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和你一起看世界盃的人，如今在哪裡？
這是動物雙城記第45篇文章
世界盃是把精準的尺子，不偏不倚，每隔四年丈量一次我們的生活；世界盃也是時間的容器，年復一年，盛滿了每一個叫做青春和回憶的過去。
今天俄羅斯世界盃正式開幕，又是一年世界盃，世界盃常用，而和我們看世界盃的人不常有。
於是我採訪了一些人，問了他們一些問題：你印象最深刻的世界盃是哪一屆？當時是和誰看的？現在你們還聯繫嗎？今年世界盃打算和誰看？
這些答案里，有些讓我意外，有些讓我覺得溫暖，也有些讓我唏噓。我們不停往前走，和一些人相聚，和一些人散去，有的甚至來不及告別。
他們曾經和家人一起看世界盃……
「那個叫齊內達的光頭，凶得很哦！」
秋月，女，80後，公務員，現居重慶
這麼多年過去，沒想到的是，齊達內世界盃退役最重要的那場決賽，我居然是在羅大姐興奮又聒噪的口頭直播下看完的。
羅大姐是我媽，其實也不是球迷，但那時候的中年女人總有種熱點擺著不追就跟吃了大虧一樣的信念。
那是個電腦和互聯網遠沒有如今這麼普及，人人都沒有智能手機的時代，看電視依然是大多數人的娛樂手段。
於是，2006年那年夏天，我媽成了球迷。
「新聞頭說今天晚上有世界盃決賽喲！我給你說嘛，我剛看了體育頻道解說，說這次法國隊凶慘了，那個叫齊內達的光頭，凶得很哦！還是個隊長喲！」
「媽，別個叫齊達內……」
「哎呀，反正就是那幾個字。今天晚上決賽，他要唱主角喲！我先記下他是幾號。」
我至今仍然記得羅大姐當時的表情，40歲的她，看起來很年輕，臉上還沒皺紋，頭上也沒白髮，眼睛裡閃著光，欣喜得像個真球迷一樣，滿懷期待那天決賽的到來。
2006年世界盃 法國隊在齊達內的率領下挺進決賽
半夜的決賽如期而至，我也如期被羅大姐巨烈的晃動搖醒。
電視屏幕上羅大姐口中的「齊祖」，用他閃亮的髮際線，嚴肅的長相，還有隊長的身份，以及時不時在大長毛腿中突出重圍的技巧成了當之無愧的視覺中心。
正在我和羅大姐在討論這場膠著大戰啥時候結束時，屏幕上傳球停住了，幾個裁判走了過來，其中一個在兜里掏著什麼。
羅大姐說：「為啥子不踢了耶？這幾個人是來搞啥子鬼火的哦？」
下一秒鏡頭對準了齊達內，而那個裁判正好掏出了一張紅牌向著他。
電視里回放了一個畫面：鏡頭裡齊達內和義大利球員面色不善的對話，然後突然齊達內用頭撞向對方，被撞的那個人立刻倒地不起。
再然後，如你我都知道的，齊達內吃了紅牌被罰下場，失去了技術和精神上的領袖的法國隊也遺憾敗北。
羅大姐氣呼呼地去睡覺了，而我只記住了那個光頭男人落寞低垂的眼睛和背影，還有法國球迷的眼淚。
這個事情的熱度持續了很久。
不光電視媒體里，連我家這種十八線縣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討論，那義大利人到底說了啥，讓齊達內氣得如此不能自持？
轉眼12年呼啦啦的過去了，今年除了羅大姐，我身邊有了更多的人看世界盃。
我回答問題的時候，問羅大姐，明天就是世界盃了，今年看不看？
羅大姐說，看個啥子喲，老年人哪裡還熬得動夜喲！而且我也看求不懂！
「那個帶我看世界盃的人，我們天上見」
范范，男，編劇，現居美國
印象最深的是1994年，只有9歲的我，和姥爺一起看那屆美國世界盃。
姥爺是標準的山東大漢，一直愛好各種體育運動，即使當時條件有限，他為了看球賽，也省吃儉用好幾個月買了人生第一台「黃河牌」電視機。
