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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與平凡:雨果紀念巴爾扎克

朗讀:薛南燕

音樂:Ramin Djawadi – light of the seven

(雨果與巴爾扎克)

編者按:巴爾扎克似乎是為寫作而生的,他活在寫作理想里,光榮又偉大。一旦離開寫作進入到世俗生活中,他的價值消失殆盡。雨果在紀念巴爾扎克的文章中,既表達了對偉大人物的尊敬,又真實摹寫了他的世俗。

葉兆言 | 偉大與平凡:雨果紀念巴爾扎克

巴爾扎克的葬禮,是我大腦中揮之不去的一連串的意象,彷彿親歷者一樣清晰。和雨果輝煌的葬禮相比,巴爾扎克的葬禮實在是太寒酸。在這個寒酸的葬禮上,不但冷清,而且匆忙。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雨果在巴爾扎克的墓地面前,作了一番言辭激烈的演說。這篇著名的演說辭被選進了今天的中學課本,每當我想起對一個作家最好的評價時,就情不自禁會想到這篇文章。雨果給了巴爾扎克極高的評價,作為小說家同行,他知道自己這一次絕不是什麼例行公事的阿諛奉承。在這種冷清和匆忙的氣氛中,雨果知道他必須大聲地說些什麼,這位擅長演講的小說家用詩一般的語言宣布:

唉!這位驚人的、不知疲倦的作家,這位哲學家,這位思想家,這位詩人,這位天才,在同我們一起旅居在這世上的期間,經歷了充滿風暴和鬥爭的生活,這是一切偉大人物的共同命運。今天,他安息了。他走出了衝突與仇恨。在他進入墳墓的這一天,他同時也步入了榮譽的宮殿。從今以後,他將和祖國的星星一起,熠熠閃耀於我們上空的雲層之上。

(巴爾扎克漫畫像,納達爾作品)

很難說雨果與巴爾扎克之間有什麼親切的友誼。巴爾扎克逝世的時候,只有51歲,這位不知疲倦的作家終於走到生命的盡頭。在雨果的這番演講中,我所看到的,不只是一個作家對另一個作家的禮讚,而是一個作家對另一個作家創作成就的畏懼。一個真正的內行知道他面對的是個什麼樣的偉人,毫無疑問,雨果明白在自己的這個時代,最好的作家不是歐仁蘇,不是大仲馬,不是喬治桑,甚至也不是他雨果。他們一群人加起來,甚至都沒辦法與偉大的巴爾扎克相比,老天爺終究是公平的,儘管在生前,巴爾扎克取得的榮譽,無法與他們中間任何一個作家火爆時期相比,但是歷史將證明,19世紀的法國,真正能夠執牛耳的還是巴爾扎克。19世紀文學是人類歷史的高峰,巴爾扎克屬於那種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物。

(電影《巴爾扎克傳》,1999年上映)

記得最初讀到雨果的《巴爾扎克之死》的時候,感受深刻的是雨果「手執柩衣的一根銀色流蘇」,走在靈柩的右邊,大仲馬走在另一邊。這是具有歷史意義的鏡頭,可惜除了文字,我們今天只能藉助想像力去豐富這個場面。《在巴爾扎克墓前的講話》和《巴爾扎克之死》是一個人在同一時期寫的兩篇不同質的文章,前一篇著眼於偉大的巴爾扎克的未來,後一篇卻只是把目光落到了死者的生前,落到巴爾扎克臨死的那一剎那。當然,我更喜歡這後一篇,因為在短短的篇幅里,雨果用他有力的文字,刻畫了死神如何降臨,在陰森恐怖的氣氛中,我們彷彿聽到了黑暗裡死神悄悄來臨的腳步聲,處於彌留之際的巴爾扎克喘著粗氣,是那種「很響的不祥的嘶啞喘氣聲」,手上全是汗,雨果擠壓它的時候已全然沒有反應。一個偉大的生命就要結束了,好像只是到了這一刻,悲哀的讀者才突然意識巴爾扎克原來也是一個有著肉身的普通人,他曾經是那樣強大,可再強大的人也畢竟不是死神的對手。

(位於拉雪茲神父公墓內的巴爾扎克墓碑)

