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世界裡,與大師同行
與大師同行
人傑地靈,名師輩出
廣東地處亞熱帶的海洋氣候,其文化也帶有很鮮明的海洋印記。它的包容性、流動性、靈活變化,順則有容,逆則有聲,這些都是水的特點,用來形容廣東文化,亦很生動準確。廣東的傳統藝術,無論是玉雕,還是牙雕、廣綉、木雕、陶瓷,都有一種鮮活的、水樣的靈氣。這是廣東民間藝術所特有的氣質。
這片濕潤、溫暖的土地,為藝術的發育提供了充分的養料,歷史上廣州玉雕名師輩出,可惜,大部分人都沒有留下姓名,我們只能通過他們留下的作品,甚至只能通過人們的口頭傳說,去憑弔、觸摸千百年藝術生命的血脈搏動。這一份豐厚而凝重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因廣州玉雕的存在,而平添了一份照人的光彩。
在歷史書上,最早出現有名有姓的廣東玉雕藝人,也許是東莞的黃仲亨。在屈大均的《廣東新語》中,有這麼一段記載:「東莞黃貞仲亨,性絕巧,所制金石竹木諸弄物,及雕刻印紐,為天人、山鬼、螭虎、白澤、飛狐、蟲、鳥,各依石玉之色,點黃綴白,一一天成。即瓦礫入手,亦生光怪。湛若有刓玉歌云:寶安山人黃仲亨,離奇坎坷尤多能。文心賦手老莫展,乃與怪石爭崚嶒。有時得錢但沽酒,蛟螭盤挐入雙手。不知切玉與切泥,但見魚鳧颯飛走。南海有朱未央者,所摹秦漢印章亦古雅,於晶玉上作蠅頭真草字體,遒媚如二王,迅疾若風。」
黃貞(字仲亨)擅用玉石雕刻人物、動物、印紐等,並長於利用玉石的顏色,點黃綴白。文中提到的湛若,即鄺露(字湛若),生於明萬曆三十二年(1604),官拜中書舍人,專掌詔誥呈奏之事。清順治七年(1650),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領軍南下,攻陷廣州,鄺湛若在廣州鄺家祠海雪堂絕食而死。黃仲亨如果與鄺湛若是同時代人的話,那他就明末清初唯一留下姓名的琢玉師了。
到清道光年間(1821~1850),廣州玉雕開始興盛,成立了玉器行會,湧現了一大批工匠,到民國時甚至多達萬人,但能夠留下姓名行狀的,寥寥無幾。人們都把這些憑手藝吃飯的人叫做「手作仔」,社會地位低下,不過是一些在大千世界沉浮的爛塵微粒,沒人會在乎他們是誰,也沒人會關心他們的生老病死。
但他們是不應該被忘記的。當年廣州玉雕老藝人林俊昌,有一手出色的砣底功夫,一件三厘米厚的玉料,經他琢磨成兩厘米之後,看上去反而像五厘米厚一樣。這種能夠「把冰透造厚」的高超手藝,令人嘆服。他做的一枚戒指面,在市場上可賣到三萬港元,在1940年代,堪稱天價了。另一位老藝人吳間雕琢的鹿和猴子,惟妙惟肖,充滿動感,很有靈性。以雕金魚出名的歐釗,以人物見長的吳貴,擅雕鳥獸的吳桐,精於首飾的周暢、譚明,做玉鐲最出色的何全,發明玉球的「公仔炎」吳公炎等等,這些名字,在廣州工藝史上,都應該留下濃重的一筆。
1960年,經廣州市人民委員會批准,璧光玉器合作社的周暢被授予「玉器雕刻老藝人」稱號;璧光玉器合作社的麥溢、吳柳源、譚明、瑩光玉器社的關寶、潘華柱、吳公炎、市工藝美術研究所的歐釗、吳桐,被授予「玉雕藝人」稱號。
以前的老藝人,做玉雕只能維持基本的生活,手停口停。為了賣個好價錢,手藝要精益求精。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大師,更沒有一級大師、二級大師、省級大師、國家級大師這些概念。要在浩浩蕩蕩的歲月長河中,留下自己的名字,談何容易。儘管今天已經很難再見到他們的作品,但我們知道,廣州玉雕之所以能夠一脈相延,生生不息,是因為歷史上曾經有過這樣一些已經被淡忘的人。
