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6條人命，在逃A級通緝犯王力輝的兩樁情殺
津雲新聞記者 顧明君
5月31日，發生在河北省張家口市張北縣的一起命案震驚全國，因為該案的重大嫌疑人王力輝為公安部A級通緝犯，這是他12年間殺死的第6個人，此次行兇距離他上次作案僅過去了1年半左右的時間。
12年間，王立輝在河北、山西、河南三地作案5起，致6人死亡1人重傷。協查通報稱王力輝數次因生活瑣事殺人，但其在河北保定所犯兩起命案略顯特殊，兩起命案均與感情糾葛有關，令人震驚的是，兩起命案案發時間間隔應不超過兩個小時，且第二起命案很有可能是出於報復。保定是與王力輝糾葛最深的地方，他不僅曾試圖在這裡好好工作、組建家庭，父母雙亡的他還在這裡找到了親情，認了乾爹乾娘。有村民回憶，今年3月在村裡看到了與王力輝高度相似的人，懷疑是其本人來村裡看望乾娘，兩個多月後，王力輝再殺一人。
或許他也曾嚮往過上普通人的生活，但他終究是個惡魔。
（製圖 賈靜）
會殺人的人
保定是王力輝的祖籍，雖然他並不出生在這裡，但老家人已從大街小巷張貼的協查通報上認得了他那張臉。在保定市順平縣腰山鎮唐行店村，村民們不知道誰是王力輝，但他們都記得7年前村裡發生的那起慘案，村民林大成和妻子劉鳳仙因為阻攔妹妹小玲的婚事，被妹妹的男友捅成一死一重傷。「她說她男朋友叫王中興。」小玲昔日的好友小蘭說。
王中興就是王力輝。
村裡人都能清楚地說出兇案發生的日期，農曆八月二十六，因為那一天，村裡張家辦喜事，村民們都被請去喝喜酒。張家與劉鳳仙家挨得很近，中間只隔著一戶，老張記得，那天劉鳳仙也來喝喜酒了，但走得比較早，「她中午十二點多就走了，沒有立即回家，去拐彎的小賣鋪說了會話才回的家。」幾十分鐘後，劉鳳仙遇害。
劉鳳仙的弟妹吳大姐那天也去喝了喜酒，張家離她家有一段距離，吃完酒席她覺得天氣太熱，打算回家休息，到家沒多久，同村的人就跑來告訴她，她的大姑姐出事了，吳大姐跑到案發地的時候，正好看到劉鳳仙的屍體被公安裝進袋子抬走。
劉鳳仙最終倒下的地方在自家大門左側四十米外，案發時周圍五六戶鄰居或在外打工，或在張家吃酒席，或有事外出，竟無一人目擊案發過程。一位鄰居給記者指認了劉鳳仙倒地的準確位置，「就是不長草的那一塊，我回來時（命案）已經過了很久了，地上有好大一灘血啊。」
（製圖 賈靜）
劉鳳仙的丈夫林大成作為那場命案的倖存者，也是迄今唯一一個從王力輝刀下死裡逃生的人，但他至今對舊事重提仍極度抵觸。記者撥通他的電話，聽筒里傳來一個警覺的聲音，記者剛剛提到當年的案子，林大成的聲音立即變得憤怒起來，「說什麼說？有什麼好說的！」電話被直接掛斷了。村民告訴記者，林大成與劉鳳仙感情很好，兩人都屬龍，村裡本來有閑言碎語說什麼一炕盤不下兩條龍，但兩人過得卻和和睦睦，妻子的死，對林大成刺激很大。
案發當日，林大成被捅成重傷，傳聞王力輝最初的目標其實是女友的哥哥林大成，但因為劉鳳仙一直讓丈夫快跑，妨礙了他行兇，王力輝才將目標轉向劉鳳仙。案發後林大成被送往保定市252醫院搶救，劉鳳仙的弟弟劉偉冬已記不清姐夫經過多長時間才脫離生命危險，只記得住了很長時間的院，也花了不少錢。「他身上留了疤，脖子上、手上都有，我從來不盯著他看，看了覺得難受。」劉鳳仙的弟妹吳大姐說。
因為涉及刑事案件，劉鳳仙的遺體過了很久才下葬，辦後事時林大成回到村裡送妻子最後一程，而後迅速離村，帶著兒子外出打工去了，一走便是7年。「他走一是因為沒法面對，二來我覺得也有害怕的成分，他應該是怕王力輝報復。」林大成的一戶鄰居說。
村民張大姐告訴記者，她印象里當年聽說劉鳳仙是被捅在了心臟的位置，「而且聽說醫生看了傷口以後說，這是個會殺人的人乾的，刀子捅進去以後轉了一下才拔出來，我們一般人就算捅人了也不會轉那一下。」記者詢問張大姐這些信息是從哪裡聽說的，張大姐想了想說：「林大成出院後回過村裡，應該是他說的吧。」
