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藏:紅梅傲雪圖
蘇州城裡有個古畫鑒賞大師,名叫古雨亭,凡是贗品,只要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准被一眼識破;若是他在古畫上蓋了「古雨亭鑒畫」章的,那就絕對不會是假貨。
有一年的臘月三十,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天地之間一片蒼茫。古雨亭正在書房裡練字,夫人唐婉秋進來說:「老爺,有個自稱叫陳三道的人要見你。」古雨亭當即隨夫人來到院門口,見有個年輕人正等在那裡。
年輕人一見古雨亭,「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古老爺,我叫陳三道,我是來請您老人家救命的。」古雨亭大驚,忙把他讓進客廳,問緣由。陳三道說,他父親早已去世,現在母親又被土匪黑疤子綁架了,黑疤子放出話來,要陳三道大年三十天黑之前帶上五百兩銀子去贖人,否則立馬撕票。陳三道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幅古畫,遞給古雨亭,說:「我爹去世前沒有給我留下什麼值錢的東西,只有這幅唐伯虎的《紅梅傲雪圖》。現在有人願意出五百兩銀子買下,但是他說必須要您古老爺在畫上蓋印,證明它是真跡,才願意出銀子。」
古雨亭聽陳三道說罷,立刻展開《紅梅傲雪圖》看了起來。半晌,他嘆息說:「年輕人,可惜這畫是贗品啊!」
陳三道大驚:「它不是真跡?」
古雨亭肯定地點點頭:「不是。」
陳三道臉色慘白,「撲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古老爺,救救我娘吧,現在只有您能救我娘了。您要不蓋印,我到哪裡去弄五百兩銀子?我娘肯定就沒命了。」
看著陳三道這苦苦哀求的樣子,古雨亭真是左右為難。一幅贗品,事關人命啊!他真想自己掏腰包來幫陳三道度過眼前的難關,可自己一時又到哪裡去弄這麼多銀子呢?躊躇再三,古雨亭決定採取權宜之計先將印蓋了,讓年輕人拿畫去換銀子救他娘,至於自己的名聲,總沒有人命要緊啊!他顫抖著手,把那方「古雨亭鑒畫」的青田印章蓋到了這副《紅梅傲雪圖》上,對陳三道、也像是對自己說:「僅此一回,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哪!」
陳三道驚喜萬分地捧著印泥未乾的畫幅,感激地「咚咚咚」給古雨亭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就飛快地跑出了古家。古雨亭望著他的背影,心裡不住地感慨:「孝子,真是個孝子啊!」
話說第二年,古雨亭到湖州去看望一個名叫梅花石的老朋友,半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他在路邊一個名叫「文香閣」的畫店裡躲雨時,竟意外地發現當初自己給陳三道蓋印的《紅梅傲雪圖》,正掛在畫店迎門的牆上。古雨亭大驚:「老闆,您這畫從何而來?」
店老闆見問,嘆息著說:「要說這畫,它最初的主人是一個名叫陳三道的逆子……」
「陳三道?逆子?」古雨亭愣住了,他怎麼也沒法把店老闆說的「逆子」和自己腦海里那個孝子的形象聯繫在一起。
店老闆見古雨亭疑惑的神情,便說:「這個逆子,他爹在世時還稍微好些,爹去世後,他成天和一幫不務正業的地痞流氓鬼混,把家產揮霍個精光,最後就剩了這幅唐伯虎的畫。這畫本來是他娘藏著的,沒敢讓他知道,他娘是活活被他氣死的,沒辦法,咽氣之前只好把畫拿出來,囑咐他賣了之後給買口薄棺材,剩下的留著好生過日子。那逆子當面頭點得雞啄米似的,可背轉身就拿著畫來找我爹要換五百兩銀子。我爹拿不準這畫是真是假,看在和他爹娘相鄰多年的份上答應了他,不過要他先把畫拿去給蘇州古雨亭古先生過目。那逆子後來果然去找了古先生,讓古先生在畫上蓋了印。我們家當時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可我爹東拼西湊還是把五百兩銀子湊齊,換了那逆子的畫。可誰知那逆子拿了我爹給的銀子後哪裡是去給他娘辦後事,他娘棺材還沒入殮他就去妓院吃喝嫖賭,沒出三天就把我爹給的銀子花了個凈光……」