《巴爾扎克之死》是一篇黑色的速寫,是一篇帶著複雜感情寫下的文章,欲言又止的字裡行間,流露出了巨大的疑問。和《巴爾扎克墓前的講話》不同,雨果這一次並沒有一個勁地說好話,知道僅僅說好話並不足以表示尊重。雖然是紀念性質的文章,他甚至不無諷刺地說了巴爾扎克幾句。雨果提到了他們此前不久曾經有過的一次談話。在談話中,巴爾扎克責備了雨果,說他不應該輕易放棄那個僅次於法國國王頭銜的法國貴族院議員頭銜。這時候的巴爾扎克已經病入膏肓,但是仍然滿懷希望,相信自己能夠復元,仍然像年輕人一樣嚮往著那些俗世的榮耀和光輝。在雨果眼裡,巴爾扎克對榮譽竟然會是那麼在乎,以至於都顯得有些俗氣。很顯然,這兩個人是相互羨慕,雨果羨慕他寫了那麼多優秀的作品,羨慕他已建立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文學帝國,因為這時候的雨果雖然大名鼎鼎,可是除了《巴黎聖母院》,其他重要作品都還沒有寫出來。而巴爾扎克恰好相反,在著作方面似乎已經不缺什麼了,羨慕的只是雨果那樣的成功,他妒忌雨果的名譽和地位,妒忌雨果所獲得的一切。人們總是羨慕和妒忌自己所缺乏的東西,即使是偉人也不能免俗。

(巴爾扎克紀念碑,羅丹作品,這是一尊擁有男性權力的作品)

在雨果的筆底下,臨終前的巴爾扎克毫無光彩照人之處。我不認為雨果是在借這篇文章挖苦巴爾扎克,雖然在兩位作家之中,我更喜歡巴爾扎克,可是如果我是雨果,也會毫不猶豫地留下這些文字。真實的摹寫永遠是有力的。雨果描寫了剛剛富裕起來的巴爾扎克,描寫了他如何在人生的最後關頭,還在念念不忘地賣弄自己剛布置好的「富麗堂皇」的豪宅,堅持要讓雨果參觀他的藏畫。你無法想像巴爾扎克有時候也會那麼孩子氣,會那麼庸俗,比自己小說里的那些人物還要可笑。你無法相信一個偉大的人物,竟然也會有如此渺小和不堪的一面。垂危前的巴爾扎克只是一個典型的暴發戶,既可笑同樣也是可悲的,他的致富原因並不是因為自己的小說創作,而是靠了那個烏克蘭富孀德? 韓斯迦夫人。偉大的巴爾扎克成了一個吃軟飯的男人,對於一個偉大的小說家來說,沒有什麼現實狀況比這更讓人尷尬。巴爾扎克和這個富有的寡婦結了婚,他苦苦追求的愛情,終於有一個很不錯的結局,然而,伴隨著幸福同時到達的卻是他的「行將就木」。

(韓斯迦夫人,與她結婚5個月後,巴爾扎克過世)

巴爾扎克似乎天生就不配享受俗世里的幸福。我更願意相信他是一個為了寫作理想活著的人,只有在寫作的時候才談得上偉大。彷彿一個被罰流放的苦刑犯人,他的苦刑就是沒完沒了的寫作,一旦苦刑結束,生命的意義也就到了盡頭。和暢銷書作家歐仁蘇相比,和大仲馬相比,同樣用小說掙錢,巴爾扎克一直是個窮光蛋。註定只能是債務纏身,看別人發財,看別人轟動,他寫了那麼多的字數,那麼多本書,卻遠不如別人的一本書更有名利。肯定已經有人注意到債務和一個偉大作家的對應關係。通常我們都相信,硬寫是寫不好的,可是事實的真相卻毫不含糊地告訴讀者,世界上很多偉大作品都是硬寫出來的。除了巴爾扎克為還債趕稿子,還有偉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這麼做的。

(薩特與波伏娃在巴爾扎克紀念碑前)

巴爾扎克一生都生活在債務的陰影下,面對期票的追逼和高利貸的盤剝,無論精神上,還是實際生活中,他都是個窮得只能給喜兒買根紅頭繩的楊白勞。顯然預約的東西太多,奢望太高,他永遠是過高估計了自己的償還能力,以至於一本新書忙完了,甚至連抵債都不夠。破產,拍賣,倒閉,躲債,這些字眼像惡狗一樣追隨著巴爾扎克。他一生都在做著發財美夢,像一根胡蘿蔔在前面誘惑一頭拉磨的驢子那樣,這種夢想成了寫作的動力,如果巴爾扎克吃到了那根胡蘿蔔,如果真的發了財,恐怕也就沒有《人間喜劇》。梅花香自苦寒來,我寧願相信巴爾扎克在物質世界遭遇的種種慘敗,都是老天爺為了成全他故意安排的。一切都是天意,一切已經命中注定,在寫作上他是個無與倫比的天才,可是只要與錢沾上關係,與名譽和地位搭界,巴爾扎克就會立刻變得可笑起來。在小說的世界裡,他對人性弱點分析得那麼透徹,對經濟研究那麼精通,可是在現實生活中,在對物質世界的追逐中,只能不斷地留下笑柄。

(本文節選自丁帆、王堯主編「大家讀大家」叢書分冊《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物》,葉兆言著,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江蘇明哲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策划出品。如需轉載,請聯繫公眾號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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