婚姻受阻的殺人犯
2009年前後，王力輝經人介紹，以王中興的身份在位於保定市南韓村鎮苟村的天天紙業里謀得了一份月薪兩千多元的工作，天天紙業的負責人趙女士告訴記者，因為是熟人介紹，公司沒有查王力輝的身份證，她做夢也想不到來者是個殺人犯，她當時只覺得王力輝面目和善，工作表現更是令人滿意，「他挺能幹，挺細心，幹什麼活都挺積極，人也老實，從來不跟人吵架，還特別好學，來了兩個月就當了班長。」王力輝當年突然離職，公安的到來才讓趙女士知道了真相，此後王力輝每犯一次案，公安都要上門一次，「我是被動地知道了他的所有事情。」趙女士笑著說，但對於王力輝工作上的表現，她至今仍願意給予肯定。
（王力輝曾工作過的天天紙業）
從已披露的信息來看，在天天紙業工作的這段時間是王力輝少有的進入正規工廠工作的經歷，在這裡，他還遇到了愛情，對方是一個比他大8歲的40歲離婚女人，即林大成的妹妹小玲。
小玲離婚後重回唐行店村，但不常住在哥哥家，在天天紙業找到工作後，她大多數時間都居住在職工宿舍里。像所有戀愛中的女人一樣，小玲也會和閨蜜說起自己的感情狀況，當年她與王力輝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卻又提出了分手，因為王力輝的脾氣實在太差了。「她說王力輝挺捨得給她花錢，花了不少錢，兩個人已經想結婚了，後來小玲不願意了，因為王力輝老動手打人，還動不動就威脅她，而且他一直也說不清自己家裡什麼情況，所以就想分手了。」小玲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劉大姐說。
懸賞通告里寫道，王力輝對他人從來避談自己的身世，對於小玲，他也沒有透露多少。「他告訴小玲自己父母雙亡，一直跟著爺爺奶奶生活，反正說的挺可憐的，結果出了事我們才知道，原來他是河南人。」小蘭說，她也證實，小玲曾有「悔婚」之意。
在小玲反悔前，林大成已明確反對妹妹與王力輝交往，感情受挫的王力輝於2011年9月23日中午來林家要人，林家兄妹父母均已過世，作為長兄，林大成對妹妹的婚事有一定的話語權。村民傳言，王力輝前往林家時就是帶著刀的；趙女士耳聞，小玲哥嫂當面對婚事表達了反對，劉鳳仙可能還罵了王力輝，王力輝被激怒後揮刀捅人。
出事後，小玲再未出現在村裡，甚至劉鳳仙下葬時也未露面，劉家人對此有些不滿。林大成回村後，劉鳳仙的母親還時常來叫女婿去家裡吃飯，他們之間的感情沒有因為劉鳳仙的離世而產生隔閡，劉鳳仙母親心裡不能原諒的，只有小玲一個人。「如果不是她，人家女兒哪會送了命，她怎麼還有臉回來？」一位村民說。
案發後，警方曾讓小玲進入腰山鎮派出所幫廚，以便保護她的人身安全。記者前往腰山鎮派出所詢問小玲的下落，一位民警告訴記者，小玲早已離開，當年所里的民警也陸續都調離了，現在沒人知道小玲的去向。唐行店村同樣沒人知道小玲去了哪裡，有人說她又嫁了人，就生活在順平縣城。劉偉冬告訴記者，他也不太清楚林家的事了，恐怕只有林大成還與妹妹保持著聯繫，但他們現在都在努力與那段過去斬斷聯繫。
第二個死者：另一個拒絕過他的女人
在唐行店村行兇後，王力輝順利逃走，然而他並沒有走遠，而是去了幾公里外的滿城區南韓村鎮段旺村，在那裡，他又殺了一個名叫欣欣的女人，這個女人也曾拒絕與他結婚。
據欣欣的公公老田回憶，當天中午吃完飯，一家人午休了兩個來小時，下午2點半左右，老田兩口子和兒子、兒媳打算去地里收葡萄，段旺村是河北省的葡萄主產地之一，9月底是葡萄收穫的季節。老田讓兒媳先去地里等著，他和老伴、兒子去村北拉紙箱子，大約1個小時後，老田和老伴、兒子回到地里，他喊了兒媳幾聲，但無人回應。老田的地里有一間不足3平方米的小磚房，屋裡搭著一盤小炕，那是他在地里看夜時睡覺的地方。老田去小屋裡找兒媳，看到的卻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屍體，滿身鮮血，赤身裸體。
