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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著寫著,我們就老了,寫著寫著,我們不再憤怒……

夜讀。

「媒體人學習平台」推文——《我國現在有多少記者?》

截至2016年底,全國共有223925名記者持有有效的新聞記者證,其中:

報紙記者84130人

期刊記者6007人

通訊社記者2801人

電台、電視台和新聞電影製片廠記者129829人

新聞網站記者1158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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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號入座:

·我是持有有效新聞記者證的記者,屬於22萬分之一

·我是報紙記者,屬於8萬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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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細分。

全國22.3萬名新聞記者中:

按性別劃分,男性117443人,佔52.45%;女性106482人,佔47.55%。

按學歷劃分,專科41899人,佔18.71%;本科160806人,佔71.81%;碩士19867人,佔8.87%;博士786人,佔0.35%;其他學歷567人,佔0.25%。

按年齡劃分,30歲以下的21767人,佔9.72%;30至40歲的87158人,佔38.92%;40至50歲的76592人,佔34.20%;50歲以上38408人,佔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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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對號入座:

我是男記者,屬於11萬分之一

我學曆本科,屬於16萬分之一

我今年49歲,屬於7萬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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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著,想著,我忽然心生感慨——

這些年,寫著寫著,我們就老了!

記者是一個讓人快速衰老的職業。

轉眼間,我已經在省報集團工作了27年,幹了27年記者工作。(當然,期間有一段時間沒有在新聞采編一線工作,但一直持有有效的新聞記者證。)

在單位,我已經成了老記者。年輕一輩,見面喊我「老師」。

朋友圈裡,友人們常稱呼我「*總」,表示尊敬。

只有我自己心裡明白:我只是一個碌碌無為的三流記者,算不得什麼「老師」,更不是什麼「*總」。

還是那句話說得好:「這些年,寫著寫著,我們就老了!」

人到中年以後,我越來越在乎自己的年齡,還在乎身體與健康——掉頭髮、油膩、頸椎病、中年焦慮……讓人防不勝防。

於是,不得不承認:記者真是一個容易蒼老的職業。

時政記者要跑會,社會記者要去現場,娛樂記者要探班,調查記者甚至要去卧底,天天熬夜寫稿,媒體里的漢子,都是勞碌的漢子。

蒼老還在心裡。生老病死天災人禍,心理上的老化,可能更是難言之隱。

人生就像敬酒,從」小孩子不能喝酒「,到「老師們我幹了您隨意」,再過渡到「孩子們好好乾」,一顆年輕的「童心」跨到成年,電光火石,破馬張飛,其實也就那麼幾年。

之前是一腔熱血童子尿,到哪都揣著理想,然後實習工作,然後結婚生子,「童心」二字聽起來只是吊足了自己胃口的一個熱點詞而已。童年再也裝不回去了。

「寫著寫著,我們就老了。」

-

還有更厲害的,那就是:寫著寫著,我們不再憤怒!

作為一個遊走四方27年的省報老記者,我穿梭於大街小巷,見識過市井百態。

前幾天,一個年輕同事鄭重地寫了一篇文章,吐槽自己每次稿子被「和諧」掉、無法刊出,總是很憤怒,很受傷。他問我:「什麼時候才能像我這樣心平氣和呢?」

我苦笑以對。

他的熱血與憤怒,有幾分我年輕時的模樣。

記者最大的憤怒來源於辛辛苦苦採訪、撰寫、編輯的稿子被「和諧」,尤其是上頭一句話,不做過多解釋。這類新聞全部是批評性報道,事情有大有小。稿子被拉的原因,不外乎以下幾種原因:一、人情關係,一般找的是大領導下面的擋不住。二、影響政府部門形象,相關部門找過來。三、新聞本身有爭議,過於敏感,有礙風化等(此類新聞極少)。四、新聞向資本妥協,給了廣告費的金主是大爺,一個電話打來無條件拉稿,媒體經常自覺自愿自我審查(這幾年傳統媒體江河日下,被資本掌控越來越明顯)。五、宣婆婆管的嚴,一波一波的新要求,如同抽風,一陣一陣的。

