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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鼠疫〉》:是戰爭,還是生活?是流放,還是監禁?

是戰爭,還是生活?是流放,還是監禁?

——讀加繆的《鼠疫》

要熟悉一座城市,也許最簡單的途徑是了解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如何工作,如何相愛和死亡。

奧蘭這座平凡的小城,是醜陋的,一個讓人完全提不起勁的地方。關於這個城市即將發生的故事,敘述者力求真實客觀。

整個事件是從醫生里厄腳下踩到一個軟軟的死老鼠開始敘述的,然後整個城市不斷發現成死老鼠。

人們的生活此時一切照常。里厄送妻子坐火車到外地養病,期待著他們嶄新的開始;治安法官奧頓認為那些死老鼠沒什麼大不了的;記者朗貝爾來奧蘭市做阿拉伯人口公共衛生方面的調查,不願毫無保留髮表譴責當前狀況的新聞;年輕人塔魯表示沒見過這種事情很好玩;守門人老米歇爾身體不適卻並不在意;里厄的母親沉浸在與兒子的歡聚,認為老鼠改變不了什麼;市政辦公廳梅西埃,一個和滅蟲有關部門的負責人問里厄這種情況嚴重嗎,同意衛生機構要採取一些行動。

老鼠開始大批大批地死亡,至此市民開始有了不安的跡象。市政當局還沒有任何行動計劃,只是命令每早焚燒收集來的所有死老鼠。蘭斯多克信息處(對各種話題迅速反應並準確答覆的機構)宣布4月25日一天搜集和銷毀了6231隻老鼠,透著一種隱隱的威脅;4月28日達到8000隻,一股恐慌的情緒席捲了全鎮——有人譴責當局不作為,次日宣布異常現象突然中止,衛生機構收集的老鼠屍體數量微不足道時,每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守門人老米歇爾死了,另一個非常難過的時期開始了。

根據塔魯的記錄,一個在市樂隊吹長號的鐵路扳道工死於熱病,這只不過是他記錄的12個中的一個;街上連貓也不見了。

里厄向同行里夏爾打電話,建議把新出現的病例收入隔離病房,里夏爾認為沒有根據認定有傳染的危險,他能做的只是把這件事上報到省里。

本地報紙對老鼠的新聞一言不發,政府和行政官員雖然在碰頭商議,但沒人會考慮採取行動,觀察者都開始明白這是一種已經開始流行的傳染病。

但如戰爭爆發時人們認為不會持久一樣,他們認為瘟疫是不可能發生的。而里厄醫生產生了隱隱疑慮,一種模糊的不安,「鼠疫」這個詞終於被第一次輕聲說出。里厄認為疫情的蔓延仍然是能夠被阻止的,但面對謠言四起的市民,他還是說服省政府辦公室召開衛生委員會。

省長說:「迅速採取行動,但是不要引起注意。」

厄持觀望態度,但同時指出就傳播的速度看,很可能兩個月後造成一半的市民死亡。

然而醫生里夏爾認為尚未絕對確定,因此不贊成採取任何草率的行動。

省長說,即使不是鼠疫,也要立即執行法律規定的預防措施。

里夏爾成了醫生的代言人,說:「我們把這種病當成鼠疫一樣行動起來,我們承擔責任。」

會議後第一天,熱病上了報紙,很不顯眼,只是簡單地提及。在接下來的一天,城裡張貼出小小官方告示,在一些吸引不了多少注意的地方。宣布奧蘭市發現幾個惡性發熱病例,現在無法判定這種熱病是否具有傳染性,沒有達到真正令人擔憂的程度,政府希望市民們對這種情況保持鎮定。同時告示上還列舉了當局採取的一套通用程序。

格朗一邊干著卑微的工作,一邊發展著無害的怪癖——寫小說,同時關注著他的鄰居科塔爾。似乎隱藏著一段罪惡的科塔爾,此時由一個想自殺的人變成一個開朗善談的人,一個每個月都會給姐姐匯去100法郎(有一次是200)的人。