（老田示意當年發現屍體的小屋的位置）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村民告訴記者，他於案發當日下午被村幹部叫去地里幫著公安抬屍體，而後運至滿城縣人民醫院做屍檢，「那腦袋都快被剁下來了，屍檢前我們幫著清洗屍體上的血，血主要在上半身，都洗乾淨以後才看清楚，傷口在脖子上。」
因擔心心理無法承受，老田讓老伴和兒子都迴避了，他獨自一人旁觀了屍檢過程，「傷口從脖子後面開始，一直到下巴這。」老田一邊說一邊比劃，示意的傷口範圍幾乎為脖子的半周，「就這一個傷口。」警方沒有告訴過老田兒媳在死前是否遭受了侵害。
案發後老田聽說唐行店村同一天也出了命案，他曾懷疑兩起命案為同一人所為，直到看到新聞報道，他的猜想才被證實，因而對於兒媳被害的原因，他也有了自己的推理。
兒媳曾提起過王力輝這個人。
老田告訴記者，兒媳的父親楊某曾在一家水泥管廠上班，水泥管廠與天天紙業挨得非常近，楊某和王力輝都愛喝酒，一來二去兩人成了要好的酒友，王力輝去過楊某家幾次，見到了當時尚未出嫁的欣欣。「我兒媳婦跟我兒子說，她爹那會想讓她嫁給王力輝，王力輝願意，但我兒媳婦不願意，她嫌王力輝個子矮，又黑，還留著小乾巴鬍子，後來尋了我兒子就結婚了。」欣欣的婆婆趙卉青說。
老田認為，王力輝殺兒媳可能是一種報復，一個女人向他提出分手激怒了他，他進而遷怒於另一個曾經拒絕過他的女人。
從實地情況來看，第二起命案完全為偶然發生的可能性並不大。第一起命案發生在下午1點前後，第二起命案發生在下午3點半以前，加上兩村之間的路途，留給王力輝的行兇時間至多為兩個小時，在一望無際的葡萄地里找到老田家的地並不容易，王力輝工作的廠子離段旺村也並不算近，如果沒有提前探查，王力輝無法在短時間內到達準確地點行兇，至於他與欣欣的相遇是否為偶然，目前無法求證。
老田告訴記者，他聽說王力輝從唐行店村逃出後，在前往段旺村的途中劫下了一輛農用三輪車，殺害欣欣後，王力輝將車拋棄在與段旺村接壤的南吳侯村和北吳侯村交界處，老田想不通的是，當時地里那麼多人，王力輝身上肯定還帶著血，怎麼就能一路暢通無阻地在各村間來迴流竄。「我還聽說王力輝殺了我兒媳後沒有立即走，而是又回了唐行店村，有人看見他了，然後他才逃走的。聽說這個人會點武功，反偵察能力特彆強。」老田表情很嚴肅，在他看來，一個人如果不具備一些超乎常人的能力，是無法在殺兩人後還如此鎮定而囂張的。
乾爹仍在獄中 乾娘怒稱「不認識他」
通緝令中的王力輝兇殘冷酷，但現實生活中的王力輝不僅需要愛情，也需要親情，父母雙亡的他認了保定市滿城區東堤北村的楊和同夫妻為乾爹乾媽，天天紙業的那份工作正是楊和同幫他介紹的。
但楊和同夫妻的名聲並不大好，據東堤北村村幹部老陳介紹，楊和同今年60歲上下，七八年前作為一個私制炸藥團伙的頭目，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目前仍在獄中服刑，楊和同的妻子孟香中作為該案從犯被判處有期徒刑4年，已刑滿釋放，同村至少9人都因參與該團伙被判刑。老陳記得這已不是楊和同第一次入獄，應該是「三進宮」或「四進宮」。
在東堤北村，提起楊和同家，村民們說話的音量都會不由自主地降低，大家紛紛表示，楊家人與村裡人不怎麼來往，這家人不以種地為生，穿著打扮很講究，比村裡其他人家都富裕。「你看他家，老早就裝上空調了。」一位村民指著楊家窗外掛著的空調外機輕聲說。
（楊和同家牆壁上懸掛的的空調外機）
老陳一語道破了楊家富裕的「秘訣」，「楊和同不拿種地當回事，總是跑跑顛顛的，他一出去大家就知道，那是又去偷了。他從小就偷果園的鐘錶，一直不太走正道。」
