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電影里看到的印度,只是印度人想讓你看到的印度
前兩天看了[廁所英雄]。
很失望。
電影秉承了近幾年印度電影關注女性問題、剖社會弊病的基調,可惜高起低落,最終流於套路。
前三分之二劇情拖沓,後三分之一問題弱化。
看到一半我已經想走人了,能撐下來全靠阿克謝·庫馬爾那張臉。
電影中,女性呼喊抗議,問題解決。
現實中,女性呼喊抗議,被打罵強姦。
22年前,印度也有部電影,同樣講女性問題、女性反抗,叫做[土匪女皇]。
可結果是,女主人公普蘭·戴維在牛棚里被輪姦了一個月。
土匪女皇
導演 :謝卡爾·卡普爾
主演:希瑪·比斯瓦斯、Govind Namdev
地區:印度
上映日期:1994年9月9日
事件:1996年6月15日被印度電影評委會評為「最佳故事片」
影片根據印度女匪王普蘭·戴維的真實故事改編,是印度有名的禁片之一。
不是因為黃暴血腥,而是因為太過真實。
被強姦
印度貧民女性的悲慘常態
印度是一個種姓制國家,自古以來都是靠姓氏區分高低貴賤。
總體上自上而下分為五個等級:
婆羅門、剎帝利、吠舍、首陀羅、達利特。
普蘭·戴維就是達利特,也叫做賤民,印度地位最低的一類人。
這意味著,她不被接受,不能上學,沒資格和高種姓的人一起吃飯,像畜生一樣被買賣,是貨物,是玩意兒,就是不是人。
△賤民女性,不光被高種姓男人凌辱,還被同種姓人欺負,處於最底層
11歲時,普蘭被賣給鄰村40歲的老男人做老婆,和許多印度少女一樣,她逃不開童婚的噩夢。
新婚夜,普蘭第一次被強姦,自此開始了悲劇的一生。
△11歲時的新婚初夜,最痛苦的童年回憶
忍受不了丈夫的酗酒和家暴,普蘭逃回家中。
拒絕了村長的兒子,高種姓男人的求愛,受盡凌辱。
被誣告通匪,拘留審查,除了被打,還要被警員和犯人輪姦。
△普蘭被高種姓男人調戲,猥褻
出獄後,土匪將她抓進山中做小老婆,陪睡之外還被扒光衣服示眾。
普蘭淪為整個土匪窩的公共玩物。
她也曾經反抗過,和真心相愛的男人一起殺死了土匪頭目,有過一段快樂的日子。
△普蘭唯一愛的男人,人生最快樂的日子
但沒多久,新的土匪頭子上台,男友死了,普蘭也被帶到一個叫貝麥的高種姓村子。
整整一個月,她關在黑窩棚里,綁在柱子上,每晚被村民和土匪輪姦凌辱到昏迷。
強姦、反抗、強姦、反抗、輪姦...
普蘭的前半生,都在重複這樣的噩夢,也是很多印度女性真實的經歷。
電影不演,不代表沒有。
△普蘭時時刻刻處在被強姦,被虐待的恐懼中
與其他女人不同的是,普蘭沒有屈服,學會了站起來反抗。
△普蘭頭戴紅巾,反抗之神覺醒
她成立了一支賤民土匪軍,搶奪高種姓村莊,將奪來的錢財食物贈予周圍的貧民。
她瘋狂的報復那些曾經強姦過她的男人,一口氣殺了24個高種姓男子。
△普蘭這次不是來搶劫的,她是來複仇的
△半生的悲慘遭遇,讓普蘭近乎瘋狂,她殺的24個男人中,兩個曾經強姦過她
就像[末路狂花]中的塞爾瑪;[我唾棄你的墳墓]里的珍妮弗;[金福南殺人事件始末]中的金福南。
自古以來,女性舉槍(刀)反抗,都伴隨著忍無可忍、歇斯底里地瘋狂。
她是賤民心中的女王,是高種姓人心中的魔鬼。
最終,普蘭入獄,這個曾經狂暴的女人向聖雄甘地和杜爾嘎女神繳械。
△自上而下塞爾瑪、珍妮弗、金福南,極致的被虐後,用殺人埋葬仇恨
當年,電影剛上映時,有外國記者曾採訪電影原型普蘭·戴維。
能說說關於強姦的事嗎?
很多低種姓的婦女都曾被強姦,只是很少有人有勇氣、有能力向仇人還擊。
農村裡,女人去田地里排泄,就有男人在那裡等著你。窮人家的女兒天生就是富人的玩物。
你所說的強姦,是她們每天都要遭遇的事。
是什麼促使你開始抗爭?
憤怒。
如果有來生,你還會這麼做嗎?