里厄發現病人帶著一種令人困惑的敵意隱瞞自己的病情。一個哮喘的老人對他說「那些大人物在說大話」,他說:「一個字都別信。」

醫生里夏爾正在討論徵用一所學校來設置一個附屬醫院,並在四天後成立。

但里厄給省長打電話說「這些措施是遠遠不夠的」,省長說「我會要求政府命令的」,可里夏爾醫生輕蔑地說「一句空話頂什麼用!」

在彙報40人死亡的一天,省長負起了責任,宣布了新規:上把病例並隔離,同住的人要隔離檢疫;對病人住處消毒,下葬要在地方政府的指導下進行。

城市人們的生活依舊散漫如長,人們照例生活,這一年的春天彷彿和往年沒有什麼兩樣。

鼠疫爆發,封閉城市

省長給里厄發來電報:「宣布鼠疫爆發,封閉城市。」

從現在開始,可以說鼠疫已經成了我們每個人的心頭病。一旦城市的大門關閉,每個人都得設法適應新的生活環境,他們共同感受到即將面臨長期放逐生活的恐懼,這種令人猝不及防的隔離感。

本來的短別成了遙遙無期的久別,所有的人發現自己沒有絲毫預警的情況下被隔離場地,不僅不能相見,連互相聯絡也不再可能,只能生死等「緊急事件」才能使用電話聯絡,人們回到了電報時代。

出不了城,人們又開始詢問什麼時候允許鼠疫爆發前出城的人回來。當局同意那些出城的人回城,但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不能再出去。城裡的人於是又悲傷地決定承擔離別的痛苦。有一個特例,他們不是熱戀的年輕人,而是老卡斯特爾醫生和他的妻子,卡斯特爾夫人是在疫情初起時去鄰市的,他們算不上模範夫妻,多半都不太確定是否對他們的婚姻滿意,但這場無情的、勢必曠日持久的分離使他們認識到不能分開生活,既然如此,那麼鼠疫的威脅就不重要了。

城裡人的情感發生了變化,花花公子也變成了道德楷模,不孝子孫滿心悔恨地發現了父母臉上平時沒有注意的一道道皺紋。

記者朗貝爾作為旅行者被鼠疫阻攔在這裡,將經受更讓人難以忍受的隔離——與相愛的人和熱愛的巴黎相隔離。他先找到了醫生里厄開一個沒有得鼠疫的證明,出於職業身份里厄並沒有滿足他的要求。

校舍改成了醫院,警察、軍隊強行入戶帶走患病的人,幾個星期後,醫生里厄意識到他不再需要硬起心腸來克制他的同情心,因為他的心已經慢慢封閉起來,而且感覺到一種安慰。

佈道祈禱,恐慌蔓延

市教會組織「祈禱周」活動,決心採用適合他們的方法和鼠疫展開一場戰爭,帕納盧神父應邀進行佈道宣講:「大難已經降臨到你們頭上,我的同胞們,而且,我的同胞們,你們罪有應得!」每個在場的人都跪了下去。「同一場瘟疫毀掉了你們的工作,也為你們指明了道路。」治安法官奧頓認為神父「絕「對無法反駁」,但一些人認為這場佈道只是告訴他們,他們因為未知的罪被判了刑期末定的刑罰罷了。佈道祈禱,使恐慌蔓延全市,威脅了人們的整個生活。。

一些人當很多人適應了監禁,一些人變成了跑在街道中的瘋子,而另一些人造反起來,一心只想擺脫這座牢房:他們正在失去理智;已經出現了一些通過暴力行為和試圖夜間避過哨兵逃往外部世界的嘗試。

朗貝爾,有著更多的技巧和毅力,在一段時間裡,輾轉在官場上,但都是徒勞。朗貝爾把他接觸的人分成了幾類:絕不偏袒的「老頑固」,安慰「這種狀態是不可能持久的」「輔導員」,通知「按程序處理」的「大人物」,介紹暫宿處或給他出租房屋地址的「輕佻人」,讓他填表然後丟進文件堆的「官僚商人」,把雙手舉上天表示無能為力或索性不理的「勞累過度的官員」,建議去另一個辦公室或指點新的接洽方式的「墨守成規的人」。

