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記六 六月紀念日
如果沒有文字，沒有記錄，生活也許會無法在記憶中成形。在陷入時間的當下，若人無法保持觀察，沒有覺知，每一個細節都會倏忽而逝，無處追尋。
而文字與記錄令時間在文字中被塑造出一條來路。有始有終。
在曾經發生的每時每刻，一些特定的屬於記憶、理性和情感的部分，被凝固在文字的物質層面，得以成形。也因此活在時間之中，彷彿不再消失。～～慶山
6月7日
過了八點，開始一遍一遍看手機時間。
八點十分，倒一杯水。想著你該到學校了。
八點半，在屋子裡轉。該進考場了。
八點五十，發獃。你在考場座位上坐著，等試捲髮下來，是什麼心情呢？
九點五分，你該在試卷上寫字了……
一張紙在手裡摺疊，打開……再摺疊，再打開……又摺疊，又打開……耳邊有同事閑說著話，一句也聽不見。又似乎聽著什麼，聲音如窗口吹進的風，略過空蕩蕩的房間，一絲痕迹全無。
心，一直擱在半空中，飄浮不定。像一朵雲，一忽兒被風吹過來，一忽兒被風吹過去。不，也不像雲，雲朵多輕多柔，軟軟的飄，我的心多重呀，怎麼會像雲一樣，那麼輕，那麼無拘無掛。
分明是湖水淹來，無法呼吸，無法掙扎的頹然，無助，慌亂，祈望，沉重。精疲力盡。
早上，你一個人騎電動車去學校參加考試。我沒請假，也沒想過要請假陪你。原本，這兩天的考試，你已經將它放棄，在五月份考完對你來說重要的春季高考以後。早餐也簡單到只有一碗小米粥，兩碟小鹹菜。知道無論怎麼努力，放下普文一年的你，和你們班48個小夥伴，夏考，只是一場可有可無的戰爭，一場只輸不贏的戰爭。
這樣說，心裡隱隱有些疼痛。真想抱一抱你，抱一抱一年裡朝夕相伴的夥伴們。
你牽我的手，面對面坐著。說起春考前練習專業技能，眼睛濕潤。不分晝夜的練習。彈琴，往往分在夜裡的琴點。和衣躺下睡覺，鬧鐘一響，立即醒來，奔向琴房。封閉的教學樓，無季節，無晝夜。在食堂跳舞，餐時，來往學生諸多，你們被老師罰，當眾人面一遍一遍跳，老師在食堂大玻璃後面，獨自吃飯，目光透過玻璃窗，面無表情看向你們。
你說，媽你知道我們最難過的是什麼嗎？餓呀！餓呀！跳舞不怕累，只是覺得肚子餓！老師吃飽了，食堂里沒人了，飯也沒了。我們只能餓著肚子，再去上課。
所有的結果都在努力後擺好姿勢迎接你。我輕輕觸摸你年輕的臉龐，想起小時對你唱的歌，這一刻它突然從心底繞出來。
藍藍的天空銀河裡，
有隻小白船，
船上有棵桂花樹，
白兔在遊玩。
槳兒槳兒看不見，
船上也沒帆，
飄呀，飄呀，
飄向西天……
你從不是最優秀的孩子，但你是我此生最愛的孩子，你要記得。
6月8日
預報夜間有雨。吃過晚飯，北窗透進來的風已感覺涼爽。窗外高大白楊樹葉颯颯有聲，使人禁不住要出去，邁動腳步，伸開雙臂，暢快呼吸才好。
你在床上賴著。
走啦，走啦。拉你起來。兩個人騎電瓶車去廣場。考試完畢，再無壓力於心，夜晚變得美妙動人。你在后座抱我的腰，依然小時候的樣子，面龐貼在後背上，說說笑笑。
到處可見三三兩兩的學生。步行街，湖邊。笑容如夜色中粼粼湖水，閃爍光芒。她們已經擠出睏倦與虛脫的夾縫，伸展久被壓抑凝固的肢體。無論面前延展出什麼樣的路徑，只管走下去即可。無問東西。
路燈下樹影婆娑，這個夜晚，四周瀰漫青春荷爾蒙的氣息，在微風中慢慢膨脹。
有獨自臨水而坐的女生，接聽電話，「我一會兒就回家！一會兒就回家！」聲音煩燥不耐，似乎在與父母交談。離她不遠的岸上站了片刻，你說，她不會是考試絕望，要跳湖吧？
這可難說。心裡打鼓，孩子，考試不過人生一道門檻，好與不好，都會邁過去的，生命是用來享受世間美好，需要珍惜。不由握你的手，要通過手與手的交流傳遞彼此深懂的訊息。女生再無情緒激動，我們相對一笑，轉身離開。
玉帶橋上，四五個男生騎電瓶車由橋頂俯衝直下，衣衫飛舞，疾風衝撞年輕有力神彩張揚的身體，高聲歡呼。兩個女生立在石欄橋邊，借著璀璨明亮的白蓮花路燈拍照。我在橋下，拍下幾張此刻的她們。
放飛在風中的青春，驕傲而美好。
沿湖岸行走，你懷中抱著掃碼相贈的笑臉娃娃氣球，一直想要尋找一個你喜歡的小朋友，送給她。執著如孩童。小男孩不行，他們不愛娃娃。小女孩丑的不行，你不喜歡。有好看的小女孩在草地上玩耍，偏不看你興緻昂然要送給她的小禮物。你垂頭喪氣。
不禁笑你。長到多大，在母親眼裡，依舊是淘氣頑皮的小孩子。
終於，有一個梳娃娃頭的小囡囡盯住你手裡的氣球，蹣跚跑向蹲下來等待她的你，眼神明亮。於是，你眉眼都柔起來，笑嘻嘻遞給她，看她拿在手裡，好奇的揮舞，咚咚去敲圓滾滾的石礅，開心的尖叫。
夏日的夜裡，一片安祥。廣場舞音樂熱烈奔放。孩子歡笑。湖水波紋流動，倒映出色彩斑斕的燈光。
我喜歡這個世界，希望你也喜歡它，用你的善良與純真。
春風十里
所有的酒，都不如你
鹿先森樂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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