如果有來生,我寧願做豬做狗,也不願做普蘭·戴維。
△普蘭·戴維拒絕向政府投降,而選擇向甘地和杜爾嘎女神繳械
2001年,普蘭·戴維在家門口被殺,年僅38歲。而此時,距[土匪女皇]上映,不過7個年頭。
有人痛哭流涕,有人鼓掌歡呼。
《印度斯坦時報》以「女王死了」的大字標題,反映出底層人心中的悲憤。
人們一度以為印度女性即將迎來解放,其實不過是一場美麗的想像。
焦點人物死去,批判風頭已過。
政府鬆了口氣,印度繼續載歌載舞,一片昇平。畢竟觀眾眼中,再血淋淋的事實,也不抵舞娘曼妙的腰肢。
雖然,她可能剛剛被強姦過。
印度電影
帶給我們的錯覺
近兩年,印度電影突然闖入觀眾視野。
以對國家弊病的無情揭示,收割了一票中國影迷的芳心。
像[摔跤吧,爸爸]、[神秘巨星]、[護墊俠]、[廁所英雄]、[OMG]以及[起跑線]、[小蘿莉的猴神大叔]等。
不同程度的將印度皮癬暴露給世界看。
教育問題、女性問題、清潔問題、文化問題、宗教問題、地區問題...
看得人血脈僨張,好像印度正在大刀闊斧的改革,解決一切問題,指日可待。
可惜,想太多。
△印度近兩年上的電影,以揭示問題出名
在印度保守而又封閉的審查制度下,通過的這些影片,大部分是官方默許的「問題電影」。
就像[黑客帝國]中,尼奧反抗小隊的存在,也是母體默認的結果。
為的是定期清理積弊,實現母體更新。
△黑客帝國架構師,母體的設計者
一個國家、地區、體系,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這就需要有人發聲,與其積重難返,不好控制,不如適當的允許。
順手還能解決一些明顯的社會積弊。
這樣的電影點到即止,既揭露了弊病,又不過分激進,還能有一個圓滿的結局,關鍵,順應政府目前的政策。
形成了印度「問題電影」的標準套路:
矛盾揭露、孤身英雄、民眾聲援、媒體支持、官方讓步。
△矛盾揭露
△孤膽英雄
△民眾聲援
△媒體報道
△官方讓步
換句話說,你在電影里看到的印度,只是印度人想讓你看到的印度。
而那些真正觸及到骨血的電影,仍舊免不了一個被禁的結果。
1994年9月9日,[土匪女皇]在英國上映,僅僅幾天,就被印度官方禁映。
當時的理由是:
電影脫離實際,煽動性太強,容易造成社會不穩定因素。
那時,電影原型普蘭·戴維還活著,正為了女性和低種姓人的權益,四處奔走,很多時候,她不得不現身說法,為電影的遭遇鳴不平。
△普蘭·戴維出版的自傳[我,普蘭戴維]
為了撫平民眾的呼聲,1996年6月15日,官方解除了[土匪女皇]的禁令,作為彌補,印度電影委員會還專門頒發了「最佳故事片」給它。
這應該是21世紀以前,印度現實主義電影,翻起的最大浪花兒。
2012年12月,印度新德里發生震驚世界的公交車輪姦案,23歲的印度女孩兒,被6個男人輪姦致死。
3年後,英國BBC將這件事拍成紀錄片[印度的女兒]。
還沒上映就被印度官方強硬叫停,至今是印度一級禁片,從片中,我們好像看到了一部分真實的印度。
△對強姦犯的採訪
△對律師的採訪
2016年10月,一部講述印度女性真實慾望的電影[我罩袍下的口紅]在東京電影節首映。
還獲得「亞洲未來單元」最佳影片,也沒能逃脫被禁的命運。
2017年4月,印度電影分級中央委員會(CBFC)拒絕為影片分級,理由是:
該片存在明顯的「女性主導傾向」,包含性愛場面和情色對話,描述了「女性高於生活的幻想」。
連幻想都不能有,是種什麼樣的體驗?
恐怕只有印度人自己知道。
△電影[我罩袍下的口紅]中女孩的覺醒和反問
一向致力於改善印度女性地位的明星阿米爾·汗,開辦了一欄談話類節目[真相訪談]。
集中揭露印度女性墮胎、強姦、嫁妝、家暴、教育等多方面問題。
以前,不覺得他有多了不起,看了這檔節目,不由地肅然起敬。
靠一個影星去改變社會的問題,不知道是米叔的榮幸還是印度的悲哀。
△阿米爾·汗,真相訪談
據印度國家犯罪統計局數據顯示,目前的印度,每3分鐘就會發證一件針對女性的侵犯案件。
每22分鐘,就會發生一起強姦案。
而印度官方,卻一直在強調印度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國家之一。
不禁想起普蘭·戴維曾經說的一句話:
比歧視更可怕的,是不覺得歧視存在。
1994年,電影[土匪女皇]曾經撕開過印度女性和貧民苦難的傷疤,有過呼喊,有過抗爭,最後還是在當權者的控制下,徹底湮滅。
24年過去了,女人依然面臨高額的嫁妝、超高的強姦風險、低賤的地位、家暴的日常。
事實仍讓人絕望。
再20年後,電影會改變嗎?印度會改變嗎?
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