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億女性曾經沒有廁所上,她的故事改變了這一切
原標題:6億女性曾經沒有廁所上,她的故事改變了這一切
從去年上映的《摔跤吧!爸爸》開始,引進國內院線的印度電影幾乎都創造了票房與口碑的雙重神話,令中國的電影人和電影觀眾們讚嘆不已。難能可貴的是,我們注意到這些大熱的印度影片往往是對印度當下社會問題的回應與思考。
最近,又有一部印度影片——《廁所英雄》,引進國內、正在院線熱映。它反映的是印度女性上廁所難的現實問題,影片改編自印度真實新聞事件。一位生長於西式家庭、受過高等教育的印度女性,嫁給印度村莊一個自行車店老闆為妻,但婚後她發現女性無法使用室內廁所,必須半夜或清晨結伴去村莊郊外如廁。露天排便與印度的社會文化與宗教背景有關,不少地方篤信在室內建造廁所是不吉之象,充滿污穢並對神靈不敬。
而露天排便造成的問題絕不僅僅在衛生層面,除了將生活環境弄得一團髒亂,更存在嚴重的安全威脅。根據相關數據統計,印度有50%的強姦暴力犯罪案件,發生於女性去郊外如廁途中。2014年,更發生過一對堂姐妹在郊外如廁途中被強姦、殺害,掛在樹上的殘暴事件。
為何近兩年印度會大批量地爆發出女性主義題材的電影?這來源於印度人民高超、深刻的自省能力嗎?這些電影又對印度的現實狀況造成了怎樣的影響?我們借著《廁所英雄》上映的契機,採訪了電影主創,跟他們聊了聊印度的電影製作與女性生存近況,透過這一部電影,我們看到它講述的不僅僅是關於廁所的故事,甚至不僅僅是關於女性的故事,更是關於如何反抗根深蒂固的觀念、保衛正義與公正的故事。
采寫|新京報記者 張婷
室內如廁有多難?
一部電影里的廁所革命
最近幾年,幾乎每一部引進國內的印度電影都能創造票房、口碑雙重神話。去年5月,由印度著名演員阿米爾·汗主演的電影《摔跤吧!爸爸》將真實的勵志故事搬上大銀幕,電影敘述了一個熱血的女性摔跤冠軍養成史,不少觀眾給予它2017年度「最女權」的電影稱號。隨後,《神秘巨星》、《小蘿莉的猴神大叔》、《起跑線》、《巴霍巴利王》,再到正在上映的《廁所英雄》,以及即將在9月登陸國內院線的《護墊俠》,印度電影彷彿一路開掛,尤其是在女性電影題材上,表現尤為亮眼。
近一兩年引進國內院線的印度影片,幾乎每一部都創造了口碑、票房的高紀錄。
顧名思義,《廁所英雄》講述的是一個跟廁所有關的鬥爭故事。在有著露天如廁風俗的印度,新媳婦賈耶(布米·佩德卡爾 飾)嫁到一個沒有廁所的村莊,她必須每天深夜跟村莊里的婦女一起去野外如廁。賈耶是名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女性,成長於一個重視性別平等的知識分子家庭,她無法接受女性必須野外如廁。面對廁所難題,賈耶的丈夫凱沙夫(阿克謝·庫瑪爾飾)絞盡腦汁,蹭別人廁所、蹭火車廁所、甚至鋌而走險偷公共廁所,卻發現傳統觀念如銅牆鐵壁,想要一間廁所難如登天。為此新媳婦不惜提出「沒有廁所就離婚」……賈耶與丈夫凱沙夫的鬥爭逐漸動搖了村莊里根深蒂固的陋習,不僅在當地引起空前反響,甚至掀起了整個印度的女性如廁革命。
《廁所英雄》劇照,圖為男女主角,電影改編自印度真實事件。
《廁所英雄》劇照,圖為村裡的女性結伴去郊外上廁所。
在印度,到室內廁所方便並非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相反,更多的印度人習慣在露天場所解決排泄問題。尤其是在印度鄉村,露天排便至今仍隨處可見,據統計,目前印度有約六億人不使用室內廁所而選擇在灌木叢、田野或路邊解決排便問題。這意味著,在印度平均每一百公頃的土地上,就有超過二百人露天排便。2014年起,印度總理髮起「廁所革命」,政府劃撥了大量款項用於修建室內廁所,但由於宗教與傳統的原因,露天排便仍然根深蒂固。由此也可想而知,《廁所英雄》所面臨的巨大的來自保守力量的阻撓。
但「鬥爭」的結果是令人欣慰的。本片去年在印度公映時獲得了4千萬觀眾點贊,超高的討論度使其成為印度電影的年度話題王,並成功躋身2017年印度本土票房前十。印度總理在社交媒體上推薦本片,肯定它的價值理念;2017年底,比爾·蓋茨將《廁所英雄》列為當年「十大激勵人心電影」。影片公映後極大改善了印度野外如廁的現象,據片方統計,促進印度野外如廁的比例從60%下降到了30%,如此可以說是改善了了近6億印度女性的如廁處境。影片獲得高話題度與高票房的背後,自然與印度社會的廁所難題息息相關。
因為痛過,才更加警醒
社會事件與電影製作的互相影響