姥爺是資深球迷，當時世界盃，我們一圈孩子圍著姥爺坐著，邊看電視邊聽他教我們，從一個球隊有幾個隊員開始，到越位，點球，隊形，腳法，國家，國旗，球星……
姥爺氣宇軒昂，口若懸河，教法精準，在我們小孩子眼裡，他才是真正的球星。
後來我才知道，那年世界盃的哥倫比亞隊曾被哥倫比亞球迷寄予厚望，但小組沒能順利出線。
更戲劇的是，被譽為當年南美足球頂級後衛的哥倫比亞隊的埃斯科巴，在對美國隊時，因為踢進了一個烏龍球，回國後被一個黑社會保安射殺。
當時的烏龍球
兇手朝他開了12槍，每開一槍，就高喊一次「進球」，還高喊：「謝謝你的烏龍球！」
12萬人參加了埃斯科巴的葬禮，後來他的家人還以埃斯科巴的名義成立了一個項目，幫助貧窮的孩子學習足球。
1994年世界盃是我人生里看的第一次看世界盃，此後每一次都沒拉下。
莫泊桑說：「有時，我可能脆弱得一句話就淚流滿面；有時，我發現自己咬著牙走了很長的路。」
姥爺離開後的幾年，我就在這種狀態一直徘徊。
後來我出國讀書了，也經常和朋友在酒吧喝酒看球，偶爾也賭賭小球，但再也沒有一次像94年那年夏天一樣，把我的整個人生都點亮。
今年世界盃，我估計一個人看吧。
我想對那個帶我看世界盃的人說，我們天上見。
他們曾經和朋友一起看世界盃……
「當年我們為男人吵架，如今她是我娃乾媽」
小雯，金融女，現居北京
我印象最深的是02年韓日世界盃，簡直就是足球的恥辱。我最愛的西班牙隊，最愛的莫倫特斯被吹走了兩個球，也是他最後一次世界盃。
莫倫特斯
當時宿舍沒電視，特別懷念當時大家一起跑到一個大學同學家裡，一人抱半邊西瓜看球。女球迷本來就少，但真正的女球迷都非常鐵杆。
我們當時宿舍門背後都貼滿了球星的海報，我們也會因為誰最帥，誰踢球最好而互相吵架，想想也是幼稚而美好。
最好的朋友喜歡義大利，當年也跟我一樣被韓國虐哭了。
十幾年過去，她在珠海，我在北京，但我很感恩的是，她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兒子的乾媽。那些我們一起看球的青蔥歲月，什麼都替代不了。
今年必須看啊！當了媽，只有看球才感覺在做自己。我們辦公室90後讓我預測今年世界盃，我先給了她們一個知識點。
「擠在小賣部看球的我們，早已散落在天涯」
錦城夜雨，男，媒體人，現居成都
我印象最深的是1998年6月，高考前和很多同學在校門口小賣鋪的小電視前，看巴西與荷蘭的半決賽。
那時候羅納爾多剛顯示足球天才的潛質，克魯伊維特也風華正茂。正賽中，羅納爾多先進一球，克魯伊維特隨後扳回一球。
比賽一波三折，高潮迭起。
羅納爾多
我們拚命往前擠，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錯過。
現在想來小賣部老闆也很好，我們每個人都沒買零食，卻足足圍在那裡水泄不通看了一個小時。
那場比賽後沒有多久就是高考，大家各自天涯。
轉眼就是20年了，羅納爾多和克魯伊維特早都退役，當年那些一起站在小賣鋪門口看球的同學早已失去聯繫。
不知道現在他們怎麼樣？是不是已經頭髮禿頂大腹便便？
坐在家裡的大屏幕電視前，還會不會看球賽？
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偶爾還會想起，少年時和看球有關的閃亮的日子？
今年世界盃，也許就一個人隨便看看吧。
「 今年世界盃我想聯繫一個人，問他一句話」
盤子的盤，IT男，現居桂林
