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電影就是試金石,水平高低一試便知
導
語
剛看完的一本書,講了一個和想像有關的故事。
關在監獄的作家,非常同情一個老人——他每天負責打掃監獄長的住所周圍。作家攢了每天剩下的米飯,送給這位老人。事實上,米飯糟糕得難以下咽。但老人表示了感謝,就像吃到世間美味那樣,一口氣吃光了。
作家非常驚訝。老人說,因為每天聞得到監獄長廚房飄來的誘人香味,他吃到米飯時,就會想起那些可望卻不可及的味道。
作者還引述了一種觀點,高明的作家或詩人,他們的寫作來自想像,是一種真正的藝術,可以想像你從未經歷過的事情。
好朋友江聲走說:《燃燒》拍出了我心底里對這個社會深深的憤怒、和我曾經想對它做的事。除了你死我亡,沒有其它辦法,就是這樣。
當鍾秀和惠美在大排檔一類的場所,他們聊到了啞劇,和一個想像出來的橘子;聊起非洲的little hunger與great hunger;還有那隻不一定存在的,既死又活,名為boil(燒鍋爐引申出來的煮沸水),需要鍾秀去餵食的貓。
如果你記憶力還不錯,在惠美身後,就有在中國也常見的,硬質的塑料雨布。
《燃燒》開場如此吸引人,它由跟拍長鏡頭主導,完成了從A到B的出場交代。鍾秀嘬吸的那口煙,鍾秀和惠美一塊食煙。兩個人的感情迅速升溫,藉由做愛完成了沸騰。鍾秀嗓子底冒出來的嗯哼哈,惠美吐到紙杯子里的口水,甚至戴上安全套的前後瞻顧,都有著年輕人的生活真實與日常感。
惠美消失後,回頭再看兩個人的街頭偶遇。也許惠美根本沒有整容,也許鍾秀在學校時,根本不曾和她說過一句話,但處在即將燃燒,火宅狀態的鐘秀,正在凄風冷雨中,回到了坡州的鄉下老家(注釋:三界如火宅,指三界的人們處在一間著火的危險的房子里,多用於比喻充滿危險的塵世)。
鍾秀比心在非洲、實為卡奴的惠美,更需要這次情感邂逅。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他會看到南山觀景台反射過來的,轉瞬即逝的,一道光。那是生命之光。
坡州有什麼呢?
對鍾秀而言,是空無一物的家庭存在,母親出走多年,父親犯法蹲監。父子二人,從頭到尾沒有一句對話,並且始終隔得遠遠的。
坡州還有無邊無盡,種蔬菜的塑料大棚;
不斷響起但無人應答的奇怪電話;
從朝鮮國境那邊飄來的高聲政治廣播…
種種跡象表明,這是一個被謎團和謊言所包圍的地方。可能只有一個生物是真實的:那頭無人餵養,待出售的牛犢。
鍾秀肯定是壓抑的。
這個電影主人公,身材高大,有一雙天真未去的眼睛;他寫還沒開始的小說,說起來不會讓人嫌惡;他努力工作,為人熱情,也不懼怕交際場合——只是在結賬買單時,會小心翼翼地,對下數目。
《燃燒》的幾個主人公都不讓人討厭。這似乎說明,這部電影的意圖,可能不在所謂的消解無望的階層固化和消費主義的金錢批判,而是一出沒有戰爭,卻同樣不知生活意義為何的「現代啟示錄」。
去非洲的惠美,其實是想要逃離。
年輕漂亮有活力的她,隨著白晝的消退、晚霞的燃燒,突然消失了。除了那隻看不到的貓,她沒有留下任何爛攤子給鍾秀。再蠢的人都能明白,是鍾秀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瘋狂著魔,但撞上現實,卻難以啟齒。
江南style的Ben,被形容為韓國當代的蓋茨比。
他開保時捷,住豪宅,財富不知從何而來。他的工作就是玩,玩就是他的工作。Ben人不壞,會燒菜,辦趴體,有許多朋友,以及召之即來的,像惠美一樣的小妞。談吐斯文優雅的他,甚至對鍾秀的生活和職業有過於認真的好奇。這種好奇之奇怪,既像來自情敵之間的試探,又像是階級之間的調戲。
鍾秀、惠美和Ben,他們三個人都有恍惚莫測的投緣一面,但生活的調性與節拍,完全不同。而在飛葉子那一刻,他們感受著眼前同樣的暮色,作為同樣的「人」而存在。生活,卻在別處。
鍾秀、惠美和Ben的寄身之所也各不相同。對鍾秀而言,Ben的家,從停車場、電梯到洗手間,都是足以摧毀他想像力的挑釁存在。儘管鍾秀沒有表現出明目張胆的恨意,而Ben簡直是在假裝視而不見,但在燒塑料大棚的故事出現後,鍾秀壓抑克制的所有情緒,慢慢升溫起變化。
電影后半程,鍾秀開始了寫作,追蹤Ben的行動也在進行著。他通過寫作宣洩,又在解謎過程中,走向了瘋狂與毀滅。
李滄東拋出的文本遊戲,引發了影迷的解讀狂喜,但事實上,這個故事,可能什麼都沒有——尤其是當Ben緊緊抱住鍾秀的時候,他好像比任何人都渴望自己的死亡到來。
如此一說,回頭再看他在面對惠美們的滔滔不絕時,哈欠的行為反應,或許不是他對眼前人的厭煩,而是他對生活的疲憊。他的綠光,不為任何世間活物而亮。
《燃燒》有著截然不同的前後段落,前半段很實,後半段很虛。三個人飛完葉子,由於女主角的消失,鍾秀掉進了《迷魂記》和《洛麗塔》一般的精神迷宮。
Ben的放火故事(隱喻),像個催眠的精神上師,把鍾秀變成了那個真正能夠完成燒大棚的人。
但這一切,又很可能只是鍾秀的小說寫作(結尾出現了一個他在惠美房間內奮力寫作的全景鏡頭),是把玩的想像,操縱了觀眾。他是高高在上的創作者,可以殺死任何人,讓消失的人回來,甚至把謀殺的對象,指向自己。
鍾秀是否真要殺人,放棄對生活的希望,這不過是人物的宿命悲劇。導致這一切的源頭,好像是惠美的消失,又好像是童年時代母親的出走,還有被他自己親手燒掉的衣服(兩次燒衣服都是死亡的象徵)。
他因為愛上惠美而欣喜,又眼見惠美成為富人玩物而憤怒;他不可能看不見惠美的淚,又妒火於她居然在人前脫光衣服。
他愛上的,是一個消失了的,虛幻的她。他害怕發現真正的她,還有她的命運。他在懷疑、刺激和絕望中,決定扼殺眼前的一切,燒毀身上所有,走向一片黑暗。這部電影關於一切,這部電影僅僅關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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