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土與西天，哪個才是人間樂土？

《西遊記》中潛藏著許多謎團，等閑讀之，很容易錯過。唯有細細品味，方能領悟其中三昧。

唐僧師徒離開了玉華州，一路西行，走了五六天，到了金平府。在金平府慈雲寺，唐僧與慈雲寺和尚的一番談話，引發了我對東土與西天佛門生存狀態的思考。

東土與西天，哪個才是人間樂土？

在唐僧等東土大唐和尚們看來，靈山所在的西牛賀洲，即所謂西天，乃是人間佛國聖地，極樂之鄉。大家一生苦修，夢寐以求的，就是轉世投胎到西天佛國之地，享受無邊快樂。

只是，佛門在西天的實際生存狀態如何呢？

在車遲國，因鬥法失敗，皇帝一聲令下，將和尚全都發給道家做奴隸，為道家搬石頭，修樓閣。稍有遲誤，就要吃鞭子。

在祭賽國，和尚被扣上監守自盜的污名，整個國家的寺廟都被拆除，只有一座金光寺因是皇家所建，殘存了下來，但名譽既損，和尚們每天生活在百姓的唾棄中，承受饑寒交迫之苦，簡直比乞丐還不如。

車遲國的和尚勉強還能活，祭賽國的和尚大半被打死，被餓死、凍死。

靠近天竺國的滅法國就更糟糕了，全國的和尚都被殺光。即便是路過的和尚，在滅法國也自動淪為通緝犯。9996位和尚已經淪為滅法國王的刀下亡魂。

可以說，越靠近靈山，和尚們的生存狀態越差。

只是，唐僧畢竟是個有著堅定信仰的人。在進入西牛賀洲地界後，雖然唐僧一再見到佛門的種種窘境，見到和尚的種種慘狀，但是，他並不肯輕易放棄。

在比丘國寶林寺，見到護守山門的一對超大金剛塑像，唐僧不由讚歎道：「我那東土，若有人也將泥胎塑這等大菩薩，燒香供養啊，我弟子也不往西天去矣。」

其實，東土大唐怎麼會沒有大塑像？大唐佛法之興盛，遠在西天諸國之上。唐太宗一道聖旨傳達，從全國各地寺廟就選拔出了一千兩百名得道高僧，齊齊匯聚長安，為唐王舉辦超度法會。唐僧出任都僧綱，騎馬戴花游遍長安，百姓官員夾道歡呼，其盛況堪比狀元遊街。

既然東土佛法如此興盛，賽過西天，那麼，唐僧為何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

只因若是相信，他與諸多東土和尚就將面臨大危機——既然東土比西天好，那麼苦苦修行，希望轉世投胎到西天，還有什麼意義？

所謂「哀莫大於心死」。一個人最大的危機，不是貧窮，不是受到他人冷遇，而是自身失去了奮鬥的目標，前進的方向。

西天路上，當唐僧受到大施主的熱情照顧，總不禁慨嘆：不愧是西天極樂之鄉，樂善好施如此！

其實，唐僧一路走來，見到崇奉佛門的施主與見到的不信佛法的妖魔、君王、百姓相比，實在少得可憐。

於是，出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明明走到了天竺國，走到了所謂的極樂之鄉，唐僧同學卻變得沉默了。唐僧走到金平府時，前後經歷了天竺國三大外郡。佛門在這三處地方，情況都如何呢？

鳳仙郡百姓是在三年大旱，死人無數的情況下，開始轉投佛門；

玉華州百姓是在親口吃到獅子精的肉後，才瞻仰取經僧，崇奉起佛法；

金平府幹脆是與佛祖——雖然是假佛祖——做起了生意，我出油，你出力，既然雙方是生意關係，自然也談不上信奉。

或許就是因為這種尷尬局面見多了，到了靈山，唐僧也沒緩過勁來。當時，孫悟空不禁笑道：「師父，你在那假境界、假佛象處，倒強要下拜；今日到了這真境界、真佛象處，倒還不下馬，是怎的說？」

此前我們說的是東土僧人對西天的印象。那麼，西天和尚對東土印象又如何呢？

唐僧在慈雲寺山門前，見到殿閣高聳，樓台壯麗，不禁歡喜，連連慨嘆：不愧西天極樂之鄉！

走了許多年，見了許多廟，終於見到一座華麗程度賽過（或許只是唐僧想當然的以為）東土的寺廟了。

唐僧為何高興？這可不單是一座寺廟的問題，而是關乎唐僧信仰的問題。慈雲寺越是華麗，越能證明佛門在西天境況之好，那麼，唐僧們的奮鬥目標，也就不是虛妄了。

只是，唐僧萬萬沒想到，剛開心一會，一個慈雲寺的和尚就極為爽利的將唐僧的美夢敲碎。

從慈雲寺走出一個知客僧，詢問唐僧從何處來。聽聞唐僧從東土大唐而來，那和尚竟然激動地立刻下跪，朝唐僧行叩拜大禮。

取經一路走上，唐僧也住了數十百家寺廟，見過了成千上萬和尚，像慈雲寺和尚這樣，只是聽聞唐僧出身，就磕頭跪拜的，還是第一個。

唐僧很疑惑，詢問知客僧為何行大禮。

知客僧人一臉羨慕地看向唐僧，合掌行禮道：「我這裡向善的人，看經念佛，都指望修到你中華地托生。」

知客僧的話，讓唐僧大跌眼鏡。號稱西天極樂之鄉的天竺國，其國和尚一輩子看經念佛，最大的願望，竟然是死去之後轉世投胎到東土中華地界！

佛派本自西方流傳，天竺國更在靈山腳下，堪稱佛門根本重地。為何當地和尚們對中華地界反倒比對佛國聖地更有感情？

鎮海禪林寺的和尚一語道破玄機。

聽聞唐僧不遠萬里來到西方求取佛經，鎮海禪林寺的和尚第一反應是大笑。那笑，滿是嘲諷。和尚一邊笑，一邊還說：「不當人子，不當人子！」

「不當人子」，簡單說，就是「罪過」之意。和尚為何笑唐僧此舉是罪過？且看原文說：我們不是好意要出家的，皆因父母生身，命犯華蓋，家裡養不住，才舍斷了出家。」

對於唐僧不好好在東土大唐享福，卻萬里跋涉，不辭辛勞來西天求取什麼佛經，鎮海禪林寺的和尚表示，非常不理解。

在西牛賀洲諸多國家，出家為僧幾乎都不是自覺自愿，更不是什麼榮耀之事。絕大多數的和尚，都是因為家裡窮，養不活。為了混飯續命，父母這才把孩子送到寺廟當和尚。

原來，不僅僅是現在的和尚缺乏信仰，把和尚當職業，當掙錢養家的工具，古時的和尚，甚至是西天的和尚，都是如此。

而中華地界，在千百年來一直都被周邊各國尊為天朝。在外人眼中，中華地界的百姓，無人不過著吃穿不愁、衣食無憂的幸福生活。

唐僧師徒一路走來，路過許多國家，除了年少無知的烏雞國太子對唐朝表示過不滿外，所有國家的君王、官員、百姓，無不對中華，對大唐充滿崇敬。

於是，以天竺國為代表的西牛賀洲諸國百姓，渴望轉世投胎到中華地界，享受富貴生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那麼，為何東土與西天的和尚，都覺得對方處很美呢？敬請期待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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