2010年世界盃，那時的我還是深飄，東莞對我來說也只是傳說。
剛工作的我，雖然很懷念06年世界盃光著膀子，喝著冰啤酒，和一群哥們大吼大叫在大學食堂看球的日子。
但我也知道，那些輕狂歲月，早就一去不復返。
在深圳一個熱得冒油的晚上，下了班我從路邊攤買了幾盒泡椒雞爪，去了一個研發部門同事清涼的、不足15平米的小公寓里，坐在麻將席上看了2010年世界盃最涼快的一場球賽。
這個房間的主人，我們叫他「李工」，耷拉眼，他是身邊幾個朋友中最早買車的人，生活很愜意。愜意的一點還包括他家的電錶弄壞了，所以他在這個公寓里住了三年，一分電費都沒交。
我和李工都是荷蘭隊球迷，那天晚上西班牙加時賽離騷狂瀾，荷蘭隊又是亞軍。我們兩個力挺的荷蘭隊隊長，當時35歲的范布隆克霍斯特也在那場決賽里悲情謝幕。
范布隆克霍斯特悲情謝幕
我至今都記得當時的情景，電視里一片聒噪，我們兩個大男人，心裡其實都很難受，但大家一句話都沒說，只聽得見舊空調一直呼呼呼地作響。
歲月荏苒，也不知李工現在身在何處，但我仍然感謝他，八年前那個晚上，收留我，給了我一個涼爽安靜的看球之處。
也許今年世界盃是個好契機，我想我會發一條微信問問他：「你現在還交電費嗎？今年沒荷蘭隊你還看嗎？」
他們曾經和戀人一起看世界盃……
「曾經我們並肩看球，現在我們卻在鬧離婚」
小娟，女，公司HR,現居廣州
我印象最深的四年前巴西世界盃，巴西對德國那個大冷門。那時我剛結婚，老公雖然不看球，但也煞有介事買了鴨脖啤酒陪我看。
我當時買了德國贏，沒想到1:7，在東道主巴西的主場，德國隊就像刺客一樣，刀刀致命。
巴西慘敗，球員以淚洗面
因為賭球贏了，我一個人看了個通宵，激動得不行。雖然沒人分享，不過看到老公陪在旁邊睡得打鼾，我也覺得自己挺幸福的。
我們從小認識，家裡是對門，剛在一起得時候我們很窮，現在日子慢慢好起來了，我們卻正在鬧離婚。
馬上又是四年一次的世界盃，物是人非，想想他之前說我們要生個足球隊也是挺諷刺的。
今年世界盃我不打算看了吧，沒心情。
「那時候女孩的安全感，一件球衣就夠了」
Gavin，男，保險經理，現居上海
我印象最深的是2010年的南非世界盃，那時候我大三，我女朋友大二。
她一開始不懂球只是陪我看，後來自己越來越起勁。
我喜歡德國戰車，她喜歡上男模隊義大利以及當時因傷沒有上場的皮爾洛，她一直很擔心，不停問我，怎麼辦？如果皮爾洛不踢球了，是不是只有回老家接替老爸的鋼鐵產業當個遊手好閒的富二代？
皮爾洛
我們也有些時候也會因為看球吵架，那時候談個戀愛，女孩動不動就喜歡說分手，其實是看你在不在乎她。
畢業以後我們異地兩年，她要我把我穿著踢球的德國隊球衣給她當睡衣，說雖然不在一個城市，但是穿著我的衣服就像我在身邊，有安全感。
當時我在電話這頭鼻子一酸，發誓要把這個女人娶回家給她一輩子安全感。
如今她已經是別人的老婆，別人孩子的媽。加了微信很久，從來沒說過話。
偶爾喝醉了，實在很想她，最多去打開她的微信頭像，傻傻地盯著看幾分鐘。
畢竟，她是我見過笑起來最好看的女孩兒。
今年世界盃估計沒時間看了，要出差。如今，生活得像陀螺。
這七份截然不同的答案，背後寫滿了悲歡冷暖和脫離我們掌控的許多奈何。
仍然是那四個問題，那麼，你的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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