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勝 煤礦往事
作者簡介
何事秋風悲畫扇:本名陳永勝,(1972-9-9——),河南省新蔡縣城東關人,1994年畢業於焦作煤炭工業學校,歷任安陽鑫龍煤業集團紅嶺公司、果園公司,副總工程師、副總經理,王家嶺煤礦礦長。2016年工作於陝西省煤管局瓦斯治理督導組至今。
煤礦往事
作者:陳永勝
一、支書軼事
以前煤礦的區隊、部室都設有黨支部,主要負責職工的思想教育以及上級黨組織交辦的一些任務。現在的很多企業都有這一基層組織,工人們都管黨支部書記叫支書。
礦上釆煤隊有一支書,姓周,大家都叫他周支書。
周支書是七十年代末煤礦招工時參加工作的,他從最苦、最累的採煤工干起。那時候的釆煤工人苦呀,兩頭不見太陽、「吃著陽間飯,干著陰間活」。又臟又危險,很多人都幹不了。
可老周的想法與人不同。他幼年時就吃不飽,還要過飯,來到煤礦後,能吃飽飯了,還有錢掙,覺得這工作挺好,一點不覺得苦,干起活來格外賣力,很知足。
在釆煤隊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態度決定人生走向。憑著吃苦耐勞,老周當上了支部書記。管的事自然也就多了。
一次,兩個工人家屬因為些瑣事,撕巴了起來,互相揪拽住找到隊里,讓支書評理。看熱鬧的工人不嫌事大,可勁起鬨,圍了很多人。
周支書先讓雙方鬆了手,然後問:「你們誰先說?」
兩人互不相讓,都爭搶著說。
「這樣吧,總得一個一個來呀」周支書說:「那就誰長的丑誰就先說。」
一個媳婦剛一張口,眾人一陣哄堂大笑:「這虎老娘們!」
小媳婦才反應過來:「憑啥我先說,我才不先說呢。」
另一個媳婦說:「我也不先說」。
周支書這才發話:「既然都不說,那就散了吧。」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倆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好離開了,嘴裡還嘟囔著:啥破玩意支書呀,哪有這樣調解的?
隊部的走廊燈泡,每個月隔三差五的總是被人偷,再次換再被偷。
辦事員就找周支書反映,周支書說:繼續換。
換了三遍了。周支書說可以了,不會再丟了。
果真沒再丟,辦事員就問怎麼回事。
周支書說:「傻呀,工人們家裡肯定缺燈泡了唄,夠用了誰還會去偷?」
有一年,井下工作面著火,整個礦區都亂作了一團。
釆煤隊第一時間接到命令,要求去工作面順槽打密閉。
指揮部催促的也緊。
隊長是個急性子,到了指定地點,就讓工人開始砌牆。
老周說:「不急,不急。」
隊長說:「為什麼?」
「這麼大的事,咱們要等指揮部打三個電話後才能幹。」老周說:「接第一個電話,咱就回答說剛剛到位。
接第二個電話,咱就說在準備物料,馬上干。
如果指揮部再打第三個電話,說明方案定準了,咱們必須抓緊干。目前指揮部失急慌忙的,方案飄忽不定,所以咱們要緩一緩。」
果然,不出老周所料,沒等到第三個電話,指揮部就下令改換密閉位置了。
工人們都說:周支書真神,要不咱們又白忙活了。
退休後,老周的生活很是滋潤。
兒子們找他老兩口讓給帶帶孫子。老周一口回絕,還語重心腸地告訴他們:「把你們幾個拉扯長大,已經很不容易了,還讓我給你們帶孩子,這可不是我們的義務,自己想辦法吧。」
老周的母親去世了,孩子們都爭著要操辦後事。
老周說:「這事不用你們管,因為這是我的母親,我母親的事我來管。以後對你們的母親好一點就行了,她的事你們一定要管」。
孩子們都瞪大眼睛瞅老周:這也分的太清楚了吧。
老周就是這樣的人。
愛喝酒,一喝就醉。
常旅遊,一連數天都見不到他的人。,
羨慕他好生活,老揶揄他腐敗。
他則美其名曰:「享受改革開放成果嘛」。
我說:「你倒是享受了,我們還在水深火熱之中呢」!
