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智霖教你背叛老闆，吳鎮宇教你扔下老婆
文 / 桂魚青熊太行
邱禮濤導演又導了一部傳染病題材電影《泄密者》。
致命病毒、醫藥巨頭、連續死亡事件，一如香港犯罪電影的傳統，劇情架子拉得很大，飛車、槍戰和打戲也都好看。
我們的領域是研究各種各樣的人際關係。在我們看來，港劇港片最偉大之處就在於：
深入研究了職業和職場（香港影視人是香港警察的貼心人）
深入研究了婚姻和家
在這兩項上，《泄密者》都可以拿高分。
我們細細拆解一下吳鎮宇和張智霖的對手戲，以下的內容微有劇透，不過還是那句話：
看完熊師傅劇透看電影，你會看得（一起大聲說出來！）
更！明！白！
1
無所不能的錯覺
馬來西亞警長李永勤（張智霖）正處在人生中最強大、最開心的階段：
出場時正在忙裡偷閒，和未婚妻吃飯。
未婚妻是個特別甜的姑娘，先和他商量婚禮的賓客名單，又讓他選幾張婚紗照，而李警長的反應都是，「你定吧」，「都挺好的」。
我們在《關係攻略》當中說過，不要輕易說「隨便」。
男人的溫柔遷就，十之八九是功課沒做足後的敷衍。
婚前有三戰——婚紗、婚禮、婚紗照，好多情侶都在這三項上大戰幾個回合，而且都是女的怪男的不用心。
吃了幾分鐘飯，單位領導打電話過來了。李警長又要出警。
稍有常識的人都能看出，如果我們姑娘的小性子繼續前進，這個螳臂當車的帥哥就要被大罵一通了。
李警長存好婚紗照，親親未婚妻就匆忙離開了，姑娘笑得無奈又甜蜜：「你放心去，我來買單」。
她仰慕他。
注意，這與喜歡和愛都不同，她認可他工作的意義，做好了配合他、為他犧牲時間的準備。
年輕時遇上這樣的女人，很多男人會習以為常，中年之後回頭再看，才明白這種情感多麼可貴。
李警長一張娃娃臉，頂多三十五六歲，在馬來西亞警長屬於高級警官。斯文學霸，年輕有為，前途大好，還跟張智霖一樣帥。
和漂亮女友談婚論嫁，女友能接受他這份高風險、常加班的工作。他是英雄，可以親她一下拍屁股就走。女朋友默默去跑婚紗、婚禮，諸多令人抓狂的雜事。
他幾乎能搞定身邊的一切，標準的人生贏家。
我們知道港片港劇，主角的名字一般都有深意。
李永勤，這是一個努力向上，相信付出就有回報的傢伙。
人足夠優秀，加上激情的濾鏡，不參與家庭事務也可以被解釋成「我男人這麼上進，好有安全感」。
然而光環褪色之後呢？
2
一地雞毛的人生
李永勤出差的目的地是香港，他要去查一個關於疾病傳染的案子。
境外警察一定要緊密依託當地同行，在經典的雙雄模式警匪片里，這對歡喜冤家的性格反差會很大。
這邊的對接人是香港警察王大偉（吳鎮宇）。
王大偉一出場，老婆就提了離婚。
在單位食堂喊出我不想跟你過，那就是真不想過了
我們經常勸大家，不要在工作單位談戀愛，就算領導不介意，夫妻同事的麻煩也會很大。
「警察能更好地理解警察」這樣的說詞蒼白無力，說到底是當年找同事、師妹談戀愛比較省時間。
但是人到中年，兩個人都特別忙的時候，問題就出來了。
丈夫忙，不顧家，有時間燙頭沒時間回家帶孩子；妻子同樣當警察，回家還要輔導功課，這件事特別磨損人。
王大偉想迴避衝突，裝傻充愣混過去。
一個中年男人準備這樣處理離婚的提議，可見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局面了。以前一定是把老婆哄樂了就好了，所以這次再來一次。
