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畫不動明王的火焰,有個畫師房子著火也不去救了
日本的《宇治拾遺物語》里有個故事,說有個畫師良秀擅長畫佛像,有一次他家發生了火災,他跑出來站在大街,傻傻地看著大夥燒掉他的屋子,也不去救火,也不管他在火中的妻子孩子,只是獃獃看著。鄰居們過來以為他嚇呆了,哪知道良秀卻哈哈大笑說:「我發大財了。過去我畫 『不動明王』像時,火焰都畫地非常拙劣。今天親眼看見熊熊大火,總算明白了原來火是如此燃燒的啊!」——為了自己的癖好,一切都不管不顧了。
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里也寫過類似的人,這個人叫劉羽沖,迷信古書,有一次他得到了一本古代的兵書,自以為就是武穆再世了,恰好有土匪襲擊,他就帶著鄉勇迎擊,卻被土匪打得落花流水,自己也差點被擒拿。後來又得到一本古代的水利書,研讀之下,以為自己能夠造福一方,於是就給當地的州官要求大興水利,州官先讓他拿一個村莊試驗,結果他的水利工程剛剛修好,一場大雨下過,害得一村被淹。從此以後就抑鬱不得志,每天在樹下低頭沉思,不時嘆息一聲:「古人怎麼能騙我呢?」後來死去,有人看見他的魂魄在墳前依然踱步沉思,偶爾仰天長嘆:「古人怎麼能騙我呢?」這是食古不化的執念,令人發笑。
紀曉嵐認識這樣的人還不少,一天晚上出門看見前面一陣旋風吹來,恍惚看見裡面有十幾個鬼,互相牽曳,一邊打一邊罵,隱約聽出來是在爭吵朱熹和陸象山之間異同。這還是一幫讀書的鬼,死後還在為學術門派打架,這都是生前的癖好化作死後的執念。
以上所說都是文雅之士的癖好,芸芸眾生的癖好自然不可能都這麼高雅,作為整體為了一張嘴忙碌的的人所癖好的估計只有錢財了。《子不語》上說某張姓商人夜宿朋友李某家,李某不在家,唯有李某的妻子,當時天色已晚,只好住在李某家裡。老張注意到李家天井裡擺著一口棺材,當下也不以為意。哪裡知道睡到半夜就聽砰地一聲,就見這棺材裡跳出一個殭屍,這殭屍蹦跳過來,就推他的門。老張嚇壞了,急忙關門,但這殭屍力氣奇大,一下子就推開大門,正在這個時候家丁跑過來才制住了殭屍。李某的妻子給他解釋說:「這個棺木里的人是我公公,從來貪婪錢財。前幾天給我託夢說一個姓張的來住,身上帶有二百兩銀子,我把他殺死,一百兩銀子給你們,一百兩銀子放我棺木里。原以為不過是個夢,真沒想到,他竟然自己動手害人。」
紙馬
這老頭死後還要謀財害命,不過他對自己兒媳婦倒也公平,分贓也是二一添作五。只是不明白,他對錢財這麼執念,這一百兩銀子放他棺木里,他怎樣用來花銷?要知道陰間和陽間的貨幣本位不一樣,人間是金銀本位制,陰間發行的卻是紙幣,看來寧可不花銷,也要留存,這都是執念所使啊。
不過有的人並非貪財之徒,只因為在錢財上受了委屈,也會產生執念,《閱微草堂筆記》上說有個叫趙天如的在某商人家教書,晚上他在花園裡歇息,看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女鬼憑欄望月,跑到房頂上,在屋瓦下拿出一包銀子,把玩一番然後就放回去。第二天教書先生就問商人,商人聽他說女鬼打扮,大吃一驚:「這是我的小妾啊,當年為我管賬,一次丟失了三百兩銀子,我責罵兩句,竟然尋短見而死。」趙天如這才明白過來,帶著人來打花園裡,掀開屋頂瓦片,真的有三百輛銀子在這裡。
這個女鬼雖然數錢,他的執念卻不是金錢,而是他的冤屈。不過被趙天如這麼一澄清,他的執念就要破了。故事裡說趙天如當天晚上又碰見這個女鬼,女鬼寫詩一首告訴他這錢是婢女所偷藏在此處的,證明自己的清白後,從此再也沒有來過,想必怡然地享受陰間生活了。
這說明陰間的這些執念是要破的,除了趙天如直接介入,憑藉大智慧也能點醒夢中人,《子不語》中寫有個書生夜宿鬼樓,一個紅衣女鬼拿根繩子系在房樑上,誘惑書生將頭伸進去,書生抬腿將腳伸了進去,女鬼說:「你錯了。」書生不屑地說:「因為你錯了,所以才有今日,我才沒有錯。」
這一句話堪比獅子吼了,那女鬼必定有所醒悟。
要徹底消除執念,還得靠一種葯:孟婆湯。孟婆在奈何橋邊賣湯,喝一口就忘掉此生所有事情,陰間設置這一道關卡,想必就為破除人們心中的執念,此生已過,再大的情分該了也得了,再大的仇恨該忘也得忘。
但世人執念過重,常常有設法逃避不肯喝的,《玉曆鈔傳》上不肯喝的人,鬼卒就會用銅管刺破喉嚨強行灌入。
我跟朋友說孟婆有此靈丹妙藥,她估計是世上唯一沒有執念的人。
「錯了!」朋友卻對我說,「孟婆是世上最有執念之人,你知道她是誰嗎?她是孟姜女死後所化,因為她上窮碧落下黃泉都找不到丈夫的屍骨,於是就在這陰間必經之路上擺了一個攤希望與丈夫相逢。她才是世上執念最重的人。」
我遍查典籍,未見此說,應該是她杜撰的,倒是《吳下諺聯》里說孟婆手下三個婢女,分別是孟姜、孟庸和孟戈,不過這孟氏三姐妹與孟姜女應該瓜葛不大,最大的關係就是共用一個孟字,這或許也是一種暗示:孟者夢也,人生如夢,何必有那麼多的執念,該放下就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