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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名士的中年危機:古詩里數這句最好

東晉名士的中年危機:古詩里數這句最好

《世說新語·文學》里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王孝伯在京,行散至其弟王睹戶前,問:「古詩中何句為最?」睹思未答。孝伯詠「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此句為佳。」

孝伯是東晉名士王恭的字;睹是他弟弟王爽的小字。這對兄弟來自太原祁縣王氏,是東漢司徒王允家族的成員。王家是國戚,王恭的父親王蘊以皇后之父的身份,在孝武帝太元二年(377年)十月到四年(379年)八月,被謝安推薦委派,擔任東晉徐州刺史,駐地京口。太元十五年(390年),王恭本人以皇后之兄的身份而被器重,由孝武帝任命為都督兗青冀幽並徐州晉陵諸軍事、平北將軍、兗青二州刺史,掛著長長的官銜,取代諸謝而接掌北府兵,直到東晉安帝隆安二年(398年),駐地仍在京口。京口,也就是《世說》所謂的「京」城。

初看起來,這段故事,似乎更像發生在他隨父在任的早年時光,因為當他本人出鎮京口,他弟弟也已經在都城建康出仕了。然而,在東晉安帝登基之後的頭兩年,王爽又因為被當權的小人解職,而追隨在兄長身邊,直到與他一起走上人生的末路。於是,故事中的王恭,到底是出於少年人展望前途時突如其來的感嘆,還是中年人回首往事時多少有些沉鬱的蒼涼,也就成了疊加狀態。他所格外看重的兩句,則出自「古詩十九首」中的《回車駕言邁》:

回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

東晉名士的中年危機:古詩里數這句最好

如果單分析字面,這首詩的前六句和後六句,詩人採用的並不是同一套思考模式。前半段給我們呈現的,是一個「面對新一年開春景物突發感慨的人」;後半段則是一個「努力說服自己從草身上學到點什麼的人」。兩者之間存在說不清道不明的一點斷裂,就像小朋友作文最後的那一下習慣動作:試圖拔高立意,但容易被讀者發現。但它們又奇妙地互相穿插滲透,通過錯綜的情緒,把全詩聯結成內洽的整體。譬如,這首詩實際分為三節,每節四句,而我們可以移動中間一節分別同上下兩節結合,把它拆成這樣兩首詩:

回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

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

前半段是傷往事,是對「故物」的尋尋覓覓,後半段是「立身」和自警,是「當下和未來」。如此,「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作為全詩承上啟下的關鍵一節,也就更加分明。這一節上通下達,有新舊,有盛衰,高度濃縮了全詩的情緒。

當把目光分別投射到本詩的前後兩段,我們會注意到,這個詩人,以及他作品裡的抒情主人公,首先戀舊,戀舊到不習慣見到太「新」的東西;其次他不喜歡「老」,排斥得要把「速老」當作很不好玩的東西之典型給數落出來:有點像不想長大的年輕人,又或者是堅持拒絕承認自己年紀大了的長者,總之強烈抗拒著時光流逝對自己可能帶來的影響。與之可相參照的是陸機被認為擬《回車駕言邁》的《遨遊出西城》。在那首詩里,和這兩句對應的是:

靡靡年時改,冉冉老已及。

東晉名士的中年危機:古詩里數這句最好

年輕氣盛的時節,讀起來可能覺得平淡,但心靈更成熟一些,就會覺得泰然。

戀舊,無非因為舊時光或者舊物,與某些讓詩人覺得值得留戀的記憶有關,否則「故物」就是陶淵明說的「覺今是而昨非」,是應當要「載欣載奔」著甩脫的。偏偏他「所遇無故物」的一路,是「回車」而行的一路,不是仗策遠尋的一路。不是一般的留戀不去,他甚至還寧願放棄繼續前行的機會和未來無限的可能性,只求回溯的時候,能見到一些熟悉的東西。但他隨即發現,他已經有意回頭來尋找,卻找不到他想要的東西。「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所以感到很悵惘。

這個詩人,或者他筆下的抒情主人公,明明已經遠走,突然想起來要回頭,被親眼所見「所遇無故物」的現實打得措手不及。

類似「突然回頭」的片段,前有屈原《離騷》的情節——在《離騷》中,詩人經歷了「上下求索」,正待繼續周遊天界,忽然回頭髮現了自己的故鄉,「陟升皇之赫戲兮,忽臨睨夫舊鄉。僕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後有杜牧的《將赴吳興樂游原》:「欲把一麾江海去,樂游原上望昭陵。」這兩位都是傷於國家危亡關頭,自己所效忠的君主卻不能有所作為,充滿了欲棄不能的情緒。《回車駕言邁》的作者並不是這樣的。他尋找的「故物」,似乎就只對他自己有意義。這個抒情主人公,表現得也似乎更像是一個回鄉的遊子,然而「到鄉翻似爛柯人」。折返行為本身顯然喪失了最初的意義。

東晉名士的中年危機:古詩里數這句最好

所以,詩歌的後半段,抒情主人公才會選擇追尋「榮名」:接下來的人生對我已然沒什麼分別,但我或許可以讓自己對別人來說稍微有意義一點。他再一次轉過身,投向對他來說已經全然陌生的世界,帶著莫名蒼涼的心情和不再反顧的決然。——連屈原在《離騷》的結尾,都會說出「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這樣的憤激之言,一個發現自己徹底回不到過去心靈家園的遊子,又如何必須留戀於那個破碎的幻境呢?

但王恭顯然還是願意繼續戀舊的,所以他捕捉到了「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但令人意外的是,他並沒有再繼續追問原因。也許他從中讀出了某種輪迴抑或無常;但具體是否如此,我們不得而知。《世說新語》的編寫者們也是一樣。他們不約而同地避開了與這兩句呼應的「回車駕言邁」。或許他們都是天生直行不顧地戀著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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