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之聲 | 懸泉漢簡中的絲路繁華
原標題:文明之聲 | 懸泉漢簡中的絲路繁華
懸泉漢簡中的絲路繁華
張德芳
「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在《孟子·公孫丑上》中有這樣的記載。可見早在孔子的春秋時代,作為郵驛性質的「置」已經存在。到了兩漢時期,「置」這樣的郵驛機構已遍布全國。「立屯田於膏腴之野,列郵置於要害之路。馳命走驛,不絕於時月。商胡販客,日款於塞下??」描述的就是當時驛路上的情景。郵驛交通的發達是漢帝國綜合國力的體現,也是大漢氣象的寫照。但是在上個世紀90年代懸泉置遺址發現以前,在中國歷史上延續近千年的「置」這樣的郵驛機構,其建築規模如何、功能性質如何,我們是不清楚的。
懸泉置以及在此發現的23000多枚懸泉漢簡,是迄今為止發現的兩漢時期最為完整、豐富的檔案材料。作為從漢到晉前後使用了400多年的、當時絲綢之路上的重要驛站,懸泉置的漢簡自然也是研究兩漢絲綢之路你來我往的最為珍貴的文獻檔案。
(懸泉漢簡掃描)
絲路上的千年驛站
懸泉置的位置在今天瓜州縣以西、敦煌市以東,兩地政府所在地各60公里的地方。南面,三危山余脈在離此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形成天然屏障,山下懸泉置等人居之處賴以生存的水源懸泉水出此山中。
根據漢簡的記載,懸泉置隸屬於敦煌郡效谷縣,全稱應是「效谷縣懸泉置」。懸泉置的主體建築是50米×50米的正方形塢院,土坯砌築。門朝東開,四角有角墩。院內用於工作人員辦公和客人住宿的房屋有大小不等近30間土房。院外東面和南面還有如馬廄等一些附屬建築。這裡的人員定額有官卒徒御37人,有員馬40匹,傳車10至15輛。除養馬外還飼養一定數量的牛,有牛車5輛。
這裡的主要工作分兩類:一是傳遞公文信件,也包括私人郵寄的信函和物品,二是接待東來西往的官員和行旅。每當朝廷用兵西部,皇帝的詔書、朝廷的緊急公文以及出征將士的軍情急報,也都經過懸泉置傳送。
據載,在敦煌郡東西300多公里的通衢大道上,像懸泉置這樣的驛置機構共有九所,每所間隔30公里左右。懸泉漢簡提供的豐富信息與史書的記載相互補充,讓我們得以見識當時的絲路繁華。
漢王朝與西域關係的見證
懸泉漢簡記載的來中原朝貢、通使、和親、納質、受封、學習的西域各國有30多個,時間範疇從昭帝到王莽(公元前86年至公元23年)長達100多年,基本上反映了漢匈相爭到西域都護府的設立以及西域內附、絲路暢通的歷史。
這些具體生動的材料在傳統史籍中找不到。比如:匈奴西邊日逐王降漢,這是漢匈關係的轉折點,是影響中國和世界歷史進程的重大事件。《漢書》上有記載:「(神爵二年)秋,匈奴日逐王先賢撣將人眾萬餘來降。使都護西域騎都尉鄭吉迎日逐,破車師,皆封列侯。」 日逐王從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秋降漢,次年四月受封,前後近十個月時間,大部分時間行進在從西域到京師的路上。
浩浩蕩蕩一萬多人馬,選擇什麼路線,怎麼走過去的?懸泉漢簡有記載。神爵二年八月,朝廷御史大夫專門發文給酒泉、敦煌,安排布置接待事宜。同時還有懸泉置派人迎來送往以及有關開銷的記載——先期到達的是日逐王和少數上層人物,其餘上萬多人馬並未與之同行。這上萬多人馬或者是中途逃亡了,或者是反叛被鎮壓了,或者是留在原地安置了,不得而知。但不管怎麼說,這些材料都有力地印證了日逐王歸漢、西域這一遼闊地域納入漢王朝統治的歷史史實。
漢代經營西域,同烏孫的關係最為重要。根據《史記》《漢書》的記載,最早烏孫與大月氏都在敦煌祁連間,是河西走廊的一個古老民族。張騫兩度出使,就是奔著大月氏和烏孫去的。漢朝與烏孫的關係始終是漢與匈奴、漢與西域關係的晴雨表。懸泉漢簡中有大量關於烏孫的記載,漢烏聯合出兵攻打匈奴、解憂公主年老思土返回京師、馮夫人錦車持節斡旋於漢烏之間、烏孫內亂致使和親公主滯留敦煌等等,都在路過懸泉置時留下的原始記錄中。《懸泉置元康五年正月過長羅侯費用簿》共18枚簡,為一完整的冊子,彌足珍貴。長羅侯常惠曾經六到烏孫,他和使團第五次去烏孫國商討和親時,在懸泉置的過往人數和所消耗的食物數量等事宜在簡中一筆筆都有詳細記錄。