在前不久剛剛結束的北京國際電影節上,《廁所英雄》參與了電影節展映。映後的主創交流環節,有中國觀眾激動地表示,「作為一個中國觀眾,很佩服印度電影人對現實題材的關注和反思能力,中國女性面臨的不平等問題也有很多但卻很少見到具有同樣反思力度的國產電影出現。」這名觀眾的感慨可能代表了相當一部分中國觀眾的想法,在《廁所英雄》的相關報道與評論中,此類對比常常佔據顯眼位置。
《廁所英雄》女主(右一)與故事原型合影。
那麼,能在短短几年內,拍出多部反思女性生存處境的優秀女權影片,是得益於印度人民內在的、高質量的反思能力嗎?在採訪中,影片主創之一、製片人潘迪(Pandi)似乎並不如此認為,他更多地將近幾年大量生產製作的女性題材電影看作是對近些年印度社會事件的思考與回應。潘迪分析,這些事件讓身處其中的人不得不開始思考我們對女性的態度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每一次社會事件發生後,在網路上、媒體上、各種討論空間內大家都會對事件進行充分的討論,這些討論自然會帶來反思——這些電影就是社會反思的凝結。
換句話說,在女性問題上,印度是一個切切實實痛過的國家。而這些痛苦,令印度人在對待女性問題上更加警醒。2012年12月16日,印度德里發生了震驚世界的公交車輪姦案。23歲的印度女孩、醫學實習生kJyoti Singh在公交車上遭5名男性乘客輪姦和毆打,奄奄一息的Singh被扔在路邊,Singh被送到醫院全力搶救,但終因傷勢過重,13天後在新加坡去世。四名成年被告被判死刑,後來有攝製組花了兩年拍攝了一部關於此案件的記錄片《印度的女兒》,採訪了其中一位強姦犯Mukesh Singh、他的律師和受害者的父母。而強姦犯在紀錄片中聲稱,當女性被強姦時,她應當乖乖保持沉默,不要跟強姦犯鬥爭,如此便不會死於非命,甚至直言「當強姦案發生時,跟男性相比,女性更應當負主要責任」。他的言論讓世界震驚,更讓印度人民陷入震怒。印度爆發了抗議浪潮,上萬名以青年學生為主的示威者舉行反強姦、反性暴力遊行。
紀錄片《印度的女兒》海報。
《印度的女兒》採訪片段。
而廁所問題帶來的創痛,也遠不止在衛生層面,伴隨而來的還有各類性暴力犯罪與安全威脅。
這些整個社會共同經歷的創痛不會只是隨風逝去,它必然作用於日後的創作與反思。「此類性暴力犯罪事件層出不窮,但毫無疑問2012年的公交車輪姦案件影響是巨大的。」潘迪觀察到,印度近幾年大量的女性題材電影,正是從2013年後逐漸走向了高潮。
除了社會事件的影響,資本的助推也是另外一支強大力量。《廁所英雄》改編自真實事件,現實中這個故事曾登上報紙新聞並引起很大轟動,製片人正是看中了這個故事的轟動效應,認為它具有感染力,才決定拍攝這部電影。以《摔跤吧!爸爸》等電影為首的「鋪路」先鋒在女性電影題材方面取得的票房、口碑雙豐收自然為同類型的女性電影提供了一劑強心針,促發了更多同題材電影的籌劃與製作。《廁所英雄》的主創也坦言,印度女性題材電影的大爆發當然助力了電影的發行與上映,甚至票房「比我們預想中還要好很多」。
過去幾年,我們常常感嘆於國內影視市場中,資本的盲目與草率,導致大量爛片扎堆出現。但在另一種情境中,我們看到,如果資本的助推能夠促發更多有現實意義、反思精神的電影出現,那資本的力量也可以產生更多良性互動與效應。
對話《廁所英雄》主創
「整個世界,正在價值觀上取得越來越多的共識」
新京報:我們知道《廁所英雄》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是什麼元素讓你決定把這個事件改編成電影?改編過程中最大的困難在哪兒?
什里·那拉揚·辛(《廁所英雄》導演):最開始,編劇其實帶來了3個劇本,其中一個是這個關於廁所的故事。我了解到它改編自真實事件,這個新聞在報紙上曾經引起很大轟動。最重要的,我本身老家就在農村,我也遇到過這樣的問題,我知道這個問題在農村大量存在,拍這個故事(會引起共鳴)。電影跟真實故事沒有太大區別,當然為了電影的效果,我們加入了一些戲劇化的片段,比如偷移動公共廁所的橋段。
尼拉結·潘迪(《廁所英雄》製片人):最困難的事情還是來自人們觀念上的不同吧,就像電影里說的,建室內廁所被傳統認為是不吉利的,很多人認為露天排便是生於自然、歸於自然,這些觀念根深蒂固,又有著宗教背景,的確是一個很頑固的挑戰。另外就是我們其實有些擔心如何去呈現「廁所」這個話題,擔心會讓觀眾感覺不舒服,所以怎樣提出這個問題、同時把握好尺度也是我們很注意的。最後結果,其實比我們預想中要好。
北影節期間,《廁所英雄》主創在映後交流會上合影。本文受訪者為:導演什里·那拉揚·辛(左二)、製片人尼拉結·潘迪(左三);編劇西達爾特(右三)、編劇格麗瑪(右一)。
新京報:電影中有一場戲是村民們開會,討論露天排便與室內廁所的爭議,村民們提及露天排便的宗教背景,你如何看待印度的廁所問題與宗教背景的關係?