審查制度、資本、人情是阻礙新聞自由的三坐大山。作為一名普通記者無可奈何,飯碗在人家手裡,筆頭就不會那麼硬。

「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這是許多年輕記者的座右銘。可是,記者遊走在職業理想和殘酷現實之間,經常有種撕裂感,年輕記者尤其保留了單純的良知和對他人的善意,在一個銅牆鐵壁的環境下還有幾分衝撞的勇氣。這是作為一名記者的「初心」,也是記者職業最初的心理階段。隨著職業經驗的積累和人情世故的通達,理性會佔上風取代憤怒感。

從大處說,嚴格執行宣傳部門的要求,令出必行,絕不能越過紅線,這是基本的政治意識和大局意識。職場上,屁股決定腦袋,服從領導的決定,不要為難領導,這是基本的情商。從個人說,一個過於鋒芒畢露的人,看起來是人人稱讚的正義,暗地裡卻不受歡迎、受人排擠,社會表揚聽話的人,不聽話的人遲早會受到懲罰。人情是一張網,說不定哪一天你就處在某個網點上,需要別人幫助,所以做事要給自己留條後路。這些普世的人生道理油膩膩的,卻屢試不爽,耿直的人付出一定的代價才會乖乖接受。這不是墮落,和社會和解,也是和自己和解。

入職新聞單位越久,當記者時間越長,我們就越來越「心平氣和」,懂得不動氣、不動神色。

新聞不是自然主義的呈現,百姓無小事這話是不對的,很多雞毛蒜皮的事情是無意義。河上出現一具浮屍,無名無姓無線索,這是無意義的(報紙該不該發這類新聞,電視該不該播放此類新聞,有爭議),世界每天都在發生類似的事,這不是新聞。如果這種稿子被拉,我不會有任何情緒。

輿論監督並非天然具有「正確」的屬性,它不僅要揭露,還要重建,對政策越深入解讀,對事件多方面分析,一般都不會得出一個聳動的結論。記得央視名記白岩松說過,要想提高收視率也不是難事,但是我一周控制在兩次,越熱鬧的話題越有問題(大意)。日播類新聞要熱鬧、鮮活、製造話題,浮光掠影是它的本性,天然不具備深刻、理性、持久審美的特性。收視率主導的大眾傳播本性如此,你奈若何?

主管部門要求嚴格控制負面新聞的數量,於是記者滿大街找好人好事,大媽過斑馬線向主動讓行的司機點頭道謝,是最受歡迎的選題。女子溺亡,施救者下河救人手機被泡壞在所不惜,美其名曰負面新聞正面做。跳河救人,避讓斑馬線,市民發病公交車改道送醫,對民生新聞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頭條新聞,符合上級要求,又傳播了社會正能量。打開電視機充斥著這種不咸不淡、不痛不癢的新聞,雞毛蒜皮,道德挂帥,價值觀和智商停留在大清王朝。這世界充滿黑色幽默,又奈若何?

人最難能可貴的是價值觀不單一,不單一才能看到更豐富、更深刻的世界。柴靜說「寬容的基礎是理解,你理解嗎?寬容不是道德,而是認識。唯有深刻地認識事物,才能對人和世界的複雜性了解和體諒,才能不輕易責難和讚美的思維習慣。」 沒人跟你過不去,是生活本身矛盾密布。

於是,人到中年以後,我就越來越「心平氣和」,懂得不動氣、不動神色。

憤怒的時候,問問自己,你的憤怒深層原因是什麼?是自尊心?是正義感?自尊心遲早會被踐踏,不是在此處,就會在他出。正義感儘力即可,鐵肩擔道義的時代已經過去,新聞專業主義才是主流,表現出自己的專業素養,已經算是圓滿。

職業是觀察社會的最佳窗口,記者27年,我邊走,邊看,邊思考,邊豐富自己的價值觀和世界觀,有妥協,有修正,也有進步。

於是,我漸漸明白:年輕人的憤怒,常常源於「衝動」;而中年人的心平氣和,其底色是理性。

夜讀至此,我提筆寫下這樣一段話:

「做個三流記者,喜歡四方遊走,看破五光十色,寫千百字文章;常常言不由衷,無法八面玲瓏。身無鐵肩難擔道義,心有餘而力不足也;空有妙手漫著文章,才既疏且學亦淺矣。」

只能這樣。

還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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