不管在哪個社會,哪個時代,大師永遠只是少數,即使在今天的玉器街上,盈千累萬、堆積如山,到處都在大甩賣的小玉件、小首飾、B貨、C貨,又有誰知道它們出自何人之手?高兆華曾經感慨地說:「買家只辨A貨B貨,哪管你作者是大師還是工匠。」只有大師的作品,才是唯一的,每一件都是不可複製的。
大師不會死去,即使沒有人記得他們的名字,但他們仍然活在真正的藝術品里。即使他們創作的藝術品,已經散失在滄海桑田之間,再也無從尋覓,但從一代代傳承者身上,依然可以找到他們不死的藝術精神。
南方玉雕工藝廠和廣州玉器廠相繼成立後,一時間風雲際遇,群英薈萃,兩間廠把廣州地區最出色的琢玉師,幾乎全部囊括在內了。不僅有工藝名師,還有一批美院老師和畢業生,專門為他們的工藝設計出謀劃策。
廣州玉雕向以首飾為主。民國以後,流行於清代的朝珠、翎管等帶有時代特色的首飾,都變成了古董;在流行飾品市場上,杏仁、方面、欖尖、圓膽、扁膽、馬鞍等形狀的鏈墜、戒指面,還有耳扣、圓戒指、佛珠等光身類首飾,以及桂魚、生魚、三環扣、坐佛、觀音、花簪、鎖牌、十二生肖、花蛋面、秋蟬、辟邪等花件類首飾和各種圓鐲、扁鐲、花鐲,則成為最受歡迎的主流產品。
周暢、譚明都是雕琢首飾的高手。周暢是廣州人,譚明是廣東新會人。他們的手藝,在行內有口皆碑。首飾雖小,但工藝並不簡單,在機械化程度很低的年代,一切全憑手工,光是做蛋面,就很考師傅,既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戒面長寬比例要協調,形狀要飽滿,色要均勻,才顯得自然流暢。像首飾中常見的圓珠,都是一粒一粒加工出來的,先把玉料切成片材,再切成條材,再切小粒狀,再用砂輪把每粒的稜角磨掉,再進行粗磨,做出圓珠的基本形狀,再進行窩珠(細磨)、拋光,最後上蠟,還要打孔。每粒珠子都要做得一般大小,一般晶瑩透亮,每個環節都需要十二分細心。
能夠在首飾領域突圍而出,打造出自己的品牌,就像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一樣,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儘管周暢是著名琢玉師,在玉雕首飾領域是難得一見的高手,卻沒有留下多少資料,他一生的行誼、感情、作品,又有幾人了解?唯一與他相關的,就只有「玉器雕刻老藝人」這七個字。有人說,人生得此評價,足矣。也許,對周暢等老一輩淡泊名利的藝人來說,確實足矣,但對於歷史來說,卻遠遠不足夠。
潘華柱是廣東佛山南海人,生於1911年,卒於1979年。幼年開始習藝,1956年加入廣州市瑩光玉雕生產合作社。他最擅長於雕刻小玉件,像雀鳥、魚、龍等。一件毫不起眼的玉石料,只要落在他的手上,就如伯樂一顧,立即價增三倍。
看他用的工具,無非也是那幾樣;他雕琢的工序,與別人也沒多大差別,鍘砣切出輪廓,勾砣勾線取環,彎砣掏膛,磨砣碾磨,不見得有什麼不傳之秘,但一隻展翅欲飛的翠鳥,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一條搖頭擺尾的魚兒,就這樣從潘華柱的手中幻變出來了。他做的東西,就是與別不同,就是出類拔萃,讓人不寫個服字都不行。他雕的玉蓮花、玉帆船,輕薄如同蟬翼,放在水上可以漂浮,觀者無不嘖嘖稱奇。
人們常說玉有「仁、義、智、勇、潔」的品德,治玉之人亦須有此品德。真正的大師,胸襟廓然,風神超越,可以比德於玉。惜乎,當後人循著周暢、譚明、麥溢、吳柳源、關寶、吳桐這些曾經輝煌的名字,去追尋背後那些懷瑾握瑜的故事時,卻往往一無所得。「絕代風華人已渺,藍田生玉汝成仙」,彷彿是那一代老藝人們的共同寫照。讀史至此,亦當長嘆不已。
讀本號文章,品廣州往事:
沙面見證歲月滄桑
東方樂園與老白雲機場:消失了的風景
湛家大街與甘泉先生
被遺忘的越秀橋
關注本號,有更多精彩文章
TAG:歷史現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