城門口警方與試圖衝過去的人搏鬥,被迫使用了手槍,城裡出現了打死人的說法:不滿的情緒在蔓延。報紙重申了政府的新規,重申了禁止出城的禁令,還警告說,破壞禁令的人將面臨長期監禁。街道上也出現了騎馬的巡邏隊,夜裡傳來消滅貓和狗的特別小隊的槍聲。

一旦人們認識到迫在眉睫的可怕的危險,他們就會轉而考慮及時行樂。

政府開始減少照明。

志願招募,全力抵抗

塔魯向里厄建議招募志願者援助組織並問里厄相不相信上帝,里厄不相信。但也表明和帕納盧神父並無分歧。因為帕納盧並沒有接觸過死亡,所以能自信地談論真理。如果他聽過垂死之人的喘息,他會先設法緩解人類的痛苦,然後再來解釋痛苦的好處的。事實上沒有一個人會把自己完全交給上帝。

塔魯志願隨里厄抵抗鼠疫,里厄問究竟是什麼促使他參與這作事的,塔魯說道德準則——設身處地。

第二天塔魯組織了第一個義工小組,很快又有很多別的小組也跟著成立起來。而他們自己認為,這種態度沒有什麼值得敬佩的,它只是一種理性的選擇而已。

老卡斯特爾滿懷信心地製備抗鼠血清,里厄期待一種從本地獲取的桿菌中培養出來的疫苗。

格朗一邊進行文學創作,反覆修改著只開了個頭的作品:「5月一個天氣晴朗的早晨,人們也許見過一位優雅的年輕女子,騎著一匹俊美的栗色牝馬在布洛涅森林鮮花盛開的大道馳。」充當了衛生援助小組秘書長的角色。

世界各地的人們對奧蘭加油打氣,對奧蘭感同身受:「奧蘭,我們和你同在!」他們充滿感情地呼喊。醫生里厄對自己說,只有愛或攜手赴死——「這是唯一的格。他們太遙遠了。」

朗貝爾一明白過來無法通過合法的途徑出城,他就決定另找出路。科塔爾認識不少朋友,願意幫他,已經知道有一個「組織「在經營逃出奧蘭的生意。此時的科塔爾正從事和配給商品有關的走私生意,發生鼠疫前想要自殺的他,發生鼠疫後竟然活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加西亞願意幫朗貝爾逃走,開口要一萬法郎。朗貝爾欣然接受。西班牙飯館裡,拉烏爾向介紹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又向朗貝爾介紹了他的兩個朋友——已經買通的哨兵。在等待時機的過程中,塔魯雖然非常理解和支持朗貝爾的出逃,但還是邀請朗貝爾加入防疫小組。朗貝爾的手在抖,里厄注意到這個細節,斷定這個人已經完全喝醉了。(塔魯同樣向科塔爾建議,可科塔爾卻說:「這樣做沒有用。鼠疫已經佔了上風,幹什麼都無濟於事。」)

里厄告訴朗貝爾「對抗瘟疫的唯一途徑是用上我們的尊嚴」——指本職工作。但朗貝爾選擇了愛情,並不認為逃出奧蘭有什麼過錯。塔魯告訴朗貝爾,里厄的老婆正在一家100英里遠的療養院,朗貝爾吃驚,最終讓他下了 決定:出城之前,他願意和里厄一起工作。

風助疫情,掀起死潮

8月的中旬,起了大風,突然之間,從郊區進攻到商業區。城裡疫情較重的特定區域也開始隔離。其他未被隔離區域的人未嘗不感到一種安慰:「總之,還有比我情況更糟糕的人呢?」

火災事件增多了,隔離檢疫完畢後回家的人點燃房子,幻想藉此消滅鼠疫。大風又助長火力,整個西門居民區處在持續的危險中。儘管當局向大家證明經過消毒的房屋是足以消除隱患的,但沒用,只好對那些無知的縱火狂採取非常嚴厲的懲罰手段。

修道院的修士暫時分散住進虔誠的信徒家裡,士兵分成小組從軍營住進學校或公共建築。就這樣,鼠疫在表面上把困于越中的市民團結起來,而同時又分裂了傳統的團體,造成了個體的疏離。造成人心的動蕩。