結果老婆完全不買賬。職場上的大女人一旦下定決心，那種氣場非常可怕。
就在王大偉還想著今晚怎麼哄她回心轉意的時候，領導來電：今晚有活，你快去機場吧，先堵人，再找人，最後還要接個人。
又一個不能回家的晚上。
談結婚的時候被勒令加班好簡單，熱戀的濾鏡和一個深情的吻就糊弄過去了。
談離婚的時候被勒令加班是死局，「你給我滾」和「你滾了就別回來」縈繞耳邊。
王大偉沖領導直接嚷嚷起來，你是要把我累死啊？
「叫你去你就老實去！」
叫王大偉這種兵丁差勇的名字，就要接受任人差遣的命運！
中年人為什麼累？
因為需要他們的人太多了。
不過別心疼那些喊累的中年人。
中年疲憊，好過中年失業。
3
對不起，我不懂
馬來西亞，地產商將其命名為新加坡旁
李永勤到了香港，王大偉負責接應他，落地先請他吃了一碗雲吞面。
警長是挺拔又體面的，連倒個醋都極盡斯文。
而警察吃得稀里呼嚕，麵條在下巴上掛了半米長，讓李永勤大倒胃口，很看不上。
吃完面李永勤要付錢，被王大偉硬生生推了回去，兩邊推來擋去之間，王突然冒出一句話：
你是馬來西亞來的，在這沒有執法權，不要指手劃腳。
對不起串台了！
圖窮匕見了，吃了我的面，沒收你的錢，就要聽我的話。
這是在立規矩。
王大偉會識人，他知道對方跟自己行事風格完全不一樣。
娃娃臉、優等生能成為一個警長，必須取得領導同事和居民的信任，做人做事都會綳得特別緊（從倒醋就能看出來）。
他會摳細節，背法條，很可能成為王大偉做事的阻礙。
而王大偉這個人，乍看特別油膩，對老婆嘻嘻哈哈耍無賴，對領導一通亂懟，做人做事亂七八糟，全無章法，其實非常能幹聰明。
王大偉去大學裡打聽消息，兩三句話就讓學生覺得他滑稽有趣，結果他馬上亮出警徽，正經問起了公事。
學生們被問完話，還在緊張錯愕中，他臨走又故意開了個小玩笑，讓氣氛鬆弛下來。
新聞採訪學裡也有這套組合拳：人際破冰、可能帶冒犯性的正經提問、恢復關係。
這是人際海洋中摸爬滾打了多年才能掌握的節奏感，這是真正會辦事的能幹人。
所以中年人說自己忙，有種幸福的甜蜜。
領導什麼都找他，因為他好用。
對外溝通協調的差使，派的往往是手下最可靠的心腹愛將，王大偉懂規矩，有分寸，了解人情世情。
如果不是這樣的高情商和強實力，當年也沒法追到女同事——看過TVB電視劇的人才知道虎口拔牙追到警花的人多厲害——內有劉督察、黃警司的關注，外有醫生律師的圍堵，小警察容易嘛！
遺憾的是，先進工作者很難同時做好丈夫、好爸爸。
可以重點觀察一下吳鎮宇的表演。對上司的時候，他嘴上很刻薄，肢體語言卻是放鬆的，在這個領域他遊刃有餘；和妻子講話時雖然總在插科打諢，但你仍然能看到那些藏在細節里的無奈和無措：
我不懂，我不會，處理兩個女人（妻子和女兒）的關係，太難了，太難了。
他早已選了一條工作的不歸路，卻遲遲不敢面對現實。
直到他知道女兒也感染了病毒。
這個不著調的中年人心裡，一個恐懼的爸爸即將破土而出。
邱導在電影開頭暗搓搓致敬了自己22年前那部讓人頭皮發麻的《伊波拉病毒》，不過大家放心，這次不黃不暴力不嚇人
4
父親的選擇
一板一眼的後輩跟在劍走偏鋒的老炮兒後面。先是看不慣，然後吃了虧，總算學了不少。
他們要調查的是「泄密者」，一個非法組織的代號，找到並且抓住他們，保護被他們威脅的人，就是警方的任務。
但是泄密者們告訴王大偉，病毒是人為製造的，疫情是人禍，我們就是要伸張正義，揭穿他們的真面目。而且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這事兒是真的。