但村民們又認為楊和同是有能耐的，尤其擅長與人打交道，憑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甚至能結交到一些有身份的人，所以他雖有前科，兒子仍然可以參軍入伍。記者向徵兵工作相關負責人了解後得知，按照規定，父或母有前科並不影響孩子入伍服兵役，只要徵兵時父或母已刑滿釋，孩子就可以通過政審。
東堤北村裡也到處張貼著王力輝的懸賞通告，但許多人尚不知道這個通緝犯與楊和同家的關係。前不久公安來村裡調查時遞給了老陳一張懸賞通告，老陳看了一眼通告上的照片，突然覺得很眼熟，「今年春節後，大概是3月份吧，我應該是在村裡的集上見過這個人的，他就站在那，我對這個人印象特別深，但那會我不知道他是誰。」
如果王力輝真於今年3月來過東堤北村，最大的可能就是來看望他的乾娘。
經過一段時間的等候，記者見到了外出歸來的孟香中，她穿著一身豆青色運動服，身材消瘦，眉頭緊鎖，見有生人出現在家門口，孟香中顯出戒備的神情，當聽到記者說出「王力輝」三個字，孟香中突然加快腳步衝到自家大門外，一邊開鎖一邊生氣地反覆大聲說：「我不認識他！」閃進門後，孟香中又回身對記者大喊：「你不許進來！」而後十分用力地關上了大門。
有村民告訴記者，王力輝不僅認了楊和同夫妻為乾爹乾娘，還與楊和同的小兒子關係很鐵，而楊和同的小兒子退役後恰好也在河南工作，話到這裡戛然而止，旁聽的其他幾人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大家知道，王力輝也是河南人，這究竟是不是簡單的巧合。
等待破案的人們
今年年初，離家7年的林大成帶著兒子回來了，父子倆收拾了房子，把荒了的地重新種上。採訪期間，記者數次上門，但林家一直鎖著門，鄰居說，林大成可能去新找的老伴家了。從門縫裡看，林家小院乾淨整潔，菜地里一片新綠，這個經歷過重創的家庭剛剛打起精神準備開始新的生活，通緝令卻又貼到了家門口。
（林大成家的小院乾淨整潔）
（唐行店村口的懸賞通告）
姐姐遇害後，劉偉冬接到過當地警方一個電話，此後再未獲悉關於案情的進展。當他從手機上獲知王力輝再犯案的消息後，劉偉冬既驚訝又氣憤，「這麼危險的人，怎麼到現在還沒抓到？」
欣欣遇害時只有二十五六歲，身後留下一個出生剛4個月的女兒，村裡人提起楊家無不搖頭嘆息：「那家人真是太慘了。」
撫養孫女的責任自然落在了奶奶趙卉青的肩上，她到處借錢也只買得起20多元一袋的便宜奶粉，因為兒媳死後，欣欣娘家的親戚多次上門鬧事，楊家賠給親家幾萬元以換取諒解。拿了錢後，娘家的親戚們再未出現。「辦後事沒來，這麼多年墳也沒上過一次。」老田說。
更令趙卉青心疼的是兒子，一年多的時間裡，兒子幾乎不出門，終日呆坐在家中，沉默寡言。為了讓兒子不再因回憶傷心，老田和老伴燒掉了兒媳所有的照片，包括和兒子的結婚照，時至今日說起當時的情景，趙卉青仍會突然哭出聲來。
欣欣的女兒已經7歲多了，對於母親的遭遇，她還一無所知。老田曾去刑警隊問過幾次關於案子的進展，後來他不再問了，他和老伴聽從鄉親們的建議，將那間發現屍體的小屋扒掉了。王力輝的通緝令還沒有貼到段旺村，但村裡已經議論紛紛，老田從不諱言兒媳遇害，反正家家都知道。老田還種葡萄，6月葡萄開始掛果，果農需要將過於緊密的果實摘掉一些，以防成熟後影響品質。老田拐進葡萄地里前指著腳下這條相對寬闊的土路對記者說：「王力輝當年就是從這條路過來的。」
6月初，公安部門獲悉王力輝有可能逃竄入內蒙古，立即展開嚴密排查。緝拿王力輝的賞金已從5萬提高到40萬元。
截至目前，王力輝仍在逃。
（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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