趁火打劫的兩個小偷被槍斃,晚上11點過後實行宵禁,儼然一座死城。

葬禮化繁為簡,一開始蓋棺埋土,一切壓縮時間。後來沒有更多的墓地,屍體也越來越多,就重修了鐵軌,用電車拉到焚化爐,於是城東轉會飄浮著一股腐臭的濃煙。政府也開始設想更孤注一擲的措施,比如把屍體拋進大海。

市民們已經適應了,他們不得不默默承受,因為除此別無他途。里厄認為這是最不幸的,因為習慣絕望比絕望本身更令人灰心喪氣。

奧蘭危急,眾志成城

9月和10月期間,鼠疫迫使奧蘭臣服在它的腳下。

朗貝爾被臨時派去負責一個設在旅館裡的隔離檢疫機構,恪盡職守,但還是抱著不久後將逃離這裡的願望。

格朗繼續從事著鼠疫數據整理工作,健康狀況一直不好,既要做政府的工作,又要當里厄的秘書,晚上還要忙創作的事,一直處於精疲力盡的狀態,但同時用兩三個盤算好的計劃來為自己打氣。

里厄得知妻子的病已經惡化,格朗告訴他這種病是完全能夠醫好的,他陷入了沉默,不再正面回答格朗的問題。這段時間他太疲勞了,只睡4個小時是沒有多餘的時間沉溺於悲情的。人們不再像疫情爆發前歡迎他,而是在衛兵用槍托敲門才能讓人家同意進門。

塔魯這一時期的筆記差不多都集中在科塔爾身上。科塔爾說疾病是不能兼得的,這讓他心情飲食業好。鼠疫一來,沒有人進行秘密調查,也不再有警察,所以科塔爾與混雜著焦慮和混亂的心態的市民們不同,他大可以帶著十足和寬容的滿足心理說:「我已經比你們先一步領教過了。」不過塔魯感到科塔爾的態度沒有多少惡意,這話里更多的是遺憾而非得意。

科塔爾還說「讓人們團結在一起的唯一辦法是給他們一場瘟疫」。塔魯說:「當他們迫切需要溫暖的時候,就會聚在一起,但同時又因為疑心而最終相互疏遠。」他們一起看歌劇,主演倒在了布景中間,成為觀眾眼裡的噩夢。

朗貝爾終於可以逃離。馬塞爾說:「半夜出發,一切都安排好了。」朗貝爾找到里厄和塔魯,說:「我不走了,我想留下來和你們一起干。」因為他認為」一個人只顧自己的幸福是恥辱」,「已經變成了這座城的一部分,這裡的事和每個人休戚相關」。

里厄和塔魯都沒有回應。里厄說:「如果你願意,就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干吧。」

10月末,他們實驗了卡斯特爾的血清,用在了奧頓兒子身上,他們無助地看著一個無辜兒童的垂死掙扎直到死亡。而此時這個孩子的爸爸奧頓正在被隔離。里厄用力搖頭痛苦萬分,緊緊地握住了神父帕納盧的手。

神父帕納盧做了第二場佈道,他不再說「你們」,而是換成了「我們」。他解釋了所謂有益的東西以及如何去追求這樣的事物。他認為所有的罪都不容饒恕,一切漠不關心即罪行。他大聲地說:「我的兄弟們,你們必須做那個堅持下去的人!」決不是說不去採取預防措施,那是政府為了對付疫情引起的混亂而採取的明智舉措。也不能去聽那些倫理學家的話,說什麼我們應該放棄一切,在瘟疫面前屈膝投降。努力去做有益的事就行了。

神父病了,打破常規,進了醫院接受任何方式的治療,但最終緊握十字架身體懸在床外死去。

萬靈節遭到了人們的漠視,照科塔爾的說法,現在每一天都是萬靈節。

疫情似乎在順利地發展到頂峰後,開始像一個一絲不苟照章辦事的公務員一樣完成每天的殺戮任務。在專家看來這是個好兆頭。從疫情發展圖來看,不斷上升的曲線出現了一個平台。省長決定召集所有的醫學專家就這個題目做一個報告。但就在疫情發展到平台期的同時,里夏爾醫生也被鼠疫奪去了生命。