西達爾特(《廁所英雄》編劇):電影中引用了《吠陀經》中的內容,其中提及人應當親近自然,生於自然歸於自然,但並沒有任何原文讓人們要露天排便,拿著宗教作理由,實際上是對宗教經典和印度傳統的誤讀。
新京報:電影里有村民拿室內廁所做例子,以此批評印度近些年受「西方價值觀」影響太大。廁所問題我想我們都能達成共識,它不只帶來衛生問題,更存在各種安全威脅。但拋開廁所這一個問題,從更廣泛的意義來講,你認為印度社會是否存在受「西方價值觀」影響太大的傾向?
西達爾特(《廁所英雄》編劇):我們曾經處於英國的殖民統治之下,英語是印度社會交往中重要的語言,當然你可以說我們受到西方價值觀的很多影響,甚至衝擊了印度本土的價值觀。但在更多時候,我看到的並不是西方價值觀或者東方價值觀、印度價值觀,而是人性價值觀(human value)。比如說,要與人為善、要乾淨整潔,這些是人性共通的要求。
格麗瑪(《廁所英雄》編劇):我來試試從另一個層面回答你的問題,你可能想問的是一些更宏觀層面的思考?對此我想說的是價值觀其實永遠處在衝突當中,說到底,對於這種衝突在於每個人的選擇。在面對新舊衝突的時候,有人選擇接受新價值,有人追著舊價值。而我們認為,選擇是必須要做出的,在《廁所英雄》里,我們做出了必須要做出的選擇,即使它在挑戰某種傳統跟觀念。
《廁所英雄》劇照。
新京報:我們注意到,一方面,印度在女性安全、性別平等方面做得很不足,強姦案跟相關暴力犯罪案件層出不窮,女性在社會中面臨著各種各樣的生存困境;但另一方面,如同我們看到的,印度也在密集產出大量女性主義題材的電影,同時印度很早就擁有第一位女總理英吉拉甘地。你是否認為在印度,女性的處境存在巨大的兩極分化?
尼拉結·潘迪(《廁所英雄》製片人):你說的現象的確存在,在印度的大城市,女性跟男性在職場上有著同樣優異的表現,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但在鄉村及很多偏遠地區,很多女性的處境仍然與男性相去甚遠。近些年發生的暴力案件,也讓我們對此有更深更多的思考。但另一方面,其實在很多國家都存在類似的情況,即不同地區女性的地位存在很大落差。在印度,除了女性問題,還存在種姓制度、階層不公等其他問題,美國、中國也都存在著各自的問題。重要的是面對自己的問題。
新京報:你如何看待印度近些年女性主義題材電影的大爆發?它跟社會事件之間是怎樣互相影響的?
尼拉結·潘迪(《廁所英雄》製片人):印度近些年的確出現了大量女性題材的電影,但我很難確切地追溯它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如果一定要找出一個相對具體的時間,我想這個風潮是從2013年開始的。大量社會事件促進了人們對印度社會女性處境的反思,電影的拍攝也反過來影響了社會中女性的處境,這是相互作用的,而且是良好的相互作用。
1957年,電影《印度母親》(Mother India)海報。影片以一個老婦人的視角回憶了丈夫離家出走,自己獨立撫養孩子、償還債務的艱難生活。影片在印度曾引發觀影熱潮,並提名當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
西達爾特(《廁所英雄》編劇):其實印度一直有很多女性題材的電影,最早可以追溯到《印度母親》,這部片子在1957年還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但近些年在各種因素中,我覺得有一個因素被忽略了,就是互聯網的巨大作用。互聯網的普及讓全世界互通有無,我們彼此都能看到其他國家的人是如何生活的。由此在更多的問題上,我們在世界範圍內達成了共識。科技的改變,讓我們接觸世界。比如說,在20年前,我可能很難想像我能夠跟格麗瑪(《廁所英雄》的另一位女編劇)同處一室、朝夕相處地工作,但如今這是很平常的事情,跟其他地方一樣,我們友好平等地共同工作。
新京報:對中國電影印象如何,有喜歡的導演和期待合作的中國電影人嗎?
尼拉結·潘迪(《廁所英雄》製片人):如果說最期待合作的中國電影人,應當是成龍。我看過王家衛的很多作品,很喜歡,此外還看過張藝謀的《英雄》,印象也很深刻。
本文為獨家原創內容。采寫:新京報記者 張婷;編輯:走走。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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