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那些瞎diss電影的異端都被燒死
憤怒之於燃燒,是難以發動的汽油機車,像舊式公寓里轉動煤氣按鈕的聲音。咔嚓的時候嗅到煤氣的星星氣味,冷藍色的火團躥騰出來時卻熄了。這是故事文本、人物情緒的基調,星星火火,冷焰,也是整體電影語言的基調。
李滄東向來不是做電影美學的導演,在《薄荷糖》、《詩》等前作里,我們可以感受到鏡頭語言的弱態,它只是按照正常的電影語法組接鏡頭,完成敘事。我們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情節、主題思考、人物表演、情緒中去。
內容層面,李滄東無疑是熟稔的社會、人性解剖師。《燃燒》的內容層面自然不會單薄,實際上,看似直白的階級分化卻可能比原著更加豐富多面。除此之外,《燃燒》的電影美學更細膩地呈現了隱秘、日常的荒誕之感。
新世紀以來的藝術電影語言發生細微的轉向。如果說過去是以張揚、花哨的世界新浪潮為先鋒標榜的話,那麼近來的藝術電影則更傾向於細膩的神秘。
神秘,意味著沉默,沉默背後隱藏的巨大張力,類之冰山。不可言說之物稱作未知,構成恐懼。這也是《燃燒》中隱秘的芒刺在背的肌理。
燃燒的聲音
在聲音上,電影的神秘氛圍由配樂與同期聲構成。全片的音樂大致可分為氛圍音樂、日常生活音樂與彰顯優雅品味的爵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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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鵝廠限制,該音頻包含兩短OST:
第一段為惠美起舞段,第二段為影片尾聲段落
氛圍音樂作為畫外配樂,以輕淡而隱秘的氣氛環繞著視覺畫面。
鍾秀環繞著倉房奔跑,尋找所謂的將要被燒毀的目標、尋找失蹤的惠美、尋找水井的真相。這裡的同一首配樂環繞其中。有古琴聲、生鏽的盒子嘎吱聲與氛圍旋律,甚至還有輕微的環境噪音、信號電波聲。
在奔跑尋找戲中,獨立的配樂和同期畫內音混合在一起,狗吠、鴉啼、幽藍麥浪風吹。同時,劉亞東(鍾秀)的聲音也時時刻刻暗涌著野獸一般的原欲。
「
記住,這種感覺就像打在胸口上的貝斯。
」
本身的配樂部分加上了輕微的貝斯、鼓點,在幽藍奔跑的畫面下,鼓點更像是鍾秀的心律,是壓抑住的剛燃即熄的情緒。
喘息聲則通感為奔跑後的一腔火熱、酸累,卻無可消解。正如同尋找的徒勞無功。隨處都是一種在狹小空間里的喘息的聲音:與惠美的交媾、貼著玻璃窗手淫的喘息聲。空間的窄暗與慾望的壓抑再次通過喘息層層逼近。即便是最後大火燃燒,赤身裸體,他也始終被這種喘息壓抑著。
日常生活中出現的音樂則與Ben所在的住所、咖啡館形成一組對比。通過混合同期聲,左右聲道有了細緻的強弱區分,車水馬龍以及任何環境音都被收錄放置在畫面中,增強了日常生活感。
開場的韓國街歌、市場叫賣與中間農場里的自然蟲鳴、韓朝廣播等聲音顯得下里巴人,並透露著日常中荒誕的氣息;而在Ben的主場,爵士與古典則優雅萬分。
在原著里,村上春樹提及了《藍色多瑙河》,電影里李滄東則將其轉化為聲音通感。吸食大麻的那場戲,漸入微醺的狀態從Ben離開位置開始,不真實的爵士樂(表現為非高保真)響起,銅管樂和貝斯以一種微迷的狀態浸入視覺畫面,在惠美柔美的肢體線條中,才和夕陽剪影構成輕微眩暈感。
鏡頭輕微小幅度的搖晃,處於漂浮而不張狂的氛圍中,但與聲音相比,它也只是輔助作用。
因此,不妨來感受聲音的燃燒,就像吸食煙草而發出的煙草燃燒的窸窣聲。在電影中,不論是開場的鐘秀與惠美,還是三人相處,都反覆出現了吸煙場景,而那種細膩的同期聲里則時常傳出煙草窸窣聲。
由此可見,《燃燒》的聲音位於視覺之上,在電影中體現了聲音美學。在田野里奔跑的暗藍色不足以完成單純的視覺張力,正如色彩的運用在寺山修司等前人的電影美學上已走向極致。不同於張狂,李滄東很好地配合了隱秘、壓抑的內容主題,將視聽上的輕神秘通過聲音呈現出來。
啞劇肢體
全鍾睿(惠美)的演技精湛,開場的默劇空手剝橘子感染力尤深。其張力在於柔韌靈活的肢體與神秘莫測的表情上。惠美的肢體呈現有三次,三次皆荒誕,但每次蘊含的情緒都不同:
剝橘子時的靈活與她看似輕鬆卻略帶輕視的神情渾然天成,橘子是空的,想像之物,而小姑娘的野心卻藏匿在冰山之下。