除了省政府之外,其他的公共場所都改造成了臨時醫院或隔離所。

隨著食品供應的日益困難,投機商趁機作亂,高價出賣生活必需品,於是人們喊叫:要麼麵包,要麼清新空氣!這是號召流行示威的暗號,但很快被壓制住了。於是報紙開始遵照上面的命令不惜版面地宣揚樂觀主義精神,你會覺得當前形勢的主流是市民們表現出來的「鎮定和勇氣的動人典範」。

塔魯和朗貝爾一起訪問設在市政體育場的一座隔離營。這裡的人話越來越少,之間充滿猜忌,因此地帶著探究和擔憂的神情。他們見到了奧頓,告訴他的兒子沒有受太多的苦。

大小鼠疫,殺人與被殺

11月底,天氣轉冷,傾盆大雨將街道沖刷了一遍。塔魯決定向里厄透露了一些自己的事情。

「里厄。可以這樣認為,在認識這座城市和這場鼠疫很久以前,我已經生活在瘟疫的痛苦裡了。」這樣開頭以後,塔魯開始講述旁聽檢察官審查罪犯的經歷。

「 披上紅色的長袍,他變得既冷酷又威嚴」,「我那時才認識到他正在代表社會要求判那個人的死刑,甚至要求砍掉那個人的腦袋。」「我對那個不幸的人產生了極為強烈的親切感」。

他18歲離家出走,但一直對死刑耿耿於懷。後來他進了父親所謂的政界。我不願變成瘟疫的犧牲品。直到他在匈牙利目睹了一場處決,行刑隊在死刑犯心臟部位打出一個足以讓你把拳頭伸進去的洞。遭受這種瘟疫後就沒有踏踏實實睡好過。

「這時,我終於認識到,這麼多年來,我認為自己在全心全意地和鼠疫做鬥爭,但事實上我也是鼠疫的受害人。」「那些穿著紅袍的大鼠疫患者也有冠冕堂皇的說法,可是我如果接受小鼠疫患者提出的那些不可抗力和必要的理由,那麼我就不能反對大鼠疫患者的說法。」

「每個人身上都有鼠疫,因為世界上每一個人是對鼠疫免疫的。我們必須不斷地約束自己,以免一時不慎呼氣到別人臉上,感染了別人。」「不想成為鼠疫的犧牲者甚至更加累人。所以每個人都疲憊不堪,因為每個人都是個渺小的受感染者。」「我缺少那種能夠使自己心安理得殺人的素質。」

病人康復,鼠貓重現

在12月期間,第一場寒流也沒有阻止鼠疫的進程。鼠疫越來越傾向於肺部感染的形式,人們對治療的配合更加積極。奧頓剛從隔離營里出來,卻要求再回到隔離營去志願,他說:「雖然這也許聽起來有點傻,我感到那樣會使我更接近我的小男孩子。」

朗貝爾雖然沒有逃離,便建立了一條與妻子的秘密通道,里厄也利用這個通道給自己在療養院的妻子寫了封信。

而科塔爾春風得意,靠投機生意大發其財。

格朗肺部感染,病情惡化。他讓塔魯取出自己一份約50頁的短短手稿,醫生里厄翻了翻,發現這些稿紙上都只寫著同一句話,只是抄了又抄,做了一些有好有壞的改動。五月、優雅的女騎士和布洛涅森林大道等這些字眼以不同的排列組合改來改去。格朗突然說「燒了它」。里厄只好把它扔進壁爐里。大家都以為他會在夜裡死去,誰曾想到了第二天中午,病情並沒有出現反覆。里厄無法理解這種死裡逃生的現象。

同一時間,一位女病人病了三天後恢復了正常,里厄告訴塔魯說她得救了。在一周里,醫生遇到了四個同樣情況的病例。

老哮喘病人也嘮叨個不停:「你們怎麼不會相信!它們又出來了。」

是的,老鼠又出來了。

疫情退卻,人們狂歡

1月里,健康時代來臨,人們更願意談疫後的生活。連續三個星期疫情持續減弱,死亡人數越來越少。此時的疫情此起彼此消,忽而乏力後退或忽而加速前沖。似乎鼠疫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奧頓卻倒霉死去。