他回答:「那沒得辦法,人的命,天註定。」
一幅氣死人不償命的神態。
二、猴子隊長
猴子隊長,姓孫,叫孫五一。長得瘦小枯乾,但腦袋瓜反應很靈便,就象人們常說的:抬頭一個見識,低頭一個主意。他是個跟班副隊長,走路快、幹活快、反應快,活脫一個猴子,所以大夥都叫他「猴子隊長。」
猴子隊長也是從農民輪換工幹起來的,在煤窩了摸爬滾打了十七八年,也算熬出來了,幾年前轉成了正式工。
他不識字,一天學沒上過。工人們常拿他不識字尋開心。有個工人在井下的支護頂樑上,寫了「孫五一混蛋」幾個字,孫五一路過時,歪著腦袋瞅半天,只認識「孫五一」三字,後面兩字不認得。這時瓦檢員走了過來,孫五一忙問:「這寫的啥呀?」瓦檢員看了看說:「沒事,誇你呢。」
有的工人也非常壞。在工作面迴風巷道低洼處,有一汪水眼,流水不大。幹活的工人乾的熱了、累了,都去那裡捧兩把水喝,水很甘甜,很解渴。
那天,猴子隊長眼見幾個工人都喝完水回到工作面了,有人見到他還打了招呼,讓他上去喝水。猴子隊長便去了,捧著喝了兩口,但感覺水源處有點異樣,荊芭散落的草木棍子下面有點鼓鼓囊囊,伸手一扒,忽的扒出一泡屎來,猴子隊長「哇」地一口就吐了起來。
釆煤隊有三個跟班隊長,個個都是釆掘作業的行家裡手,經驗豐富,機敏幹練,歷經大小事故無數;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個個都精於算計。
工作面時常遇到地質構造變化,這期間很危險,稍有不慎就容易出現頂板事故。三班交替作業的跟班隊長,都各自打起自己的小算盤,釆取多釆棚或少採棚,盡量規避這一地點,但也不能太明顯,會被隊長罵,也都怯怵隊長,用你不用你是隊長一句話的事。
猴子隊長屬於明地里聰明,暗地裡常吃虧的那類人。
很不湊巧,孫五一的班趕上了這個地點,沒得辦法,只能硬打硬上。那天是夜班,溜子也沒開,出奇的靜。
孫五一他們這個班的任務是放頂。此時巷道壓力已經很大了,待一工人一鎚子打開友柱柱鎖時,伴隨著巨大的「轟隆」聲,大量的矸石砸落下來,瞬間,那個操作的工人被埋進去了;附近的孫五一也被壓落的頂梁打得頭破血流,困在裡邊,幸虧還能看得見,工人們連拖帶拽把他拉了出來。
救出來的孫五一滿臉是血、渾身打顫,但也顧不得許多,組織人員搶救被困的那名工人,待找到他時,早已沒了呼吸。
事後,猴子隊長被免了職。那時的跟班副隊長在礦上根本也算不了什麼職務,跟個破草帽子戴頭上又取下來似的,太正常不過了。
孫五一決定回農村老家,再也不幹煤礦了。
送別的酒場上,老孫很沉悶,最後說了句頗令人傷感的話:「我們這些下苦的人啊,不如一隻雞活得快活。」
現在,回過頭來看那時期的事故:在有水快流的政策影響下,造成煤礦重生產、輕安全,人的生命被踐踏的一文不值。
那時期生產出來的煤,被稱為「帶血的煤」。
人們也早已習慣了那時期的礦難,如水波微瀾,在社會上也根本翻不起什麼浪花。
一晃快二十年過去了,再也沒見過猴子隊長。
三、喝酒的哪些事
煤礦人有兩大愛好:一是喝酒、二是抽煙。
惡劣的井下環境,使得人們對酒更加情有獨鍾。在煤礦,如果你不會喝酒,會讓人貽笑大方的;會喝酒,推辭不喝的(除非身體有病),大家很覺得你不夠實誠,鮮有人與你打交道。
煤礦人喝酒很野,每次喝酒不喝倒一、兩個人,說明主家沒組織好。
喝酒後的人,有的愛哭;有的愛笑;有的倒頭便睡,喝著酒也能睡著;
有的酒後愛唱,一勞資科長喝完酒就喜歡唱《走四方》:「走四方,路迢迢,水長長,走過了一村又一庄」……
進入循環播放模式。只唱得曲終人散,飯店裡一個人都沒有了……
老闆說:拉都拉不走他呀。
還有一類人喝了酒,喜歡尋釁找事。這類人很麻煩,大夥只有紛紛躲避,盡量不與他喝酒。
技術員老白就這德性。
老白以前喝酒沒這毛病,了解老白的人都知道:他是不得志。老白在地測部幹了十來年了,又是工農兵大學生,業務能力很強,但不知什麼原因,遲遲提不上去。眼見得師兄、師弟們都當上了科長、副礦長,可他還是技術員。他嘴上說不在乎,但心裡指定是不舒服。
老白為人豪爽,到哪都有一幫好兄弟們。那時工資低,喝酒「aa」制居多。且和老白在一起喝酒,不喝盡興,誰也脫不了身。老白有壞主意:只要酒一倒上,他就規定誰也不能離開,誰離開,誰算賬。這招很管用。直到把大夥喝得東倒西歪才算結束。說歸說,最後還是老白結賬。
老白喝多了酒,有時會在調度室下面罵,值班的領導都快氣瘋了。有次酒後還和一工人打了一架,影響極為惡劣,連局裡的人都知道了。
有人說:老白這輩子完球了。
直到有一天,有個生產局長來礦見到了老白,局長和老白以前認識,知道老白有能力。便給礦長說:「如果你們不用老白,我就把老白要到局裡去了。」
礦長想了想,老白是個專業人才,走了確實可惜。打算讓老白去生產科,當個副科長。
老白此時卻來勁了:「堅決不當副科長,要當就當正科長!」
礦長這個氣呀,這傢伙登鼻子上臉。後來,幾個領導一商議,說算球了,就讓他去計劃科當科長吧,還真成了。
老白在計劃科幹了一年多,便調到外礦當了副礦長。
那個礦工農關係不好搞,農村常來鬧事。班子一商議,決定把工農關係交給老白管,說擺平這些事非老白不行。
老白接管了。他不怕事,二百五脾氣一上來,誰都不懼:說打就打,說談咱就談,村裡也拿他沒辦法。自他來了以後,工農關係倒相安無事了。
喝酒依然豪爽。
一次,外地的一家煤礦來參觀,他負責接待。煤礦這行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不管你來自哪裡,也無需認識,只要是干煤礦的,一律好酒好肉好招待。
酒足飯飽之後,客人表示感謝,老白卻一拍桌子:「感謝個鳥啊,天下煤礦是一家,誰不招待操他媽。」
驚得客人們是目瞪口呆,連稱:「是,是」。
幾年後,老白又當上了局長。有個部下找他,說:「白局長,給咱也調個活唄,這活都快乾了一輩子了。」
老白再也不是昔日里那個愛發牢騷的那個老白了。
他拍著部下的肩膀,很是語重心長:「兄弟呀,革命工作總得有人幹嘛,你不幹,他不幹,那不亂套了。」
他倒是給人家談起了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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