古雨亭萬沒想到陳三道竟是這麼個傢伙,真是聽得又氣又恨。
店老闆繼續說:「那逆子花光銀子後,又惦記上了這幅畫,有天晚上趁天黑到我們家來偷,結果被我爹發現,他居然把我爹活活勒死。後來官府破案將逆子正法,才把畫還給了我們。可打那以後,我們家的家道一直不順,我們找陰陽先生求卦,先生說還是讓我們早點把畫賣了的好。」
古雨亭一聽,立刻問:「老闆,這幅畫您想賣多少銀子?」
「當年我父親是五百兩銀子買來的,現在我還是這個價。怎麼?先生對這畫感興趣?」店老闆一邊說,一邊看古雨亭臉上的表情,見古雨亭點頭,他笑道:「不過真是抱歉得很,三天前這畫就有人要了,只是因為手頭銀子一時湊不齊,他借去了。」
「哦?」古雨亭問,「不知道那位買家是誰?」
店老闆說:「他說他叫梅花石,梅先生,喜歡收藏古畫。」
原來是自己的老友要買這幅畫,古雨亭頓時愣在那裡好半天。他真後悔自己當初不該聽信陳三道的花言巧語,如今老友還要花錢買這幅假畫。想了想,他開口道:「老闆,這幅畫我十分喜歡,您看能不能賣給我?」
店老闆為難地搖搖頭,說:「那梅先生是交過定金的,我們做生意講的是禮儀誠信,畫要是賣給了你,梅先生來了我如何向他交代?」
古雨亭笑著說:「老闆,不瞞您說,我就是蘇州古雨亭,我和梅先生是老朋友了,他那邊由我來解釋,不會讓您承擔罵名的,您儘管放心。而且,我會再給您加些銀子。」
店老闆一聽眼前的客人就是古雨亭,而且和梅先生還是老朋友,又能再加銀子,這樣的生意何樂而不為?於是就爽快地點頭應道:「那好,既然古先生是大義之人,我為您擔待一回罵名又有何妨?這幅畫就是您古先生的了。」說罷,兩人立了字據。
古雨亭當即掉頭回家,和夫人唐婉秋商量籌銀子買畫的事。唐婉秋聽說要用這麼多銀子買一幅贗品,整個人都軟了。古雨亭勸慰道:「婉秋啊,我這回買的不是畫,而是我古雨亭做人的根本和誠信,也是在贖罪啊。一幅贗品,兩條人命,如今老友又要買它,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而無動於衷呢?」
唐婉秋是個知書達理的女人,這些做人的道理她都懂,可是畢竟要拿出這麼多銀子,她愁得直嘆氣:「那你何不勸勸你的老友,就不要買那畫了,直言相告,不行嗎?」
古雨亭搖搖頭,說:「就算老友被我勸說了,這畫我不買下它,以後它還會在市面上流傳啊!」
唐婉秋想想丈夫的話有道理,只得點了頭。
接下來的日子裡,古雨亭將房產變賣一空,唐婉秋也回娘家籌了一筆款子,加上原先的一些積蓄,總算把銀子湊齊了,古雨亭帶著銀票來到畫店,終於將《紅梅傲雪圖》拿到了手。
正當此時,梅花石興沖沖地來了,一見古雨亭也在畫店,非常高興:「雨亭兄來賞畫?怎麼不事先招呼我一聲?」他看到古雨亭手裡拿著的畫,一驚,「怎麼,雨亭兄先我一步捷足先登了?」
古雨亭把梅花石拉到一邊,輕聲說:「梅兄,實話告訴你吧,這畫是贗品。」
「怎麼可能?」梅花石瞪大了眼睛,「這上面有你雨亭兄的大印啊!」
他氣呼呼地質問店老闆:「這畫我已經付了定金,你為什麼還賣給他?」
店老闆本以為古雨亭來拿畫之前已經給梅花石打了招呼的,所以還想把梅花石原先的定金托古雨亭帶給梅花石,沒想竟出現眼前這景況,他不免尷尬起來,一邊趕緊把定金塞還給梅花石,一邊解釋說:「梅先生請息怒,我因為聽古先生說他和你是老朋友,一切由他擔待,所以才敢把畫賣給他啊!」
梅花石一聽,更加氣壞了,指著古雨亭的鼻子說:「哼,我原來一直以為你是個重友情、講誠信的漢子,沒想到你竟是個十足的小人!」
古雨亭一把拉過他,說:「梅兄,這事情三言兩語說不清楚。走,我請你到『白雲樓』喝酒去,咱們邊喝邊聊。」
可梅花石哪裡咽得下這口氣:「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哼,算我當初瞎了眼睛看錯了人,從今往後,你我形同路人!」說罷,甩手就出門而去。
古雨亭追著老友的背影直喊:「梅兄,別走,你別走啊!」
梅花石仰天長嘆一聲,頭也不回。
古雨亭站在那裡淚如雨下。回家後,他一把火將《紅梅傲雪圖》化為了灰燼……
文/黃廷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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