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黃賓虹，此生，有多少人，會輕易打動我們？我們又會打動誰的心？
壹樹山鑒賞賞析| 第63期
尚夏
暮良文王·山豆幾石頁
竇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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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身在塵世，俗務纏身的我們，有時候，會突然地生出一些衝動。或許是為某些人某些事不計得失地傾心，或許是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抑或是，出於一些更細小的理由——比如，剛巧讀了一本好書，為其深深打動，靈感湧現，揮筆潑墨……有一位畫家，就是這樣做的。
▲黃賓虹 山居讀書圖 130×65.5
設色紙本 立軸
己卯(1939年)作
1939年，75歲高齡的黃賓虹，仍然保持著閱讀的習慣。偶然一次，他讀到了一本古書。他為書中的文字所感染，大為動心，於是，提起畫筆，直抒胸臆，作下了一幅經典之作。作完畫後，他又詩興大發，根據畫中意境，在畫幅上方題詩一首：「金谷花明日正長，石床冰蕈碧梧涼。絲成步障開雲錦，竹劈雙簫吐鳳皇。匏葉蕭蕭綠水岸，土花點點綉山堂。革除俗事惟書史，木幾閑披一兩行。」並後註：「偶誦晚香堂集，因寫其意。」
詩中所寫，大約是夏日光景。花正好，日正長，石床上蕈類生長，梧桐碧綠蔭涼，水岸邊翠意一片。蒼松翠竹傲立，蔥蔥鬱郁。山間小堂側，不知名的土花肆意蔓延，恰成點綴，融化單調。
讀完此詩，再看此畫，方知詩實為畫之點睛，描繪出畫中之意境。畫中近山蔥蘢，遠山朦朧，山中有松、有石、有水、十分清幽雅緻。如他筆下的許多其他山水畫作一般，山中有小舍若干，依山傍水，遠近錯落有致，與山景交相融合，相映成趣。
此情此景，怎叫隱居士人不醉心流連？且看畫中那幾人，一人似於案頭讀書思考，興之所至，不由得提筆留下批註數行；一人似在焚香靜坐，抑或，打坐禪定……讓人感到一種中國古代雅士的精神。他們不留戀於凡間的功名利祿，而是深入山水，藉助自然的力量，輔之以閱讀詩書、修習藝術，使自己的思想境界達到更高的層次。
▲黃賓虹 山居讀書圖 細節圖
那麼，究竟是如何一本著作，讓黃賓虹在一時之間，迸發出如此精彩的靈感？這本書，就是他在題識末尾處提到的《晚香堂集》，由明代文學家和書畫家陳繼儒所著。陳繼儒字仲醇，號眉公、麋公，是華亭（今上海松江）人。他工詩文、書畫，擅墨梅、山水，才華橫溢。
明末清初，陳繼儒在江南一帶極富名望，在民間傳說中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程度。據說府縣官員的好壞與否，都由他一句話說了算；詩歌文章的優劣與否，也都由他看過了才行。甚至吳越一帶的綢布，都用他來命名，連燒水女子、賣餅師傅都以稱呼陳繼儒的字為榮耀。許多書都用「名聲傾動朝野」來形容他。
他的《晚香堂集》，是充滿生活情趣的小品文字。其中談茶、談酒、談奇好、談園林、談人生的種種體驗，有情也有豪，有奇也有素，反映了一代名士恬靜、適逸的文人情懷。
在陳繼儒29歲那年，或許是看透了俗世種種，他突然將儒生衣冠焚棄，隱居小崑山（位於今上海市松江區），建造了草堂數間，焚香靜坐。父亡後，他移居東佘山（位於今上海市松江區），在山上築「東佘山居」，內有頑仙廬、來儀堂、晚香堂、一拂軒等。在山中的日子，他並未放棄學問，而是喜於找到了適合讀書的絕佳之所。他學識廣博，除了擅長詩文、書畫，更喜愛戲曲、小說，涉獵甚廣。在東佘山居內，他所藏碑石、法帖、古畫、硯石、印章甚豐。
▲小崑山
由此聯想到畫中之情景，黃賓虹先生，當真是將陳繼儒一般的古代傳奇隱士的境界以筆墨的形式表現得淋漓盡致！畫中所表達之意境，就如他們最終追逐的人生歸宿。
一本好書，是如此輕易地就能夠打動人的心靈；同樣，一件繪畫佳作，亦能獲得他人的欣賞和共鳴。黃賓虹的這件作品，曾多次被出版，更得到多位知名書畫家的喜愛，並為之題跋。
王魯湘讚譽他為：「中國文化於此民族困頓之時所託命之人」。
古書畫鑒定家楊臣彬在題跋中寫道：「賓虹老人此圖筆精墨妙，意韻深遠，詩書畫相得益彰，觀之令人神爽」。同時還在跋款中囑友人陳之初「善寶之」，足可見楊臣彬對此畫之鐘愛。