惡法算不演算法律？亂命是不是命令？
年輕的警長談論規定，憤怒的爸爸拔槍相向
李警長堅持要帶走泄密者的人，他強調對方的話沒有證據。
而王大偉心裡明白，這些人說的是真的，他拔出槍逼李後退，把人放走了。
我們在《關係攻略》中常常提到這個概念：利益接合部。
一個人和他服務的機構之間的利益並不相同。
李警長處在事業上升期，他傾向於和自己服務的機構站在一起，他們的利益接合部很小，不容易被分化。
王大偉和他服務的警隊關係緊張，事業暗淡，他的幸福都在家庭上了。
作為爸爸，先前沒護好自己的女兒，現在要想辦法揪出傷害她的人，讓他們付出代價！
這就是李警長無法理解的，中年人王大偉的幸福和成就感，早就不在給自己的肩章上加星了。
5
要名還是要實
泄密者們回到了馬來西亞，這是李警長的主場。
同樣的衝突再次擺在兩個人面前，這一次，沒有執法權的變成了王大偉。
他沒有槍，只能苦口婆心地努力說服李永勤：警察的職責是破案，破案的目的是知道真相。
現在真相擺在眼前，你是要警察之名，還是正義之實呢？
如果站在對面的是那個嬉皮笑臉的香港警察，李永勤大可以照樣奉還，用槍逼退他，順理成章地抓走「壞人」。
但這時的李永勤已經發生了變化。
他們都明白了自己不僅是一個下屬，領導手上的一個棋子，一個法律的人格化身。
「原來我們還同時是別人的愛人」
「以及別人的父親」
李永勤眼裡，對面站著一個想要彌補錯誤懇求他高抬貴手的父親。
當警察是為了做好人、救好人。
當警察不是目的，不應該為了保住制服，什麼都做。
老警察給年輕學霸上了一課。
能教東西的師傅不一定高高在上，他可能穿著一件印了幾個大字的黑T恤，可能油膩、可能燙頭、可能婚姻失敗。
待我垂垂老矣，一定要說這麼一句：
謝謝人生關鍵時刻教我之人。
6
走吧，這是成年人的路
王大偉應該也有過春風得意如李永勤的時候。
李永勤用事業發展來掩蓋感情矛盾，恐怕他結婚生子、事業放緩之後，也會有王大偉的那一天。
不過至少在這一刻，兩個人都對未來滿懷信心，找回了人生的初心。
娃娃臉的李警長很可能繼續保持優雅挺拔、真誠嚴謹，而且在以後的日子裡會再多幾分圓熟通透。
王大偉最終還是離了婚。
不是壞事。
做人么，最重要的是開心。一家人要齊齊整整，但真的未必非要在一起。
離婚不是淺灘上的沉船，而是掙脫了地球引力的飛船。
一個身心俱疲的女人解脫了，一個滿心愧疚的男人終於可以全力投入去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有什麼不好呢？
這是一部關於關係成年人的電影，它不需要給大家一個虛幻的結尾。
成年人不需要低幼的合家歡。
前路可能是李永勤，可能是王大偉，但最終可以保有的，應該是那種對專業的老辣圓熟，對自己職業和人生的驕傲。
是那顆可能經歷風雪，但不曾改變的初心。
— END —
熊太行：人際關係洞察家，得到 App《關係攻略》專欄作者，《西遊記》深度研究者。前雜誌主編。原創自媒體「就叫熊太行也行」創始人
桂魚青：非正常生物研究員，古早文藝作品和冷哏愛好者。「就叫熊太行也行」常駐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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