再如龜茲,是當時西域都護府管轄的國家中人口、戶數僅次於烏孫、大宛的第三大國。當時的龜茲王降賓以烏孫公主女為夫人,因「愛其夫人,上書言得尚漢外孫為昆弟,願與公主女俱入朝。」從此開始與漢朝關係的新篇章。「元康元年,遂來朝賀。王及夫人皆賜印綬??後數來朝賀,樂漢衣服制度,歸其國,治宮室,作徼道周衛,出入傳呼,撞鐘鼓,如漢家儀。」這種典型的文化交流對西域地區有著廣泛深刻的社會影響。懸泉漢簡記載了龜茲王夫人來漢朝覲見時,懸泉置為之布置的床帷和儀仗,「堂上置八尺床卧一張,幫若青帷」,給人增添了馳騁想像的依據。龜茲王在位幾十年,後因年老多病,漢朝曾專派「御醫」兩名,守護左右長達五年時間。
(懸泉置遺址)
懸泉漢簡保留了大量西域都護府設立後直到西漢末年西域30多個國家前來京師路過懸泉置停留的珍貴記錄。漢朝設置西域都護府總領西域,而對西域各國不採取內地的郡縣制而仍其舊俗;在重要的戰略地區駐兵屯田,以保障不受匈奴侵犯並負責地方治安;對大國如烏孫和龜茲輔之以和親,結昆弟之好;注重漢文化與西域文化的交流等等,對西域廣大地區進行了有效管理。從漢簡材料還可看出,西域各國通過頻繁地來漢活動,依附感歸屬感和向心力不斷增強,他們需要漢王朝的強力保護。這些通過史書記載和出土漢簡的相互佐證變得十分清晰。
漢王朝與周邊國家關係的見證
張騫西使,最早到達的地區就是大宛和康居。要想了解大宛和康居2000多年前的歷史,除了漢文史籍如《史記》《漢書》的有限記載外,懸泉漢簡就是極其重要的史料來源。實際上張騫兩度出使以後又過了十年,李廣利遠征大宛,漢朝的聲威和勢力已經覆蓋到河中地區(錫爾河和阿媽河)。懸泉漢簡中關於大宛的記載,豐富充實了漢與大宛關係的歷史。如:「大宛貴人食七十一·凡三百一十八人。」318人中可能有其他國家的人,也可能是按人次累計,但就71人的使團,也是夠龐大的。還有,「大宛貴人烏莫塞獻橐他一匹,黃、乘、須兩耳、藉一丈。死懸泉置。」這是貢獻的駱駝死到懸泉置的記載。其實,這種貢獻只具有象徵意義,主要體現政治上的羈縻關係。
康居與漢朝的關係有一個發展的過程。康居在當時錯綜複雜的周邊環境下,不同時期採取不同的態度,都屬於外交史上正常的動態反映。懸泉漢簡關於康居的記載,大都屬於往來通好路過時留下的記錄,主要反映兩國間的正常來往。比如一則漢簡全面記錄的是敦煌太守府發往酒泉太守府的平行文書,時在公元前52年3月8日。康居王所派使團從使者、貴人到從者,一共76人,隨行大牲畜78頭。這在當時中西交通的大道上不能不算是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要接待這樣一支龐大的使團,沿途如敦煌、酒泉等地的地方官員必須認真辦理,否則要受到朝廷的追責。康居使團所帶78頭大牲畜中,有貢獻的馬匹和駱駝若干,有私馬、驢、駝、牛若干,前者是給朝廷的貢物,後者可能是使團人員自己的乘駕。至於牛,或可為沿途遇到困難時,以供宰殺食用。
大月氏是曾經活動於河西走廊的一個古老民族,後來一遷伊犁河流域,再遷阿姆河流域,最後定都阿富汗北部的巴爾赫。大月氏西遷後經過百多年的經營發展,其中的貴霜強大起來。關於貴霜帝國的歷史中外學術界都有很多重要成果。但是從大月氏西遷到貴霜帝國的形成(取公元30年一說)這段時間,缺乏足夠的材料。懸泉漢簡中關於大月氏的記載主要分布時段在公元前半個多世紀,正好彌補了這段時間的空白。
西北地區是絲綢之路和中西交通的重要通道,懸泉置遺址以及所出懸泉漢簡,具有極高的科學價值,不同領域的學者都能從中找到鮮活的資料,隨著時間的綿延,它的意義會更加突顯。
作者為西北師範大學教授、甘肅簡牘博物館館長
原文刊載於6月13日人民日報文化遺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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