在最樂觀的關頭,有人逃走,他們的心容不下希望。有一些是想到他們也許會在瘟疫結束之際死去,就無法按部就班地等到結束,而是選擇像瘋子一樣逃走來打敗瘟疫。

物價下跌;修道院恢復,集體生活得以繼續;士兵重新集合在空置的營房,恢復了正常駐防;政府宣布疫情得到控制,但城門將繼續封閉兩周,衛生防疫還在繼續一個月。

1月25日晚上,城裡一片歡騰。為配合歡慶氣氛,省長下令開放照明。而那些悼亡者、被隔離者或染病者,把他們的希望儲存起來埋在心裡,在等待中靜靜觀望。

塔魯見到了春天來的第一隻貓。但令人萬沒有想到的是,塔魯竟在這希望中患病離開了人世。

里厄也收到了妻子死亡的消失。幾個月來,最近兩天里,他每天都經歷著同樣的痛苦。

2月一個晴朗的早晨,城門終於開放了。火車在車站冒煙,遠洋的輪船向奧蘭港口航行。人們早早預定了車票,到站和出發的火車都載滿了人。

朗貝爾迎來了他的妻子,他只想像周圍的所有人一樣,相信鼠疫來了又去,但愛情始終如一。

有些人卻發現沒有人等候他們,他們默然無語,正打算回家證實他們擔心的事前。

然而,到了中午,全城的人都跑出去慶祝這一萬眾歡騰的時刻,這一時刻標誌著痛苦已經結束,但遺忘尚未開始。

里厄一直在想,這种放逐和重聚的願望有什麼意義呢?

對於那些執著於小我的人們,他們現在明白,如果說存在一種人們一直渴望獲得但有時又能真正得到的東西的話,說就是人類的感情。

對那些目光超越了人類個體,觸及他們自己也無法描述的領域的人來說,答案是不存在的。塔魯似乎達到了那種他所說的幾乎無法企及的安寧,但他臨死的時候才得到,這個時候對他已經失去了意義。

對於局限於人類本身及其卑微而令人敬畏的愛情的人而言,是應該時常得到一些快樂作為獎勵的。

唯一一個感到不安的是科塔爾,他消失了一陣子後,卻在這天向窗外開槍,他瘋了,最終在警察的衝鋒槍下就擒。

里厄為哮喘老人聽診,告訴他塔魯患鼠疫死去,老人說:「鼠疫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就是生活罷了。」

政府打算為鼠疫中死掉的人樹一座紀念碑,還會有人演講。但老人聽到後笑得都透不過氣來。

如此結尾,何止鼠疫

在人們越來越持久,越來越響亮,響徹整個城區的歡呼聲里,五顏六色,千姿百態的煙火爭相在空中綻放。里厄醫生正是在此時決定撰寫這篇記錄的,他的目的是不在事實面前保持沉默,為鼠疫的受害者做證,為他們遭遇的暴力和不公平留下一點回憶,也是為了記錄一個人在這樣的苦難中學到的東西:在人類身上,令人讚賞的東西總是多於令人鄙棄的東西。

然而,他也明白這篇記錄並不是一個全面勝利的故事。它只能是一個記錄,告訴我們應當如何抗爭,以及在反抗恐懼及其無情進攻的沒有盡頭的戰鬥中,那些身為凡人但拒絕向瘟疫讓步,不顧自身的困境,拼盡全力濟世救人的人又一定會做些什麼。

是的,里厄一邊傾聽城裡的歡呼,一邊想到,這樣的歡樂終究是處在威脅之中的。他了解的這些快樂的人們所不了解但可以在教科書上看到的東西,那就是:鼠疫桿菌決不會完全死亡或消失,它們能夠在傢具或衣物里休眠數十年。它們在浴室,地下室,行李箱,手帕和舊紙張里耐心地潛伏著,等候著冥冥中的指令或人類的不幸,到那時,鼠疫將再次喚醒它的鼠群,送它們去某某座幸福的城市播撒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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