正如同文本所示,連為人生意義發愁的Great Hunger都比為溫飽發愁的Little Hunger高級。
惠美望梅止渴,憑空的橘子、不存在的貓,帶有荒誕色彩的元素被反映在現實中,體現為報複式的戲謔、玩弄。整容即遺忘、改變本真,疑似虛構的水井篡改著記憶與認知,當不存在的事物反覆強調,Boil也就真的變成了貓的名字。回到啞劇剝橘子的場景中,惠美與鍾秀的關係開始顛倒。容貌提升後,初中時的被傷害變為如今的引誘,至房間纏綿後,鍾秀對惠美的慾望不斷升級。二人之間也蘊含著男女權力的反轉之意。
而當惠美在富家朋友聚會面前進行Great Hunger表演時,她沉醉其中,進入一種追求存在意義的狀態。但富家男女不以為意,此時仍有權力觀看之感,她們的表情可以細微得被觀察到,充滿了新奇、尷尬與嘲笑。
兩種不同的品味與理解世界的方式產生暗暗交鋒,觀看發生了主客體的審慎關係,正如同至上的人帶著新奇、看熱鬧的眼光打量非洲舞蹈。
在第三次赤身裸體的微醺舞蹈中,著衣時的身份、品味束縛則被卸下,它進行著輕微迷幻的體驗。於是可以隨性舞蹈,可以激起心中隱秘的情緒,可以笑,可以哭。在原著中,Ben介紹到這會讓人想起記憶的質。惠美的這一次肢體呈現則完全進入忘我的境界。
本身已進行情緒放大、記憶聯想,且不同於初次在鍾秀面前的偽裝、不同於在外人面前的非純凈氛圍,這一次的三人農場,則更加接近原欲。
而鍾秀卻不敢苟同,出於嫉妒、出於逃避無可宣洩的慾望,鍾秀認為惠美的脫衣如妓女。憤怒之火卻始終無法點燃。在法庭上為憤怒的父親作偽證,無可奈何;面對嫉妒、感到不公的人也無法效仿、超越;而最直接的慾望也只能小心翼翼,並最終未得。在第一場床戲中,鍾秀的手懸空在惠美的胸部,垂涎卻不敢碰。老實的作家隨後只有無數次的壓抑與幻想。
在《綠洲》中,李滄東的內容處理也已十分到位。幻想之戲彷彿延承了《綠洲》中韓恭洙在地鐵上表現成正常人的幻想;肢體表演同樣在文素利(飾演 韓恭洙)身上體現得精湛。斜眼,腦癱,身體扭曲,從肢體部分即給予戲劇張力。
鍾秀最後的赤身裸體則直指身體慾望。不再是部分的肢體靈活的呈現,而是將肉體作為全景展現。但即便身體回到了原初狀態,心中之火是否真的燃燒釋放了呢?
在結尾,那種驚恐的、慌亂的、野獸般的嘶嚎仍然令人窒息,鍾秀始終沒有回頭看一眼他所燃燒的大火,開著破舊的車子,不知去處。
鬆弛節奏
在許多藝術影迷的期待中,神秘氛圍應該延長,即鏡頭可以表現得更長,節奏更慢,而日常部分(如明顯得階級體現)則可以省去。
但李滄東則並未如此呈現。這可能與他本身傾向文本敘事有關,並且這同樣是一種神秘節奏的控制:每到一個氛圍可以被更推一步的點,他就馬上切換到日常中去了。讓這種神秘時消時現,就如同與跟觀眾玩的心理遊戲。時而很現實,時而又令人芒刺在背。
此外,階級的明顯呈現或許恰好是電影內容豐富的方式。村上春樹的這篇短篇《燒倉房》更傾向於現代派小說,階級淡化,存在意義的追尋才是重心。而往往是探討存在意義的文本更容易陷入虛空,階級本也是存在的一部分。
在李滄東加上的大量戲碼中,我們看到的絕不只是階級的對比,而是不同的生活狀態。村上提供的是冰山文本,而電影則作為對現實描摹、加工的機器充實著內容。
當鍾秀覺得那群富人無所事事,過著迷一樣的生活時,Ben卻同樣讀福克納,涉獵文學理論(譬如「Metaphor」)。
是的,他最後僅有的那一點知識和文氣也會被Ben打敗。
此處呈現的並非二元對立,而是一種無法改變的恐懼感。無法簡單評判對錯、劃分命運結果,富家人只是做了他覺得理所當然的事,輕而易舉;而無產作家也只是在自己的生活里兜兜轉轉。
傳統的階級對立是為人物的命運做層層確定的鋪墊,最後指涉矛盾;而《燃燒》只是在展現不同圈層的生活狀態,人物的命運都是曖昧、未知的,是現實生活引發了精神危機,而非憑空而來。
「
我無處不在,我既在非洲,也在這裡。
」
泛神的論調直指「我」即是神,而看似階級現實的表面則正是使「我」不知存在意義的誘因,「泛」直徑走向「無」。
《燃燒》正臨界於日常寫實與荒誕文藝中。如同微醺,不溫不火的調性,這也對應了慾望與憤怒的燃熄。劃圈奔跑,卻始終未能看見點燃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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