你十五歲開始就可以生了，幹嘛要上學呢，幹嘛要去工作呢？兩腿一叉就能生了，你還去辦企業，你這是浪費社會資源。

還有，既然生娃是女人的職責，現在社會又在說人口老齡化、生育率不足，國家需要你們的時候到了——你生三個太少了，應該生個十幾個，才是對社會最大的貢獻。

這樣也好。

讓那些有志於去工作的女性去工作吧。你們這些人專心圈起來下崽好了，而且專下帶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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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獲諾貝爾獎的經濟學家阿馬蒂亞·森的「自由」理論很有影響力。他從自由出發，重建了「人類發展方法」：發展就是全面擴展人類自由的過程。有中國學者對此的解讀是：對自由的阻礙皆為不義。

我非常認同。自由，就是更多的選擇。而且，站在社會的宏觀角度來看，就應該是，更多參差多態，自願自發的選擇。

理解了這種根本，再去分析問題，就一目了然了。

比如說，我認為，當明朝的某位官宦的女兒，哭著喊著「我一定要裹腳」，並不能說她有裹腳的自由。這裡，未成年是一個原因。但即便十八歲的女兒要求的，也不能說她有自由。為什麼？

在那個時代，一個官宦小姐不裹腳，是奇恥大辱，說明你的爹媽已經放棄你了，不想把給你找一門好親事了。為你裹腳，才是愛你。裹腳，是社會的強迫行為，你沒有選擇權；你沒有不裹腳的自由。所以，你也不能說，你有裹腳的權利。就像豬不能說，我有自願被屠宰的權利。

如果還不明白的，想想最近的新聞吧，沙特向10名沙特女性頒發駕照,這是沙特歷史上首次向女性頒發駕照，從今年6月24日起沙特女性可開車上路。你能說，你堅決捍衛女人有不開車的自由嗎？

好了，回到開頭的那個話題了。女性有沒有做家庭婦女的自由？這得看，她們有沒有不當家庭婦女的自由。而且，這裡還必須引起一個參照系：男性有沒有當家庭主男的自由？

前者，應該說，中國還算是有的。可惜，這種可以不當家庭主婦的自由，漸漸被稀釋和剝奪了。

人類從誕生開始，女性的命運，就伴隨著生兒育女和照顧家庭的責任。除了純粹的奴隸之外，社會一直是巴不得女性生育和照顧家庭的，它恨不得能把女性的生育功能盡量榨取。這種自由，不用你抗爭，也有。就像沙特「女性有不開車的自由」一樣。

但是，開車的自由，需要抗爭。女性上學受教育的自由，需要抗爭。女性上班的自由，需要抗爭。女性把生育的自由，從夫權和國家強權那裡搶回來，由自己來把握，需要抗爭。

而每一次抗爭，都伴隨著流血、革命，漫長的歷史過程。

從世界範圍來看，直到1920年8月26日，美國婦女才獲得選舉權；而且批准美國憲法第19條修正案時，沒有婦女在場。但早在1870年年，美國憲法中就規定，美國黑人有選舉權。顯然，一個半世紀前種族歧視嚴重的美國，黑人奴隸的地位，還是比女人的地位高的。

直到今日，發達國家的內部，女性的權利仍然受到諸多阻撓。就在前幾天，愛爾蘭女性從世界各地飛回去，參加公投，最終才推翻墮胎憲法修正案，女性獲得了自己掌握子宮的權利；但多家反墮胎組織，仍然通過各種行動來破壞女性的權利。

至於那些宗教國家和貧困地區，就更不必說了。

而在中國，經過秋瑾等女革命家的犧牲就義，才迫使慈禧太后於1907年3月8日，頒布《奏定女子小學堂章程》、《奏定女子師範學堂章程》；女子教育權終得確立。

女子參政權也有人抗爭過，1912年2月，唐群英等女革命者就通過五次向孫中山和臨時參議院上書，和「大鬧參議院」等手段，要求中央政府給還女子參政權。但都未被接受。之後，女性參政運動，最終與其他因素一起，共同促成了「五四運動」。

明年，就是「五四」運動一百周年紀念了。想當初，新文化運動的先驅者，關注女性受壓迫的地位，以推翻男尊女卑、呼籲兩性平等的人格權利為核心，表達了對愛情自由和兩性平等權利的要求，放小腳，教育權，工作權，婚戀自由……

沒想到一百年過去了，居然還不斷有人，而且包括女性、成功女性，跳出來，告訴我們：女性有裹小腳的自由，女性有當家庭主婦的自由，女性倒退的自由、墮落的自由，降低自己人格和尊嚴的自由……

不對。你號召女性有被束縛的自由，那就是阻礙文明，那就是不義。

這裡，再舉一個大家熟悉的例子。今日的伊朗，女子都身穿黑色罩袍，甚至參加體育比賽都是如此，轉播的體育賽事連田徑都被打上各種馬賽克，怕傷風敗俗 。但是，20世紀70年代的伊朗女性，不但打扮時髦，背心短裙，相當前衛。

你要去捍衛她們穿罩袍的權利嗎？

倒退，就在一夜之間。

如今，國家需要女性生孩子，號召女性的價值就是生孩子。從根本上，是褫奪女性的身體自由。

後果是什麼呢？只需要生育功能的女人，是不必去工作的；比如「李娜」，她賺錢就是浪費時間，這個時間還不如多育種呢。

而只需要生育功能的女人，也是不必讀書的，還不如有月經之後，就及時配種，多多生育。自由是這樣一點點被剝奪的。

《使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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