另看薛永年之跋，上面寫道：「胸中丘壑已富，腕下筆墨日精，渾厚華滋之境已現」。
而王中秀也對此畫中的大開合小爭讓，又有不同的感觸，可謂「每看每異」。
▲黃賓虹 山居讀書圖 細節圖
相同的作品在不同時候或不同的人來看，都會有不同的理解和闡釋。但黃賓虹在現代中國畫史上的首席地位，已幾不容爭議，其山水畫一直被後人認為已至「道法自然」的大滌境界。值得一提的是，在黃賓虹諸多拍品中，像這幅有諸多名家親筆題跋的、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作品堪稱稀有，是珍藏的絕佳之作。
▲黃賓虹 山居讀書圖 130×65.5
設色紙本 立軸
己卯(1939年)作
題識：金谷花明日正長?石床冰蕈碧梧涼?絲成步障開雲錦?竹劈雙簫吐鳳皇?匏葉蕭蕭綠水岸?土花點點綉山堂?革除俗事惟書史?木幾閑披一兩行?偶誦晚香堂集?因寫其意?家權先生屬粲?己卯冬日黃賓虹畫
鈐印：黃質私印?朴居士?我愛其靜?取諸懷抱?興蘭堂收藏印
題跋一：論者謂虹廬山水?可分三期?早期為知天命以前?中期為五十至古稀?晚期為古稀至仙去?藏家尤喜耄耋之作?愛其夜山之美?而不知賓老藝術?古稀之後即已成熟?此圖作於七十六歲?正北上寓居故都?時也此前老人不獨踏遍名山?亦且盡覽故宮南遷名畫?胸中邱壑已富?腕下?筆墨日精?渾厚華滋之境已現圖中所寫山居讀書?繁而有序?細節不失層次井然?脈絡分明?大開合小爭讓?而一氣行乎其間?處處見筆?筆外有情?於筆法之外更究墨法?水法?於是嵐氣山光滉漾?筆底松風溪色?一片詩情如見其揮灑間?心象幼出?更覺寧靜中生機勃發?其自提中之晚香堂?集乃晚明陳眉公所撰拜觀此作?具見虹廬之藝?不獨集宋骨元韻?惲向石溪新安派?諸家之妙?更得江山寫生之助與飽讀詩書之養?其翌年提出五筆七墨之說?繼之出神入化?非偶然也?歲在庚寅冬月?友人出示此新得墨寶屬題?方壺樓主人薛永年
鈐印一：永年眼福?長樂
題跋二：賓虹老人畫從宋元人筆法中出新意匠?此幀小青綠猶有古意?堪稱精絕之作?辛卯范楊
鈐印二：范楊
題跋三：花中叢竹多清音?聽得瀟瀟似昔吟?將和溪聲傳嶺外?如揮一曲訴秋心?觀賓翁己卯山水圖軸屈指已七十有二年矣?思此齡恰是翁變法之時也?辛卯春日記於費談山莊?陳平
鈐印三：陳平
題跋四：惲南田雲?詩意須極飄渺?有一唱三嘆之音方能感人?然不能感人之音非詩也?書法盡理皆然筆先之意?即唱嘆之音?感人至深者?舍此亦並無書畫可言?賓虹老人此圖筆精墨妙?意韻深遠?詩書畫相得益彰?觀之令人神爽?友人攜示命題?展觀之餘?謹識數語?歸之願藏者善寶之?庚寅年十月廿九日於京華清鑒齋?楊臣彬時年七十有九
鈐印四：楊臣彬印?文軒
題跋五：辛巳賓虹老人致友人書雲?山水畫用筆如作書?由著紙而壓紙而力透紙背實處既得更於布白求離合之法?不拈不脫?如蟲囓求自然成又有大合有小爭讓?無非一氣行乎其間?所謂含剛健於婀娜?即是遒媚?以斯時之言印證斯時之畫?不亦快意乎?庚寅仲冬?王中秀題於夢蝶苑?大字下奪離字?
鈐印五：秀
題跋六：此作題於己卯時黃賓虹困居北平已三年?此年日本名畫家中村不折和稿本關雪委託畫家荒木石畝來北平看黃先生因兩國處於交戰狀態?故堅拒不見?匾石附馬衚衕居室為竹北移已示其民族氣節?丁丑歲北上北平時?黃賓虹把歷年遊歷寫生稿?近萬紙帶在身邊?準備全力以赴進行創作?並形成自家面目?在北平十一年?他完成白賓虹向黑賓虹的轉變?此作已顯示出這種轉變的趨向?秀骨清相中漸顯晚年黑密厚重的基本面目?北平其間諸作尤可留意者?是其進行的水墨丹青合體的試驗用點染法將石色的硃砂石青石綠厚厚地點染到黑密的水墨之中實現丹青隱墨?墨隱丹青?從而中國山水畫的水墨與丹青兩大體系一舉打通?並融洽無間?此作於此努力亦可見端倪?再稍晚幾年……庚寅歲冬?王魯湘謹識
鈐印六：王魯湘印
著錄：
1.西泠印社出版社2012年9月《百代風範—中國現代繪畫藝術典藏大展作品集》出版；
2.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4年4月《虹叟書畫集·紀念黃賓虹誕辰一百五十周年》P132出版。
展覽：浙江美術館2012年「百代風範—中國現代繪畫藝術典藏大展」展覽。
黃賓虹全集畫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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